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與人鬥其樂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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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鹿塵帶著追命、丘處機和包惜弱,與夜耗子坐在路邊攤,各自吃一碗麵,旁邊有人將一份公示貼上城牆。
    夜耗子看得好奇,湊過去看了一會兒,麵色煞白的回來了。
    “壞了壞了,阿塵,他們在那個什麽……斧子底下抽東西……”他神色緊急,結結巴巴,“他們要收買大家!”
    鹿塵聽了毫不意外,隻是點頭,“對,對極了。”
    左右看了看三人,“老崔,老包,老……額,師父,你們說對不對?”
    現在,追命變成了個老農,丘處機變成了個樵夫,包惜弱則變成了個胖大嬸。
    而鹿塵則成了個文質彬彬的書生。
    這是第二日的天明,鹿塵昨晚回去趙王府,從梅超風洞裏挖出大狗的頭骨,以此告訴大家完顏洪烈的所作所為,這才將眾人嚇得離開。
    後來,其他乞丐被鹿塵散了錢財,感恩戴德,各自去了。
    而他們也已來到趙府城鄰城,除追命、丘處機和包惜弱外,身邊隻剩下一個夜耗子。這小子和別人到底不同,覺得和鹿塵有一番情義在,竟非要請他吃碗麵。
    夜耗子左右看了幾眼,壓低聲音道,“對什麽對,還不快跑?你以為大家真講義氣?這夥人我可了解,平日說說笑笑,昨晚又磕頭又感激的。但照那上麵寫的報酬,我看他們都十分願意說出你的去向,馬上追兵可就來了!”
    又想了想,“要不你換個方向離去?咦,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運籌帷幄,難道我真是天才。”
    鹿塵笑道,“夜耗子老兄,你是天才,我卻不是,所以我不換。我隻想問,如果你被抓了,是否願意供出我的去處?”
    夜耗子呸一聲,“你忒看低了人,老子是世上第一號好兄弟!他娘的,你昨日與我講那麽多亂七八糟的,也不知是對是錯,但一看了大狗那嚇人的腦袋,什麽對的錯的我也不管了。”
    他又恨恨道,“就算大狗曾經差點害死我,但完顏老六家這般草菅人命,比你殺人的樣子還可怕十倍!他們當日害了大狗,後麵也會害我,我哪能呆著!”
    鹿塵摸摸自己的臉,“我殺人時很可怕麽?”
    夜耗子呆了一呆,沒想到鹿塵關注在這兒,順著回答下去,“其實並無那樣可怕,你殺人就跟台子上唱戲般,幹淨利落,漂亮得很,我簡直想給你鼓掌了。”
    鹿塵戳穿他,“你當時不是在尖叫麽?”
    夜耗子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我膽子小嘛,膽小如鼠就是說的我……而且,殺人總歸不好。”
    鹿塵點頭道,“我也不喜歡殺人。”
    夜耗子欣喜道,“真的?”
    鹿塵道,“真的,我之所以殺人,隻是不願意被殺。如果可以不殺人解決問題,我傾向於不殺人。但當殺人是必要舉動時,我也絕不心慈手軟。”
    夜耗子迷糊道,“我不太清楚……反正我這輩子也不可能殺人,我沒那能力,也沒那膽子……阿塵,伱不喜歡殺人,那喜歡做什麽呢?”
    鹿塵說,“我喜歡救人。”
    他立馬又說,“救人的感覺好舒服。”
    他緊接著再說,“那時候,簡直渾身都暖洋洋的,像是泡在熱水裏,看見別人感謝我,想到別人以後會幸福,天靈蓋都通了,舒服得要死。”
    他最後歎息著說,“可惜人生在世,殺人容易救人難,而且要救人,往往也得殺人。我昨晚為了救你們,又殺了許多金人,殺人便是救人,我殺得並不後悔。”
    夜耗子想了想,“若能不殺人,也可以救人,那該是什麽?”
    鹿塵道,“那恐怕就是聖賢了。”
    夜耗子道,“聖賢啊。”
    鹿塵道,“聖賢呐!”
    兩個人齊齊歎了口氣,充滿了感慨。
    夜耗子忽然渾身一震,反應過來,“又在說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看你沒完沒了,你先跑路吧。還有這幾位……這個,前輩,請好好照顧阿塵……”
    一邊站起來,一邊看向桌子上另外三位。
    他剛看過去,三人三雙眼睛也看過來,嚇得他身子一顫,覺得不是很好惹的樣子,小心翼翼的行了行禮。
    又轉頭看鹿塵,埋怨道,“你真不該給大家說出你回到南邊的路線,他們既然知道,完顏老六肯定也知道了。還是照著我的說法,換一條路線吧。”
    鹿塵道,“你放心,我心裏有數。我對他們已經仁至義盡了,同僚一場,他們若對我好,便有富貴,若對不起我,便有災禍。不過這些不提,夜耗子老兄,你接下來準備去哪裏?”
    夜耗子其實聽不大懂鹿塵在說什麽,隻道,“我尋思也與你一般,回去南邊。不過你放心,我會避開你的路線,保管不給你添亂。”
    鹿塵道,“好!咱們在南邊重見之後,我還了今日這碗麵。”
    夜耗子強調,“還有酒。”
    然後又極其猥瑣的笑了笑,站起來,把屁股拱了一拱,“還有大胸脯娘們。”
    鹿塵笑了笑,不說話,他坐在原地,看著夜耗子消失在人群中了。
    轉過頭,對旁邊的三人低聲說,“老崔、老包、師父,若那些個同僚,都如夜耗子老兄一般忠義,倒叫我難辦了,幸好夜耗子隻有一個。要不然,我怎麽引動整個邊境的軍事力量呢?”
    “好了,這下你們該安全了……嗯,起來吧,先動左腿,然後是右腿……”
    他說這番話時,聲音變得極輕柔,有某種攝人心魄的魔力,並站了起來。
    三人則跟著一起站起來,跟在他後麵,一起出城去了。在城外,早有幾匹馬在等著他們,上馬便走。
    ……
    鹿塵帶著三人一路南下,須過十幾處縣城,五處大城。
    這時節雪仍急仍猛,落了一地花團錦簇,路上行人甚少,正是個凜凜嚴凝霧氣昏,空中祥瑞降紛紛。須臾四野難分路,頃刻千山不見痕。一片白銀世界,滿目漱玉乾坤。
    四人行在山野,奔走了一日一夜,馬匹累得倒下,便也將它們放任了,換了步行。中間過兩三個縣城,倒沒發生什麽事情。
    直至又進一城,這時便發現了氣氛不對,看來完顏洪烈的意思已下達到了此處。
    但鹿塵並不意外,完顏洪烈已知道他們的路線,想要在這一路布置,自然更加容易。要不是快馬日夜兼程的奔走,要麽是飛鴿傳書,反正總比他們要吃飯要睡覺來得快。
    守城士兵明顯換了一批,比普通士卒更加聰慧機警,自他們進城便暗暗盯著,卻不聲張,反而放他們進去。
    路上也時時有人暗中跟著,左邊窺探,右邊緊盯,叫鹿塵感到時刻不自在。
    若可以,他很想大搖大擺,進了酒樓,要一桌酒席,請他們一起吃飯,問問他們平日是否辛苦,是否被剝削了,有沒有興趣陪自己反了完顏家。
    可惜,這話若說出來,他們非但不覺得自己在關心他們,反而要對自己拿刀弄劍。
    鹿塵四人的易容改扮,由追命一手操辦,他是四大名捕中涉獵最廣者,自然也擅易容術。要不然,他也不能一眼看出李延宗經過易容。
    以他手上技術,本不至於被區區小兵發現端倪。但鹿塵卻特意要求追命,要做出普通人看來差不多,但經過訓練者可看出破綻的級數。
    追命非常疑惑,“小鹿,我實在想不明白,你到底想做什麽?”
    鹿塵覺得能令四大名捕疑惑,是自己的榮幸,“反正你做得厲害些,無非也是令大金設防在各處關卡,嚴查往來。終究還是會暴露出來,便都知道你現在連我也不如,咱們就死翹翹了。”
    追命歎了口氣,“是是是,知道你威風了。那現在呢?你這樣做,易容術可起不到作用。”
    鹿塵的回答耐人尋味,“易容術起不到易容的作用,卻可起到另外的作用。老崔,你知道魔術嗎?哦,或者該說是戲法?”
    追命還是滿腦袋問號,“這個自然曉得,然後呢?”
    鹿塵解釋,“變戲法的,總能給人驚喜,人皆以為驚喜的來源,是他們手快無影。其實在我看來,手法是一方麵,但若叫人時時盯著他們的手,他們再快也唬不住人。”
    他指出一點,“戲法真正重要妙處,其實不在於快,而在於他們的神情、動作、言語,正是那些累贅的部分,叫人眼花繚亂。在視線脫離雙手時,才是手法起作用的時候。”
    追命一點就通,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原來無用的部分,方可起到大用。”
    鹿塵笑道,“沒錯,易容術自然起不到易容作用,卻可起到令他們知道我們的行蹤,並認為我們努力過了。我們既然在這方麵努力過了,自然不會在其他方麵努力。”
    追命道,“於是我成了易容劣手,你成了個技窮黔驢。對付這兩個人,自然不需要怎麽用心。”
    鹿塵道,“而當他們已捕捉到我們行蹤,並一股腦想著抓捕我們時,才是我真正要給他們變的戲法!”
    在城裏吃了飯菜,再帶些幹糧,到出城時候,鹿塵忽然低聲和三人說了些話,便就此分道揚鑣。
    追命、丘處機、包惜弱走一條路,而他獨自走一條路。
    那些追蹤者看在眼中,自然摸不清頭腦,但也不做多想,將消息上報過去便是。
    一個時辰後,完顏父子、五大高手也驅馬趕到,他們收到了消息,幾個人來到那道分岔路口,停駐下來,各自商量。
    完顏洪烈皺起眉,不知為何,心中總覺得這頗有深意,“他們什麽意思?”
    歐陽克搖著扇子,“想來他們也知道我們四處搜尋,因而分兵兩路,讓那小子也有機會南下,傳出消息。兩邊都得抓,兩邊都得殺。”
    沙通天表達自己的意見,“雖說那道士廢了,但追命是四大名捕之一,李延宗都說不清楚他到底如何狀況,隻怕小心為上。若他還保有四成以上實力,我們一起上也是白搭。”
    彭連虎時時刻刻不忘恭維主子,“沙龍王放心,且看小王爺的意思。”
    完顏康隱有大將之風,直接做了決定,“依我看來,我們現在追上去,恐怕也難對付。便先傳出消息,這麽遠遠吊著,等他們進了下一城,立即調集軍隊,裏應外合,以軍陣圍困,探聽了追命虛實,再上去廝殺不遲。”
    他竟沒有衝動,完顏洪烈聽了再感欣慰,忽然覺得這一次波折,包惜弱雖傷透了己心,完顏康卻成長頗多,令人在不幸中而有了一幸。
    侯通海猶疑道,“那另外那個小子……”
    完顏康眯著眼盤算,“他自然也得死,但李延宗曾說過他有些詭異。仔細想想,鼇拜是丘處機所殺,梁子翁便是他所殺,隻怕不能夠小覷了他。”
    完顏洪烈最怕他忘了這茬,於是更加放心,笑道,“康兒,他們分兵,咱們也可分兵。那小子勝了一個梁子翁,咱們便派過去兩個人,你去?”
    完顏康搖頭道,“爹,我對那小子沒興趣,我既想再見娘親,又想看著追命去死……自我出生,他是唯一一個差點殺死我的人,他不死我心難安。”
    完顏洪烈也不糾結,左右看去,“那請侯兄同彭寨主前去?我們須得緊盯追命那邊,離開不得。你們速去速回,萬勿耽擱。”
    彭連虎、侯通海對視一眼,齊聲道,“王爺有令,我們自然責無旁貸,定拿了那小子人頭回來。”
    完顏父子心中反複揣摩,隻覺得這安排再無任何疏漏,絕不會重蹈此前覆轍,被一個武功平平的臭小子,把局麵弄至千瘡百孔。
    ……
    鹿塵一路前行,到了一處村野間的酒館,心道,“已差不多了,他們定會分兵來追,不知道追來的是誰?若有歐陽克在其中,或多過三個,我就以螺旋九影逃跑。但若隻有兩人,我就鬥上一鬥,殺上一殺。”
    便就停了下來,隨處找個位置,找小二要了一壺酒,兩斤醬牛肉。
    殺人或逃跑之前,都得吃飽喝足。
    這次南下,鹿塵謹記一處要點,既不能發猛了狂奔,完全甩開那夥人,也不能拖拖遝遝,真被大批軍隊追了上來。他要時刻保持那些最頂尖的高手可追上來,而普通士兵又轉圜不及的速度。
    不能緊也不能鬆,這要訣太熟悉了。當日他靠著釣魚殺了梁子翁,現在仍在釣魚,連他自己也尋思:咦,莫非我是薑太公轉世?
    其實從頭到尾,鹿塵沒有和身後追殺者說上半句話,但他時時刻刻揣摩他們的心思,確保每一次猛進或慢行,均與他們達成某頻率上的暗合。
    這有點像是音樂合奏,又如同舞蹈進退,區別在於人家是合作,而他們則一方有心,一方無意。
    老實說,這是極好玩的事情,鹿塵在這過程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刺激。像是不靠任何防護設施,走在高樓大廈的頂端,一條豎立起來、數寸寬窄的牆道上。
    他設下此局,本以為事到臨頭,自己要麽怕死,要麽不怕。可真正到了現在,仿佛忘掉了怕或不怕,心中承載的東西,也已非膽怯及勇敢能夠形容,而完全是一種好奇、期待、興奮。
    好像一個孩子,玩到了從未玩過的遊戲,根本不會在乎遊戲有多困難,也根本不在乎能不能通關,他隻會樂此不疲,感受遊戲中每一個值得感受的地方。
    與人鬥,還真是其樂無窮呢。
    在這時,鹿塵心海之中,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自遇上了九陰真意所化的青藍色領域,那尾金色鯉魚便歲月靜好,成天遊來遊去,十分快活。
    那地界兒無風無浪,由它任意徜徉,還有心海中別無尋處的陽光,真是舒服愜意,仿佛此生都不需再踏足黑海了。
    但忽然間,它似有所感,快速而急切的擺動尾巴,來到青藍色海域邊界。毫不猶豫一下躍起,再一個猛子,紮入黑海之中。
    一入黑海,它立刻被風浪吹打,顛沛流離,但在這過程中,金色鯉魚卻再次開始吞吐白水起來,並且抬頭仰望,始終沒脫離遠處的龍門。而在這過程,小鯉魚仿佛又在增長體積,須臾間大了兩三圈。
    鹿塵忽然停下了吃喝的動作,麵露思索,然後釋然。
    二十丈……不,三十丈外,有兩人騎馬狂奔而來。
    煉神二品,不覺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