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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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宋逍遙!
    引子第二章趙桔的苦難生活
    1951年,抗美援朝正如火如荼,上海也掀起了支援前線的高潮。唐梔歐不顧趙桔反對,將原來唐家的思南路洋房變賣,加上所有唐家財產和自己的所有首飾,一並捐獻給了福利會。但她留下了認為人生最寶貴的東西,就是那根一千英鎊的古錢項鏈。
    過後,唐家父母搬進了趙家洋樓。看著老丈人臉上的苦笑,趙桔也隻能安慰他了。其實唐梔歐這麽做也是為了方便照顧,因為現在政府提倡自食其力,兩家已不敢用傭人司機了,唐梔歐又要上班又要兩家照顧,也十分麻煩。
    到了1953年,國家開始進行社會主義改造,唐梔歐提前聽到風聲,也不同趙桔商量,幹脆將趙家的資產全部捐給了福利會,並招來原來趙唐兩家以前的老傭人各一戶,以幾元錢的低廉價格賣給他們一樓兩個空房間,美其名曰和勞動人民共同生活。這次讓趙桔知道後也沒什麽反對,畢竟他讀過政治,政府的策略已昭然若揭,不可改變了。要保護自身,隻能順應潮流。
    到了1958年,全國掀起了“太躍進”運動,在街道政府的號召下,趙家洋樓的鐵門銅窗都被拆走大煉鋼鐵,換上木門木窗。趙桔也被邀請去指導土法煉鋼,他無奈之下幫助改造了幾個小高爐,雖然煉出了一批好鋼,可他覺得簡直是胡鬧。
    以後的日子越來越變得艱苦,雖然夫妻二人工資都很高,可是物資的匱乏讓錢已失去了效用,全家人雖然可以吃飽穿暖,然而生活質量極度下降。經常晚上吃飯時,四個老人和趙桔夫妻會討論以前上海哪家菜館好吃、哪家裁縫店的手藝好。趙桔和太太更喜歡聊哪裏的葡萄酒好喝,他們家原先的十幾箱葡萄酒已經在前幾年喝得隻剩兩瓶了,一瓶是唐梔歐喜歡的法國波爾多1937年的白馬堡紅酒,一瓶也是1937年法國勃艮第的羅曼尼康迪紅酒。他倆說好再也不動這兩瓶酒,為了紀念兩人結婚的日子。於是就在一個半夜,夫妻倆把那兩瓶酒埋進了園子裏的一棵玫瑰花下。
    1960年,糧食也變得緊張起來,用糧票買糧也不一定買得到,趙桔隻能隔幾天五點起床去糧店排隊,這對貪睡的他算是奇跡。一樓兩戶的老傭人家比他們更困難,李家兩個老人、一個大兒子和老婆跟他們一起住,他們又生了兩男一女三個孩子,七口人。沈家也兩個老人、大女兒和她丈夫、生了兩女兩男四個孩子,八口人。平時再怎麽省,也不夠吃。看著孩子們一直嚷嚷肚子餓,唐梔歐和趙桔時常省下些米糧送給他們。李沈兩家十分感念他們的好心,一直教育自家小孩早上不得吵鬧,因為趙先生和趙師母起得晚。
    三年的饑荒讓樓下的四位老人相繼過早去世,大家都清楚他們為了孩子們能吃到多些,一直處於饑餓狀態,身體也就迅速垮掉了。趙桔和唐梔歐也一直擔心他們的四位老人,還好雖都有些營養不良,也算熬了過來。
    可是,長期的營養不良也造成了對身體的不利影響,1964到1966期間,四老相繼過世。隨後而來的“特殊時期”讓趙桔夫妻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替父母慶幸,他們在運動中肯定要被劃入資本家和買辦的。
    1966年冬天,唐梔歐感覺苗頭不對,就急忙寫了封信給孫夫人,要求她的庇護。孫夫人見信趕忙讓秘書給兩人的單位寄去證明材料,說他們夫妻二人屬於愛國華僑,新中國成立後一腔熱血回國參加社會主義建設,並將所有財產捐獻給了國家,要求兩人單位的負責人給予保護。
    之後,孫夫人還不放心,在1967年春天來上海的時候,親自去趙桔家看望。當孫夫人看到唐梔歐頭發蓬亂,麵色發黃,穿著紉線淩亂補丁的衣服時,抱住她就哭了,說“唐小姐啊,我以前的唐小姐到哪裏去了呀。”
    哭了一陣,孫夫人回頭看了眼在一旁站著的趙桔,打趣說“我們的趙大才子瘦了,估計那些英國衣服也不合身了吧?”趙桔神色黯然,他們以前的衣服都剪碎進垃圾箱了。
    又講了一會話,孫夫人堅持要帶他倆回她淮海西路家吃晚飯。當到樓下時,孫夫人看到李沈家的七個孩子在一旁好奇地看著她,喜歡孩子的她立刻叫上他們一起去。
    在孫夫人的家中,一直陪伴她的傭人李燕娥為大家準備了晚餐,當她看到唐梔歐的樣子用滬語叫了聲“唐小姐”,然後別過頭抹眼淚。孫夫人叫了聲“李姐,你一起坐下吃飯。”趙桔趕忙上前為李燕娥拉椅子,李燕娥忙說“不敢當,不敢當的。”孫夫人笑著用英語說“英國人教育出來的人就是有紳士風度。”接著又對趙桔夫妻說“我們就用英語交談吧,這些年沒怎麽用,都要忘了。”唐梔歐知道孫夫人想自由交談,也就開始用英語說“是的,我平時也很少說,隻是跟趙桔吵架時說。”然後對趙桔俏皮地笑了笑說“是吧?親愛的。”趙桔聳了下肩說“我不喜歡跟你吵架,因為你們美國人太粗野了。”孫夫人大笑,指著趙桔說“你把我也罵進去了。”笑完就有些鬱鬱地說“我跟孫醫生也經常吵架的,可是到現在還想念他。”
    晚餐並不豐富,好在管夠,七個小孩一直在埋頭吃飯,雖然他們奇怪大人說的話一句聽不懂。飯後,李燕娥帶著孩子們到草坪上去玩,孫夫人親自煮了咖啡給他們喝,她說“趙桔,我沒有紅酒給你們喝,抱歉了。”趙桔知道她不愛喝酒,就說“我們也很久不喝酒了,就當戒了。”三人一起喝咖啡,一起聊些過去的事,說到大班薩瑟蘭德和喬治哈同為了保護趙桔的賭本氣急敗壞的樣子,孫夫人笑的喘不過氣來。接著,唐梔歐又把去銀行家俱樂部把趙桔從三個大班牌桌上揪出來的事講給她聽,孫夫人幾乎要笑翻了。
    李燕娥已經有好長時間沒見到孫夫人這麽高興了,唐小姐也回到過去的活潑樣子,趙先生雖然一本正經,但說笑話的時候古怪又好笑。
    孫夫人提議和唐小姐一起彈雙人鋼琴,先彈原來流行於威斯裏安學院的歌曲。兩人開始都有些生疏了,不過一會就進入了狀態,一點點嫻熟起來。李燕娥看著她們兩個,驚奇發現少女般的光芒從她們臉上流淌出來,她真希望這一刻能長久保持。
    接下來,唐梔歐和孫夫人又彈了幾首美國鄉村音樂感覺不過癮,叫道“趙桔,你過來!”趙桔有一絲不祥預感,問“幹什麽?”“來唱一首‘德克薩斯的男孩’!”“我不會。”“少羅嗦!你會!”說完,唐梔歐促狹地對孫夫人擠了擠眼睛,孫夫人會意,對趙桔點頭做了個邀請動作。趙桔起身來到鋼琴旁,想做最後努力“我忘了。真的。”但是迎來了太太憤怒的白眼和孫夫人鼓勵地欠身。幾遍前奏重複後,趙桔不得不拉起嗓子唱了起來。
    孩子們被房裏歡快的音樂所吸引,都跑進來聽。一曲終了,李燕娥帶頭鼓起掌來,孩子們也拚命拍手,唐小姐跳起來親了丈夫一下,趙桔頓時好似時光倒流,回到了手拿項鏈的那個時候。混沌間,隻覺得孫夫人握住他的手說“謝謝!你的歌聲太美妙了。”
    晚上已近十點,孫夫人和李燕娥送他們和孩子們到門口。離別時,孫夫人在唐梔歐耳邊說“如果不行,就搬到我家來,我不允許任何人欺負你們!”
    漫長的十年浩劫因為孫夫人的保護,沒有太多傷害到趙桔夫妻。日子雖然艱難,但趙桔苦中作樂,學會了裁剪衣服和打毛線。同時他為了打發時間,他的書法不斷突破,自己覺得如果父親看到他的字也要服帖了。
    1976年冬,特殊時期結束。隨後,中國開始改革開放,趙桔和唐梔歐也光榮退休,由於他們英語好,原單位留住他們做顧問,好有外國來賓時抵擋一下。
    一天,中國福利會來了個美國團,一個叫西瑪沙遜的老太太盯著唐梔歐說“你是瑞琪唐?”唐梔歐很久沒有聽到有人叫她英文名字,驚訝說“是的,你知道我嗎?”“吔!我是西瑪呀,我做過你的伴娘!”唐梔歐依稀記起結婚時的猶太小姑娘,當時抱住她說“西瑪,你好嗎?”
    接下來,西瑪一直跟著唐梔歐說話,其中說,自從三個大班老頭離開中國後,還一直惦念著趙桔這個“割草機”,想要自己的孩子贏回自己的臉麵。因此,他們在過世以前,一直鼓勵自己孩子打牌,甚至成立了一個基金會,誰贏了“割草機趙”,誰就獲得這筆錢!
    其實“打敗割草機”基金的錢,對現在的繼承人來說,也已經不算什麽了。可是,他們一直受到父親的影響,決心了卻他們的心願。
    於是,之後一場奇怪的賭局在原來的海員俱樂部四樓展開,中國政府並沒有幹涉,因為孫夫人也去觀摩了。
    賭局當天,三架專機經停虹橋機場。晚上七點五十分,西瑪沙遜、斯蒂文哈同、阿蘭薩瑟蘭德都已到達他們祖輩們和趙桔打牌的現場,他們都在等待趙桔,同時為外灘的絢麗感歎不已。
    八點差一分鍾,趙桔和唐梔歐進來了,趙桔推門說“女士和先生們,我們可以開始了。”他是踩自行車帶太太一起來的。
    一場勝負已無關緊要,隻知道孫夫人轄下的福利會獲得了那筆基金。
    之後幾年,趙桔帶著唐梔歐回到老家武夷山星村,造了棟他自己設計的別墅。然後和她寄情於山水之間,跑遍了武夷山山水水。
    2007年7月4日,他倆婚姻的鑽石紀念日。趙桔打開塵封七十年的白馬堡紅酒,說“親愛的,我們結婚也過了七十年了。”“少羅嗦!快聞聞是不是壞了!”“哦,沒壞!很好的。”“讓我先喝!”“是的,女士優先。”
    那一晚,趙桔和太太分享了那瓶好酒。可是,第二天,唐梔歐再沒醒來。趙桔覺得他隨她而去,隻留住一根古錢項鏈追憶。
    在唐梔歐的追悼會上,來了許多社會名流,他們許多是受過他們夫妻的恩惠,也有許多是趙桔的學生。沒有常用的追悼音樂,隻有趙桔唱了首“德克薩斯的男孩”。趙桔當天的答謝詞是一首詩
    你像一行屋簷,
    替我抵擋太多風雨。
    我拿個小木盆,
    小心接,落下的水滴。
    我的快樂你知道,
    可是你的快樂我還不懂。
    對不起,對不起,
    請不要忘了我。
    趙桔將唐梔歐的骨灰埋在了園子後的玫瑰花下,那棵玫瑰是從上海移種來的,就是他們藏酒的那棵玫瑰。
    之後,趙桔拒絕了一切邀請,隻在自己的園子裏不出來。他每天睡覺前都會對著自己太太的照片說“親愛的,我們睡吧。”,好似生前一樣。
    直到2010年7月4日,他的一百歲生日。許多學生朋友來為他賀歲,趙桔敞開大門迎接他們,一番歡飲後,趙桔上樓去睡房。他抖朔地在床邊桌上打開了那瓶羅曼尼康迪,倒了兩個酒杯,看著太太的相片深情說“親愛的,希望來世還能再見”
    當晚,趙桔喝完了整整一瓶酒,然後勉力穿上複製於與1936年拍賣會的衣服,平躺於床上,手裏拿著唐梔歐珍愛的項鏈,喃喃說“所有的困苦,歸罪與我。所有的快樂,與你共享。”
    第二天,人們發現趙桔死了。攥在他手上的,是一枚北宋的銅錢,上麵鐫刻著“靖康通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