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是終結?還是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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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站得比這世上的任何人都高,你看到了什麽?
    日月星辰觸手可得!錦繡山河盡歸我有!眾生俯首唯吾獨尊!
    站的越高,所承受的便會越多。寒冰風雪先打身,你受得住那種寒冷嗎?世間滄桑人思變,你承受得住那歲月的孤寂嗎?魑魅魍魎盡纏身,你不會……怕嗎?
    ……我…冷,很冷!亦,承受不住。……有時也會怕,會難過,但是……我還有你!你得陪著我!縱使風吹雨打,人心思變,你都得陪著我!生,君臨天下,共享世間榮華。死,攜手煉獄,永不得離棄。
    這人間,才是個最大的煉獄!你我……便是最肮髒的靈魂!
    九州大地的心髒位置,在一堆堆雄偉壯麗的宮殿群中間,一個低矮樸實的小白磚紅瓦房格外顯眼。
    此時的這個小房子裏,一個端莊婦人坐在案桌前專心致誌地抄寫著一本小指厚的經書。她身著暗灰色雷雲紋錦緞直裾深衣,右衽交領長袖,袖口寬大,一條暗紫的長寬錦帶束於腰際,腳蹬絲錦編織金線描邊的方頭黑舄,一頭銀絲用兩支凰頭玉笄在腦後綰髻,腰間一塊血玉格外顯眼,與一頭白發形成鮮明對比。她麵目盡顯滄桑,已無法看出年輕時是何等風姿,但那身上不知如何磨礪的非凡氣度,卻讓人感到由心而生的敬畏。
    旁邊一個樸素雅淨的婢女正在幫忙研磨。婢女看著婦人疲倦的麵容,心生痛惜,猶豫半天終於開口:“殿下都寫了一上午了,歇會吧?芳樂熬了殿下喜歡的綠豆蓮子羹,婢子端來給殿下解解乏?”
    婦人絲毫不理睬,全部心神專注筆下。宮女無奈不敢再做聲,悲痛地垂頭,淚眼婆娑。
    房門外,一個同樣素淨的婢女端著一碗清香撲鼻的羹粥,恭敬的侍立在一個身著玄色錦袍,上紋四爪金龍,威儀萬千的俊秀男子身側。婢女悄然抬頭望了一眼日頭——日當正中,光照耀眼。她心中憂惶,微上前一小步,道:“君下,該是午膳時間了,殿下……”
    男子緊皺的眉頭鎖得更死,滿是紅血絲的雙眼盯著緊閉的房門,因口燥而沙啞的聲音仍不失威嚴,沉聲道:“去吧!”
    “是!”婢女恭敬應著,小心地端著那碗羹粥推開門,隨著輕微的“吱呀”一聲,一頭亮眼白發從男子眼前滑過,他仿佛感到刺眼般倏然垂下眼簾。
    婢女緩步靠近心無旁騖的婦人,柔聲道:“殿下,到午膳時間了,您先吃些東西吧!”
    婦人心神專注,依舊不受任何幹擾。兩個婢女對視一眼,皆麵色悲戚,低頭默默淚湧。
    “完了!”
    半個時辰後,任自己沉浸在寂靜中的兩女驟然聽得麵前傳出一聲嘶啞,兩人齊齊抬頭,驚慌失色。兩張梨花帶雨的小臉落進麵前婦人眼中,她輕笑一聲,麵如春風輕拂,聲卻如老牛噴鼻,讓人發怵。
    婦人放下手中抄好的經文,拿出懷中絹帕輕柔的擦拭掉兩人臉上淚珠。一人給了一個溫暖的擁抱,待兩人眼中惶恐褪去,她輕笑著:“這麽熱的天,去讓安兒進來吧!”
    兩人再次瞬間慌神,手足無措,也是自知無法違抗這個看似隨和,骨子裏卻萬分執拗的婦人,無奈從命,緩步退出。
    兩女出門前再深深看一眼那溫和注視她們的婦人,又在瞬間淚如雨下。
    不論經曆怎樣的風雨,她總是這樣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
    兩人退出片刻後,杏黃衣男子進入房內,走近婦人恭敬行禮,“兒臣請皇姑姑安。”
    婦人微笑著把人扶起,欣慰著看著麵前這個高大健壯的侄兒,真是繼承了他們穀梁家的優良血統。
    “你父可有要交給我的東西?”
    “您……知道?”穀梁邵安眼中劃過一絲慌亂。
    婦人失笑,“嗬嗬,你看你皇姑姑這麽傻麽?……攜手煉獄畢竟,雙子連心啊!”
    男子於心不忍地看了婦人一眼,小心翼翼從懷中取出一張薄如蟬翼的白絹,雙手輕托呈在麵前。
    婦人把白絹接過,隻見上麵七個歪曲的血紅大字——來生再不做姐弟!“……好啊…好,哈哈哈,難為他臨走還這麽惦念我!”隨著婦人的身體顫動,白絹飄落在地,血紅大字在白絹的映襯下,格外的刺眼。
    穀梁邵安從未見過素來莊重詳和的婦人如此失態,悲慟欲絕卻欲哭無淚,雙眼被憋得通紅,破啞的嘶笑聲隻讓人感覺無盡悲傷!雖然從他記事起至今二十二年,這次也僅是他見過這人的第三麵。
    他想上前安慰,但對這人的仇恨終是掩住心底泛起的細微同情。
    婦人很快安靜下來,衝穀梁邵安露出一個自以為狡黠的笑容,看在他眼裏卻隻是淒涼。“安兒,姑姑也告訴你個秘密,其實啊,我也早就看不慣他了。他以為,誰都想做他姐姐嗎?”
    “皇姑姑……”穀梁邵安再如何恨她,此時心中也充滿苦澀。
    “退下吧,安兒,他的話我收到了,送他先走…走吧!不準任何人再來打擾我了!”婦人落寞轉身,示意對話結束。
    穀梁邵安緩緩退出房子,終是心中略有不舍,最後再看一眼那萬分孤寂的背影。帶上門後,轉身長呼一氣,抬手理好衣袍,再無顧慮,跨步離去。
    他知道,這次九州大地曆經六十三年的“天命”,也將隨著這扇門的關閉,徹底終結!
    聽見房外腳步聲漸漸遠去,婦人在床頭的暗格中摸出一個白玉琉璃瓶,輕輕搖晃,感覺到瓶中水波晃動。心中竟十分期待,她終於要去找他們了!
    一刻鍾後,聽著遠處傳來的震耳轟鳴的鍾聲和眾人故作悲痛的泣呼。婦人眼中含淚,解下腰間血玉,將它細細摩挲一番,緊緊握進手中,麵色從容地飲下瓶中藥水,躺在床間等待著這跌宕起伏的一生的終結。
    她緩緩閉上眼睛,一滴淚水湮沒在耳上如雪的發際中,前塵往事如潮水般從腦海中閃過……
    公元前294年,在遙遠的西北沙漠上,典族一位年僅九歲的聖女接收到天神的八字諭令:至城中興,九州一統!在遙遠的西北沙漠上,典族一位年僅九歲的聖女接收到天神的八字諭令:至城中興,九州一統!
    五天後,歸雲國大舉進攻穀梁國至城,一夜時間,至城易主。數萬的至城百姓如攆豬般全被趕出城,各自奔命。
    在這長的看不到盡頭的逃難隊伍中,一個清靈俊秀的嬌小女孩跟著人群緩緩移動。在逃難的路上,至誠和嵇嶽一家“走散”了。準確的說,應該是嵇夫人故意把她給弄丟了。
    也對,誰願意在自身難保的情況下還帶著一個累贅?
    發現那熟悉的一家人不見了的時候,至誠第一個想法便是,算了,散就散了吧!人家他們是一家人,我總跟著人一家摻和算怎麽回事呢?嵇先生已經幫我的夠多了,如果還能再見,我有本事了一定要報答他!
    可現在,她寧願每天聽嵇家那兩個高傲姐妹自以為是的嘲諷,看喜好故作姿態的嵇夫人不陰不陽的冷臉,也不願受這種心理和身體的雙重折磨。自從和嵇嶽一家走散,她已經兩天沒喝過一口水,吃過一點東西了。況且這還是在驕陽似火的時節。
    即使住在嵇先生家時心中不暢快,可到底有個依托,安心。如今,至誠真的是害怕極了。三天前淩晨開始,她的安穩生活就到頭了。凶神惡煞的歸雲士兵,鮮血浸染的鋒利大刀,衝擊著鼻腔和眼睛的鮮紅液體,七零八落的斷肢,苦苦呻吟仍被一刀斷絕生機的士兵,還有現在腦袋發沉,兩眼發花,雙腿無力,卻依舊不能停下的苦痛,以及無依無靠的孤獨和茫然。戰爭的殘酷和生命的耗損一直在折磨著她的心神。
    她如今就像一個沙漠中的獨行人,沒有方向,沒有目的。就算天神可憐她,現在送到她麵前一瓢清水和一個香甜的饅頭,她也隻是吃飽喝足,然後繼續隨風漂蕩。
    梁至誠,原名穀梁傾城,先穀梁王的小公主。十一年前的那場大火讓她的命運徹底來了個急轉彎。
    此事要從先穀梁王即位開始說起。
    昔年,先穀梁王穀梁子合和穀梁梅老將軍幼女梅可心是青梅竹馬,兩人少時便立下白首之約。到了適婚年齡,穀梁子合欲娶梅可心為妻。
    可這時,穀梁子合的母妃死活不同意梅可心為正妻。她告訴自己的兒子,他的目標是王位,他的正妃便是將來的王後,那個位子是留給將來能帶給他更大助力的女人的。並且給了兒子兩個選擇:要麽讓梅可心乖乖做個側妃;要麽,永遠不準她進穀梁家門。
    一場抗爭過後,穀梁子合終是沒有拗過他以死相逼的母親。
    可穀梁子合也沒辜負老王妃厚望。穀梁子合迎梅可心過門的兩年後,在層出不窮的陰謀詭計和不死不休的爭奪中,靠著梅氏家族和穀梁左丞相的支持和幫助,他成為最後的贏家,順利登基為穀梁王。
    擺脫了母親控製,穀梁子合登基後第一件事就是把梅可心晉封王後。
    兒子為一個女人竟敢忤逆她!這個想法,直接把剛剛榮升為太後的老王妃給氣得魂歸西天。
    王上剛剛登基,前腳封了王後,後腳太後便駕鶴西歸。一時間,整個穀梁陷入一種詭異的氛圍。
    一直不被穀梁子合待見的太後母家此時正好借機生事,命人四處散布謠言,說梅可心八字與後位不和,這剛承了後位,便克死太後。若還硬占後位,那日後定也會給穀梁造成大災難。
    謠言說的多了,便成了真。傳到最後,梅可心竟然被傳成禍國紅顏。
    禍國者,天下共討之。許多臣民紛紛上書請王上處死梅可心,為穀梁免去災害。
    穀梁子合登基不久,本就根基不穩。如今又讓梅可心落到臣民皆怨的地步,憑他一個人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完全保住梅可心。這時,便有人給他出了個主意,既能好好保住梅可心,又能給他的王位增加籌碼。頂著巨大壓力的穀梁子合怎會不應?
    於是,隨後梅可心便因觸犯聖怒被摘了鳳冠,貶為梅妃。穀梁與尚陽聯姻,穀梁子合迎尚陽長公主公羊婧為穀梁王後。
    至此,此事算是告一段落,波濤洶湧的湖麵終於恢複平靜。梅可心依然站在側妃的位置上,受著正妃的待遇。除了對著另一個更高貴的女人行禮請安外,她依舊是穀梁國尊貴的存在。
    穀梁子合借助公羊婧的身份壓住了民怨,然後騰出手來迅速收拾了太後母家,徹底清理了一遍舊臣。
    不過,對於梅可心來說,在這一場鬧劇中,她就像是一個提線木偶。什麽所謂的正妃、王後,她從來沒有在乎過。人如其名,梅可心人如梅花般高潔,淡雅別致。隻不過因著穀梁子合的心意,她才不抗拒這些什麽無謂的東西。
    隻是,別人就不是這麽想的了。公羊婧隻知道,她的後位是別人坐過後不要了的,這讓這位高貴的尚陽公主怎麽受得了?暗地裏的使絆子自然是避免不了的。不過梅可心也不是逆來順受的人,明裏暗裏也都防著,還擊回去。也幸而公羊婧顧忌穀梁子合不敢太過分,否則憑素來純善的梅可心又怎會是在宮中浸淫多年的尚陽長公主的對手?
    公羊婧下真正的狠手段是在兩年後,那時,梅可心有了身孕。到底出身皇家,公羊婧手段高絕、狠辣。投敵賣國、竊取軍事機密、意欲謀反,一頂頂誅九族的大帽子扣到梅氏家族頭上。
    麵對一堆堆確鑿的證據,穀梁子合想看在梅可心的麵上有心放他們一馬都不成。公羊婧在穀梁兩年的經營,愣是讓這個百年世族毀於一旦。最終,除了梅可心,梅氏家族盡亡!
    最愛的男人殺了自己所有的親人,梅可心心如死灰,她唯一的生機隻剩腹中的孩子。為避免王後暗中加害,她向穀梁子合自請封鎖寢宮,飯食、藥膳她都要細細驗過方敢入口,衣物、配飾她都和婢女換著穿戴。苦心煎熬,終於到了最後時刻。梅可心順利誕下一雙龍鳳胎,為逃離王後毒手,她讓人找來兩具已死的嬰兒屍體,掩人耳目,暗度陳倉。
    一場衝天大火,燃盡了太多的東西,卻留下了兩個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