第十七章 君不君臣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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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上群臣以為塵埃落定,晉周突然深深歎了一口氣,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寡人聽說,龍在淺水中遊泳時,也會遭受蝦的戲弄;種植的淮南的橘子,在淮北卻成了無用的枳。寡人在成周時,很小就失去了父親。雖然寡人的老師單公待我很好,但是作為流亡公子,寡人也有很多令人悲傷的遭遇。如今回到了晉國,本應像離家的遊子終於回家一樣喜悅……”
    晉周話鋒一轉:“但是寡人卻知道,這朝堂上曾有兩位卿士遭遇不公平的對待,還曾經陳列著三位卿士的屍體!自先君文公以來,晉國居然有兩位國君被弑,兩個卿族遭遇滅族之禍,還有先、伯、狐、胥等家族破滅。”
    群臣麵麵相覷,怎麽又開始說這個了?
    “寡人的老師單公是一位飽學之士。在成周沒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可做,於是寡人花費很多時間來學習。到了晉國之後,正卿欒書又教給寡人很多晉國的曆史。”
    欒書頓時感覺到很多雙眼睛在往自己身上看。
    “寡人深入研究國史之後,才發現,晉國之所以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是因為,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
    聽到這,欒書趕緊帶頭避席而拜,口稱有罪!
    “這就是晉侯的‘驚人之語’?”欒書暗道。前幾天他與晉侯周相會,由於有之前的鋪墊,交流很順暢。晉侯主動向欒書表示,隻要欒書幫助自己穩定朝局,自己會在欒書告老之後,保證欒黶的地位,幫欒氏壓住威脅最大的中行和士氏!
    雖說和士氏有姻親,但欒書也沒蠢到對其毫無保留的地步。
    而且,在卿位人選的討價還價中,晉侯周並沒有表現得咄咄逼人,而是充分考慮了欒書的意見。這令欒書甚為驚喜。
    所以他也答應了國君的一點小小要求:“寡人若出驚人之語,還望正卿與之。”
    不就是配合領導的講話嗎,欒書滿口答應。
    可眼下這著實有點過於驚人了,欒書實在想不出來怎麽應對,隻好先口稱有罪,再做計較。
    晉侯周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先君惠公,明明承諾給秦國土地、給中大夫裏克城邑,卻出爾反爾,違背了諾言,還誅殺了擁立他的裏克等大臣;先君靈公,埋伏甲士於宮中,並養猛犬,試圖殺趙宣子於朝堂之上;還窮盡民脂民膏修建高台以供享樂隻用,建好之後在台上用彈丸擊台下行人,受之者無不頭破血流。先君厲公,更是寵信嬖臣,放任他們殺害卿士,劫持重臣。國君做出這樣的事,能夠叫做君嗎?”
    “先君獻公,用計謀將桓莊之族聚集與宮中,盡數誅滅;其後曆代國君,無不驅逐公子,令其寄居外國,毫無親情。這樣做父親的,還能叫做父親嗎?”
    “裏克執掌國政,先君獻公沒有對不起他的地方,裏克卻在獻公去世之後,殺害獻公指定的太子奚齊,後來又殺了卓子;趙宣子雖然廉潔奉公,恪盡職守,但是他放任親族趙穿弑殺國君卻不治罪;更別說三郤竟敢與天子爭田,還迫害大夫,以致招致殺身之禍。這樣的舉動,是臣下該有的嗎?他們還能稱為臣嗎?”
    朝中眾卿、大夫開始騷動了,國君連發議論,把先君和卿族都抨擊一番,也不知想做什麽?
    很多人都看向欒書,希望他能製止國君。但欒書聽著國君說道“臣不臣”,眼前卻浮現出了欒黶的影子。
    國君還沒說完。
    “趙宣子不遵守趙成子的教誨,沒有繼承趙氏與人為善、謙讓有禮的美德;導致趙氏遭遇大禍;三郤不遵守祖上的教誨,不再與趙氏修好,反而與其反目成仇,最後身死族滅。先君厲公不遵從先君成公的教誨,與諸卿相互仇視,倒是國家動蕩不安。這些人,難道能夠說是盡了為子之道嗎?”
    年輕的趙武也坐不住了,像欒書一樣避席而拜。晉周卻像沒看見一樣,
    “在清原見諸位卿、大夫之時,寡人曾說過,讓寡人來當國君,就請聽從寡人的命令!如果做不到的話,那就另請高明!”
    “所以我今天告誡諸位的第一件事,就是,從今以後,晉國必將君其君、臣其臣、父其父、子其子!”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晉侯周的聲音還稍顯稚嫩,但是這八個字卻擲地有聲。欒書趕緊帶頭喊道:“下臣敢不惟命是聽?”
    但曆仕晉成公、晉景公、晉厲公乃至當今晉侯周的四朝元老欒書,還是忍不住多說了幾句:“國君,對曆任先君及卿士,似乎批評太過啊!晉國自平王東遷以來,安周室、抑荊楚,東破齊、西敗秦,乃至滅國數十、稱霸中原近百年,曆代先君與賢臣居功至偉!還望國君深思熟慮。”
    “善!”晉侯周大為稱讚,順著欒書的話頭往下說了起來,“寡人剛才為了警醒諸卿,說了一些危言聳聽之語,但寡人深知,殷鑒不遠、在夏後之世;前世之不忘、後事之師也。所以,寡人決定,任命數值曆史典籍、學識淵博者三人,為侍中大夫,常侍奉寡人左右,以備谘詢,為寡人之顧問,並與寡人一起,擇曆代先君之善者從之、其不善者改之!”
    “自今日起,羊舌肸、師曠、女齊這三人,即為寡人之侍中大夫。”
    下麵有些耳朵不好使的大夫,交頭接耳地問道:“中大夫?國君剛說完裏克的不是,怎麽又拿起裏克的職位來授人呢?”
    “什麽中大夫,是侍中,侍中大夫。”
    “哦……還有,什麽叫顧問?”
    “顧問不就是對著他們問問題?你是不是癡?”
    侍中是秦漢時期才出現的官名,一開始是秦丞相府的屬官,漢為上起列侯、下至郎中的加官,加此官者可出入宮廷,擔任皇帝侍從。因此官因身居君側,常備顧問應對,地位漸趨貴重。西漢武帝以後,地位漸高,等級直超過侍郎。漢武帝時,侍中掌管皇帝的車、轎、衣服、器物等,甚至還負責給皇帝端尿盆。
    當然,晉侯周不會讓自己的侍中大夫幹這些低三下四的事!他計劃中的侍中,要比漢朝的侍中重要得多。
    在諸卿看來,無論叫什麽名號,他也隻是大夫,不是卿。國君年輕,找幾個書呆子給自己當顧問,也是自然而然的。
    接著,國君又根據與欒書商議的結果,任命了一係列的職官,比如右行辛為司空,祁奚、羊舍職為中軍尉,魏絳為司馬,張老為候奄,鐸遏寇為上軍尉,籍偃上軍司馬、程鄭為乘馬禦等等。
    接著又公布對郤氏領地的處置。
    郤氏的領地,有駒、苦、溫、步,冀五地。晉周宣布,此五處收歸公室,全都設縣。三郤確實是被先君殺掉的,其地收歸公室理所當然。所以眾臣沒有意見。
    但晉周又表示,欒氏平亂有功,要將溫縣封給欒書!
    中行偃和士匄矚目而視,欒書則滿頭冒汗,堅決不要。
    確實,剛殺了國君,如果還敢接封賞,那不是把自己架火上烤嗎。
    晉周堅決要給,又是一陣反複推拉,欒書沒辦法,表示隻是“替國君治理”一段時間。
    就在國君準備結束大朝會,召喚他的三個“侍中大夫”一同離去之時,正卿欒書卻突然說道:“國君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