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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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宮。
    “咳咳。”
    素淡的宮燈旁,一身白衣勝雪眉眼輕攏煙雲的裴洛意以帕子捂住嘴,低咳了兩聲後,看向手中的密信。
    青影站在一邊,低聲道:“對方刻意掩蓋行蹤,將屍體分散在城北、黑鴉山和亂墳橋幾處,暗影衛找到了十來具,經仵作查驗後,皆是……受盡淩辱的少女,最大者不過二十來歲。”
    他朝條案邊的裴洛意看了眼,低聲道:“殿下,這些少女,當是玉真觀之人。劉全他好大的膽子!”
    裴洛意抬眸,漆眸如墨,靜深無波,然而那清貴冷離的目光中,雖無明顯的情緒起伏,內裏凝著的寒意,卻叫人不敢直視。
    他剛要張口,忽而喉頭處泛起一絲甜腥。
    強壓下去,開口時,清寒如泉的嗓音已帶了啞澀,“劉全能坐穩京兆府這麽多年,不是那種沒事找事的性子。此案,有人在背後施壓。”
    青影臉色一變,募地抬頭,“殿下是說……攝政王?”
    裴洛意頷首,沉吟道,“玉真觀牽扯,必有權重,不然沈默淩不會出手。”
    他長眉微蹙,看向青影,“以沈默淩的性子,不會勸服。他手裏隻怕已有了把柄,再滅口這些不容易掌控的女娘給那些人以示恩德。一招恩威並重,便能叫玉真觀牽扯之人,盡受他掌控!”
    青影立時說道:“屬下讓人去查攝政王手裏到底握著什麽……”
    話音未落,卻見裴洛意搖了搖頭,“先救人。”
    青影一愣,“可是,若打草驚蛇,隻怕難查攝政王手中把柄。”
    裴洛意站了起來,靜寒深眸無喜無悲地看向青影,“沒有什麽,比人命重要。那些女娘,已受盡苦楚,不可再讓她們身陷囹圄。速去查她們下落。”
    青影動容,垂眸插手,“是!”
    裴洛意站在條案邊,再次低頭,看那手中密信上寫著的幾行字——
    去歲冬末風涼城一戰,有內鬼勾結外敵,以致蘇家軍大敗,蘇無策恐非戰死,而被毒害。
    他凝眸片刻後,抬手,將燈罩揭下,點燃了信紙。
    火舌卷燼。
    他垂眸,看著那熄滅的火光,麵色霜白。
    ……
    翌日,國公府內。
    蘇念惜坐在菱花窗邊,看院子裏秋霜指揮著一群婆子搭建秋千架子,日頭曬得她青紫尚有殘色的臉蛋黏膩赤紅,卻也壓不下她通身趾高氣揚的得意。
    “哎!你這笨手笨腳的婆子,我說了這裏要這樣放,你是聽不懂還是聾了?不會做活就趕緊地下去,別耽誤了功夫,到時郡主責問下來,我第一個不饒你!”
    尖利的嗓音傳進涼爽舒適的屋內。
    碧桃朝外看了眼,將手中冒著涼氣的櫻桃乳酪放下,道:“郡主,冬雪又去了青雲齋,說是找大郎君跟前的丫鬟要個花樣子,已有兩個時辰沒回來了。”
    蘇念惜笑了笑,示意碧桃關了窗,將乳酪端起,問:“她這是第幾回去了?”
    “第三回了,不過……應當還沒得手。”碧桃關了窗,又將榻邊的冰釜挪得遠了些,說著話的時候,臉上有些紅。
    蘇念惜舀了一勺乳酪入嘴裏,綿密甜涼的滋味頓時散開在口腔中,她快活地眯起了眼。
    一氣兒吃了小半碗,才被碧桃按住胳膊,“郡主,太寒涼了,不可吃得太急。”
    蘇念惜撇撇嘴,卻也沒逞強,將碗放下,吃了口蓮花糕,又問:“晴兒那頭如何了?”
    碧桃頓時眼神一暗,明顯不忍起來,搖搖頭,“奴婢讓個小丫鬟去盯著她,說……前兒個夜裏,馮望又將她拽去了自己的屋子,哭喊聲鬧了一宿,她回去後就一直沒起得來身,說是病了。奴婢……要不要去瞧瞧她?”
    蘇念惜卻搖頭,“不必。”
    要完全掌控一個人,不必給與她太多的溫暖,隻需用一根線吊著,然後靜等她自己拚盡全力地拽住,匍匐到你的跟前,求你救命。
    這是她前世跟在沈默淩身邊學會的。
    把控人心的極致,不是威脅,而是這殘忍的施舍。
    操縱人命,也不是自己動手,而是擺弄棋子入局,令他們自相殘殺。
    她搖著扇子,忽而嘲諷地勾了勾唇角。
    身旁,碧桃瞧著她,分明是笑著的,可那眼裏卻仿佛承了無盡的苦楚,悲涼而絕望。
    她忽而上前,抬手,輕輕攥住她寒涼的手指。
    蘇念惜回神,倏而一笑,朝她皺了皺鼻子,再次端起小盞。
    才吃了幾口,夏蓮走回來,說道:“郡主,宋府送了封書信給您。”
    蘇念惜也不接,隻吃著乳酪,示意夏蓮打開。
    碧桃湊過去一起看。
    “說宋大人病了,退婚之事,可否再緩兩日。”夏蓮現出了怒意,“這分明是在拖延時間!”
    宋家這分明就是想拖著到了賞蓮宴時,好謀害了郡主,借此強逼郡主嫁去宋家!
    當真歹毒無恥下作又下流的一家!還是讀書人!呸!
    蘇念惜卻笑起來,搖搖頭,將空了的小盞放下,慢悠悠地擦了最,才說道:“宋沛河如今已是聲名狼藉,若是再沒了這樁對宋家百利無一害的婚事,便等於前程淨毀。他們自然不可能這麽輕易地解除婚約。”
    隻要賞蓮宴過後,她沒了清白,到時豈不是任由他們拿捏?
    無論是獻給梁王做玩物換取權勢,還是侵占她偌大國公府的家財,都是宋家百年求都求不來的好處。
    宋康除非瘋了,否則絕不可能放手!
    “他們簡直欺人太甚!”夏蓮怒斥。
    碧桃也跟著點頭,氣急道:“那一家子都是臭泥坑,還想拖著您下去!不安好心!郡主,不能答應他們!”
    看著真切地為自己擔心憤怒的兩個丫鬟,蘇念惜再次笑起,點了點頭,“自然不能答應。”
    朝夏蓮看去,“封三的事兒辦得如何了?”
    夏蓮立時明白過來,道:“方叔說,外間已有些議論,卻不多,都是些三教九流的人口言論,多數當作笑話來講講便罷,若是要完全散播開,怕是需要時間。”
    “嗯——”
    蘇念惜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著,片刻後,勾唇一笑,“太慢了。讓方叔去找封三,告訴他,安排多些人在詩社、茶樓、書館這樣的地方去散播玉真觀之事。”
    夏蓮問都沒問,轉身便去。
    碧桃見她脖頸有些汗,端來水盆給蘇念惜擦洗,一邊不解問:“為何是詩社這樣的地方?有何不同麽?”
    蘇念惜舒服地眯眼,嬌軟軟地笑:“這天下啊,最正義的,可就是這些單純又熱血的書生們了呢!”
    那種對世事尚且懵懂,人心充滿希望,未來滿懷熱誠的書生們,猶如那蓬勃的野草,隻需星星之火,便可洶湧燎原。
    前世,是沈默淩手裏最好的利器。
    碧桃有些不解,“是要挑動那些讀書人麽?他們會理會這樣的事兒麽?”
    蘇念惜輕笑——那就要看,封三的手段了。
    碧桃見她不說話,便沒有再問,給她換了一件衫子,又問:“那明日郡主還去禮部衙門麽?”
    蘇念惜軟乎乎地趴回涼榻上,抱著玉如意蹭了蹭,“去呀,為何不去呢?”
    不去,怎麽將宋家拖到她的地獄裏來呢?
    ……
    西市,武館內。
    封三狼眸幽深,緊緊地盯著方叔離去的方向。
    不一時,小猴跑回來,低聲道:“不行,跟丟了,那老頭兒太警覺了。”
    封三擰眉,片刻後,道:“安排人,去那些讀書人最喜歡去的地方,將玉真觀之事宣揚出去。”
    頓了下,又添了一句,“著重告訴他們,玉真觀的那些待客的女娘,乃是良家子。要快!將所有人全都撒出去!”
    小猴用力點頭,轉身便跑了。
    劉其站在旁邊,麵露擔憂,“三哥,這老頭背後的主子到底是何意?以這老頭兒的能耐,找些人去擴散風聲也不麻煩,緣何找到咱們?”
    封三掏出了袖中的金元寶,在掌中攥了攥,低聲道:“他知曉辰兒消息,完全可以此拿捏我,卻送來酬金,買我辦事兒,甚至還在暗中助力。隻說明,他手裏無人,並且……”
    “並且什麽?”劉其問。
    封三垂眸看著那金元寶,沒說出最後那句他莫名的直覺。
    ——此人信他。
    可信他,又防著他。
    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