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塵盤坐在丘處機麵前，悉心聽講。
    丘處機也拿出老師派頭，端坐著悠悠然道，“武學之道，大致可分為精、氣、神三道。我派全真之說，就是要全精全氣全神，齊頭並進，方為全真。”
    這話落在鹿塵耳中，便自然而然地翻譯為物質、能量、精神三個詞，而全真教便算是六邊形戰士，一時連連點頭。
    “至於武學境界，大致可分為後天、小先天、大三合、陸地神仙四重境界。在其中，後天武者延續了官員製度，劃分九品，九為卑，一為尊。”
    丘處機道，“可惜貧道隻在練氣、煉神上分別達到小先天層次，煉精卻止步於一品，倒是欠缺了全真一道的精要了。”
    “而在後天階段，同級別對敵中，以煉精——又稱煉體的高手，往往最為突出，多為戰場上衝鋒陷陣的厲害人物。你看我手段。”
    丘處機站起身來，走到一根雕柱前，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按上去。
    接著便筆走龍蛇，也沒見多用力，卻似按在泥巴、豆腐上了，寸寸凹陷，過處無不石屑紛飛，不一會兒寫出四行大字。
    第一行是七個單字，皮、肉、筋、骨、髒、血、髓，個個龍飛鳳舞、鋒芒畢露。
    第二行是“金剛不壞”四個字，則寫得古拙剛健。
    第三行是“外魔不侵”四個字，又寫得凝練工整。
    第四行是“降龍伏虎”四個字，卻寫得威風凜凜。
    鹿塵看得咋舌不已，這道觀用料十足，都是石柱，上麵還雕龍雕鳳，十分氣派。
    他一直好奇，一座偏僻小道觀，哪來這麽大成本。
    直至現在，看到丘處機以指寫字、入石三分，輕鬆自如的模樣，這本是書中王重陽、林朝英也不能做到的事情。再聯想到此前的內力溫水，這才恍然大悟，絕不能以前世的觀點看待這世上的生產力。
    丘處機解釋道，“所謂煉體一道，在後天路途總結來說，就是‘七處功夫，三步登天’，先打磨皮肉等七處關隘，再相繼貫通，以取得‘金剛不壞’、‘外魔不侵’和‘降龍伏虎’三步成就，最終踏足先天。”
    鹿塵注意到細節，“這三個詞匯，都是佛家的典故。”
    丘處機點頭，“然也，主流的煉體法門，本就是達摩東渡帶過來的佛門典籍。不過道家也有類似步驟，自古相傳，喚做是‘水火仙衣’‘汞血銀髓’‘龍虎胎息’便是，說法不一，本質相似。”
    接下來他細細講解一番，鹿塵依然用自己的方式理解：“金剛不壞”“水火仙衣”是力量、體能的蛻變，“外魔不侵”“汞血銀髓”是解毒、抵抗力和免疫力的蛻變，而“降龍伏虎”“龍虎胎息”則是生命本質的蛻變。
    這三層功夫之後，便是煉體先天。
    那些戰場上的千古名將，如項羽、呂布、關羽、李存孝、李元霸……等等人物，都是走著這條路闖出的名頭。
    “至於練氣一法，變化多端，其道妙然。在後天階段，若論正麵交鋒，其實大抵在煉體法門之後，但輕身、閉氣、淩空打擊……等等能耐，卻非煉體者所能想象。這般人物，進可擒龍拿虎，退可梁上君子，江湖中最為常見。”
    鹿塵點點頭，江湖不比軍陣上正麵廝殺的莽漢，更需要靈活性、多麵性。
    說到這，丘處機又抬手，淩空隔著一尺左右距離，對那石柱一揮。隻聽轟一聲，石柱憑空凹陷下去起碼兩三寸深的掌印，石灰漫天飛舞，洋洋灑灑，比雪還細。
    他回頭解釋，“而到達先天境界之後，真氣凝罡成形，淩空殺敵，隻在呼吸之間。”
    鹿塵目瞪口呆。
    丘處機繼續解釋，“至於煉神者，神乃用心者也。廟裏的和尚，觀裏的道士，賣肉的屠戶，甚至是教書的先生，三百六十行皆可煉神。隻是後天階段，爭鬥手段有限而已，在江湖中也僅能起到一定輔助作用……”
    說到這兒，又朝著鹿塵看了一眼。
    鹿塵聽得入神，本來天寒地凍，緊靠炙火取暖，被這一眼盯了，忽然渾身發熱發燙，“熱，熱，好熱……”
    趕忙離火遠了些，甚至意猶未盡，脫了外麵那層襤褸的外套。
    丘處機搖搖頭，“傻孩子，這是假的。你若不及時覺察，將會倍受苦果。”
    鹿塵一呆，看向自己雙手，立馬發現身子不自覺地顫抖，呼出來的白氣也一團一團，卻全然感受不到。
    若無丘處機的提示，自己怕要不顧身子地凍死。
    他立馬跑到火焰前乖乖坐著，重新穿回外套，哪管心裏熱得發慌，也不脫下。過了一會兒，才慢慢感覺身體的知覺回來。
    “塵兒悟性不錯，一句話便堪破了虛實，以後若遇著類似手段，千萬小心。”
    丘處機道，“不過，這才隻是後天的煉神手段而已，對付你這般未學武的，可以製造幻覺，殺人於無形。遇著了閱曆豐富的高手，便不受迷惑，但從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又有煉神高手搭配藥物、炸藥、火器、暗器等等，搭配一定武功，走出新路，又能壓製高手。”
    “雖說如此，仍改不了煉神一道在後天時期的劣勢。唯有到了先天境界，煉神高手方能真正天翻地覆，與其他兩條道路站在對等位置，甚至玄妙萬方，尤有勝之。這全賴於心神念頭，一旦產生某種蛻變，便就是個‘借假修真’的道理——在那瞬間，心神會遁入白茫茫一片的虛無世界裏，攫取各種各樣神奇能耐，近似於神話傳說中的術法神通，人稱是‘盜天機’。”
    丘處機從懷中掏出一部書籍，“這便是貧道到達‘煉神先天’時，所盜得‘天機’。”
    鹿塵聽著這“天機”二字，倍感耳熟。再定睛看去書名，隻見上書三個大字——《西遊記》。
    ——啊！？
    那一刻，鹿塵相信自己的表情絕難用世上任何詞匯形容。
    “凡有武者，各承天機，貧道偶有所感，秉承天機，將半生經曆，寫就一部書籍。”丘處機翻開書本，前麵幾頁寫了些東西，後麵卻就一片空白，“此書共有九九八十一頁，每一頁是一場凶險的江湖經曆，鬥智鬥勇，比拚武學。寫成之後，自然而然領悟一門功法。不過迄今為止，也才十來場。”
    他看出鹿塵好奇，將《西遊記》丟了過來。
    鹿塵麵色古怪地翻閱起來。
    “xx年三月一日，遇峨眉派滅絕師太，做過一場，戰而勝之。得龜息術……”
    “xx年五月一日，遇嵩山派左冷禪，做過一場，戰而平手。獲易容術……”
    鹿塵一頁頁看了過去，心中萬般微妙：遭遇一個敵人，就能獲得武學……
    這不就是係統麽！自己這穿越者怎麽沒有！
    他合上書頁，還給丘處機，隻覺得這世界越來越奇妙了。
    前世倒是的確有部《長春真人西遊記》的書，可那就是全真丘處機往西邊遊覽，直至大雪山上勸說成吉思汗的故事，和一個和尚往印度取經八竿子打不著啊。
    丘處機還解釋道，“那世界稱作‘九空無界’，自古以來便有，神秘無比，據說將古往今來一切時空的武學蘊藏其內，有無量智慧、無上玄妙。他人言語，從來道不出萬一，唯有親身進入，方解其妙。”
    原來是九空無界啊……這世界到底有多少混搭魔改啊
    到這時簡直連吐槽的精力也沒有了，鹿塵苦笑一聲。
    接下來，丘處機又講述了大三合和陸地神仙。
    如果說小先天境界，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那麽大三合境界，便是江湖上當之無愧的宗師級人物。
    當精、氣、神三道，皆達到先天境界，再互相勾連、彼此交織，將會升華蛻變。
    這樣的人物，便是大三合。
    以丘處機的身份，舉起例子，自然而然會說起與他全真教關係密切的幾人。
    九陰五絕，黃藥師、歐陽鋒、段智興、洪七公，再加上一個全真教地位崇高的師叔周伯通，皆是世上罕有的大三合宗師。
    而九陰五絕之首的王重陽，則名列陸地神仙。與武當派張三豐、逍遙派逍遙子並列齊名，號稱是“道家三仙真”，又喚作是“假三清”——雖有個假字，尤算世上最高的評價。
    丘處機一直強調“九陰五絕”幾個字，令鹿塵感到詭異，他旁敲側擊，方明白和自己所看書中記載的不同。
    昔年王重陽真人於華山閉關，四大高手為爭奪一部《九陰真經》，驚擾了他。王真人出手將四人降服，卻並未憤怒，而是以德報怨，將晦澀難懂的九陰真經拆解了給四人，助他們突破至大三合。
    這一樁往事美談，令五人關係密切，王重陽成了四絕亦師亦友的存在。相關事跡傳播出去，流傳甚廣，令人口口相傳、津津樂道。久而久之，也就有了“九陰五絕”這麽個說法。
    這麽說來，在這個高手輩出的魔改世界，“五絕”五個字再不是“天下武功最高的五人”，而是“因一樁美談結交的五位高手”，類似於“竹林七賢”之類的組織。
    鹿塵聽了，倒也覺得合理，不過也更暢想王重陽的威風了。
    可惜陸地神仙，大多脫離世俗、遊曆天下、行蹤不定，現在的全真教遠沒有原作中天下第一教的威風，被人才濟濟、昌盛繁榮的武當派給蓋過風頭。
    說了些江湖上的隻言片語，鹿塵本來遐想萬千，還想再聽。但丘處機接下來開始講述武功秘訣，令他再不多問。
    隻見丘處機緩緩道，“這三門功夫，喚作是心不動龍吟觀想法、全真心法以及南無拳，分屬神、氣、精三道……”
    終於接觸了武功，不談實際操作如何，至少在理解理論上，並無想象中的困難。
    丘處機娓娓道來，鹿塵聽入耳中，漸漸忘掉了其他，時不時提出疑問，無不切中要害，令丘處機倍感訝然，隻覺得這小徒弟提出問題無不深邃，讓自己想到與師兄弟們講武論學的時候。
    他甚至荒謬地想到了自己那位人稱“老頑童”的小師叔：一個年幼、資質差卻智慧，一個年老、資質好卻天真，莫非老天給他們兩的智慧與武學資質調轉了？
    也許以這份心性領悟，就算武學資質不足，也能有所成就？
    懷著這種想法，丘處機越說越起勁，鹿塵越問越投入，一來一去，時間慢慢過去。
    而道觀之外，雪也越來越大了，道觀之內的火焰在跳躍著，丘處機和鹿塵一個中氣十足一個稚嫩沉穩的聲音，回蕩在滿天飄飛的白雪之中，也不知道是飛雪沾染了他們的話語，還是他們的聲音有了雪的潔白。兩者混合而成的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舒服氛圍，仿佛時間也永遠地停留在了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