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雲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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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尖上的大唐!
李承嗣怎樣打探,豹騎軍怎麽整頓,放下不提。
隻說到了十一月,有客入城。
並非糧料官來送糧草,而是劉仁恭的好兒子劉守光到了。
進了城,劉二公子很是感慨,匆匆年餘,他們父子還在連連碰壁,委曲求全,豹子都卻成了豹騎軍,李崇文則已同爸爸一個階級了。需知劉仁恭如今也就是個壽陽刺史、鎮扼兵馬使,手下區區三四千人,真如喪家之犬一般,這寄人籬下的日子,不好過啊。至於自己,更是休提。連鄭二這黑廝都有了數百強兵,是個實在的副將,真是天道不公。奶奶地,爺爺怎麽就沒有認幹爹的好機會呢。
豹騎軍跟他都是熟人,進城門就有衛兵趨前報信,有人領著他那一百騎親隨往軍營安頓,另有人領著劉公子來見李大。
不一時到了將府,李將軍已在門口侍立恭候。
劉守光隔著數丈便跳下馬,一拱手道“李郎何其過也,這是羞煞我了。”
李大還禮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請。”
天上撲簌簌飄著雪花,堂內點起炭盆驅寒。二人坐著閑談數句,李大便讓人去叫城中兵頭們來見。這邊衛兵端上肉湯、胡餅,先給劉公子暖暖脾胃,去去風寒。少時,城中幾個軍頭紛紛趕到。黑哥看見劉二,張臂熊抱,在他背上撫了兩掌,好懸沒把小劉剛剛吃下的湯肉都擠出來。
屠子哥歡喜道“此前在晉陽也沒說上話。今日怎麽來了?”劉守光掙脫了黑哥魔爪,道“我是奉大王之命而來。”本來想說奉你爸爸命令過來,想到李大也認了幹爹,這麽調笑不大合適,隻好放過老黑。
李大讓各位落座,取出一份軍令,道“大王將討幽州,令我軍參戰。劉副將是信使,方才到來。大王命他向我軍說明情況,以便我軍準備。使者請說罷。”二哥大腿一拍,道“奶奶地。草原可是打不成了?真是晦氣。”眼看年底,想到不能去草原大做買賣,黑哥覺著今年很不圓滿。
拆台麽?劉守光聞言,真想上來跟這黑廝拚了。
李大麵色如常,打斷了二哥抱怨,道“人齊了,劉副將講吧。”
劉守光便輕輕嗓音,道“大王已經采納父帥之策,兵分兩路。南路由李存信統領,自靈丘東出,過義武鎮入盧龍,經易、涿趨薊城。北路以父帥與李存審、豹騎軍等合兵一萬為前鋒,經媯州入居庸關,驅薊城,大王自將主力隨北路軍在後。此刻,大王應已從晉陽出發,經應縣北來。”
才從草原回來的李承嗣有些不快。這些時日,他頂風冒雪抓緊摸清附近情況,這兩日剛與李三討論了打草穀的雄偉藍圖,若是就這此出兵幽州,不是白折騰一場?很想說點什麽,不過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蹙眉觀望風色。
黑哥道“打盧龍?這是甚時決定,沒聽說啊。”
劉守光道“便是前次在晉陽見麵那幾日。”
“啊?蓋寓不是不同意麽。”二哥在河東有時,對這邊情況有些了解。蓋寓是幹爹的呸呸,是獨眼龍的謀主,河東諸事尤其像打盧龍這種大事,不可能蓋寓反對還能搞成。
“咳,那是做給大王……自知失言的小劉緊忙住了嘴,但看話已出口,覆水難收,又見眾人瞧來自己的眼神奇怪,遂把心一橫,道,“此間皆非外人,我直說了。打幽州是父帥先與仆射說好,隻因大王心情不佳,所以作給大王看麽。”
李大不動聲色地問“怎麽說?”
“還不是因為李存孝這廝。不對,你整日在大王身邊,能不曉得?”劉守光見眾人都做茫然狀,不答他話,便又道,“李存孝還是李軍使你給帶出城地吧,大王本欲寬宥那廝,奈何鎮中眾將不肯。那段日子大王與眾將頗為不和,康君立被賜死,便因疑心這廝串聯眾將害死存孝。且慢,你等真不知是假不知?”小劉感覺這幫家夥在戲耍自己,幹爹都認了,這點破事能不知道?
眾人皆搖頭,道“真是不知。”
劉守光隻好繼續,道“總之,便議定了要取幽州。後來父帥回靈丘準備,我在晉陽攢劃。事關機密,所知者聊聊。目下箭已上弦,大王差我過來,與諸位詳細說知,以便後續。”
秦光弼忽然不陰不陽說道“劉副將,咱打開天窗說亮話。劉帥定不會想我軍參戰,我且問你,要我軍參戰者何人?”思及往事,眾人就心中惱怒。兄弟們隻為自保,出營早了點,你劉仁恭就要火並老子,一到河東,立刻又將豹都做了見麵禮送人。倒不是非要跟著你老劉這喪家狗混,主要是這兩件事太傷人心。從景城起,李大領著大夥兒追隨劉窟頭有年,落個如此收場,哪個能不心寒。
二哥心中亦覺不忿,道“不錯不錯。小劉,話要講明。那日在將府,藏在後頭那些刀斧手,嘿嘿,莫覺爺爺不知。此次又要我軍做前鋒,先說清楚,劉窟頭安得什麽心?”
麵對眾人質疑,劉守光心道,你道爺爺願意跟你們一路?老子也是沒辦法。紅著臉分說“先說好,那事與俺無關。當夜是我備勤,一時亂起就頂上去了,卻被匡籌這廝打散,別事我一概不知。回到安邊俺也說不上話,彼時爺爺主張去營州經營,奈何全都不聽啊。父帥欲投河東,又怕你等不願,大兄也放心不下,非要如此。”
講到此處,劉公子也說出了氣勢,大腿狠拍,惱道“好,明人不說暗話。我就問,你豹都明明先出了營,看到中軍亂起也不來救,是何居心?莫尋借口,你我打老了仗地,曉得不救與救不得有甚分別。再說回到安邊,豹都晝夜不卸甲,那會兒父帥隻剩千多人,擱誰誰不慌。後來豹軍硬闖將府,你這黑廝摸摸良心,啊對李存義,你摸摸良心,說無甚居心你他奶奶地自己信麽?父帥顧全大局,最終不是沒動手麽。真動手,鄭啊呸,李存義你當你走得脫!易地而處,你未必做得更好。”
這廝居然倒打一耙,惹得眾人發怒。二哥立刻反唇相譏“放屁。我軍千多人,月黑風高,鬼曉得匡籌這廝來了多少。李頭本欲待匡籌追出來殺他,結果這廝他不出來,這能怪誰。小劉你沒打過仗?營裏亂成那樣,敵情不明,能往裏衝麽?”劉二張口閉口“李存義李存義”地叫,二哥尤其聽著刺耳,感覺是被人反複摩擦,所以這個口氣也就有十分衝動。
李大擺手止住眾人詰難,道“不說這些。都過去了。然劉帥究竟何意,還要言明。”劉守光道“大王承諾,若拿下盧龍,表父帥為節度使,盧龍奉河東為盟主。父帥是想請李軍使回來幫他。”
這事兒,二哥聽著還成,摸摸頜下的虎須,道“你我是信地。劉帥麽信不過啊。”劉守光道“信與不信,何必糾結。父帥隻數千軍,這點人馬穩不住盧龍九州,亟需豹軍相助。父帥有言,李軍使可自選一州鎮守,你我兩家共治盧龍。豹軍兵強馬壯,又何懼哉?”
秦光弼道“劉帥兵力不足,大王盡可援手,何必我軍?”劉公子道“秦將軍戲我麽。河東軍是什麽德行你不曉得?”眾將聽說,皆暗暗發笑。同時這話也戳在了各將的痛處。他們家眷多在幽薊,比如鄭二,老娘一家在城裏,城外還有千畝的良田與莊子。河東軍這些混蛋若進了盧龍,得給禍禍成什麽模樣?弄個不好,他們就是盧龍的罪人。
張德道“取盧龍,大王當留別部駐守,豈會允我軍回去?”
“張將軍所言極是。取盧龍後,大王定會留軍駐守。正因如此,為盧龍父老,才正須我等戮力同心,促成此事。”看眾將麵色漸漸凝重,劉守光心中得意,言辭懇切道“父帥與大王相約,府庫皆歸大王,但需約束士卒,不可禍亂百姓,一旦亂起,則盧龍難治矣。大王以為可,但能否約束河東軍紀,嘿嘿。我等奉大王為盟主,這沒話說,然你我皆是燕人,亦不可害了鄉親。遍觀諸軍,能為燕人著想者,舍諸公,還能有誰。父帥曰,衣不如新,人不如舊,望李軍使助我。”
“李頭兒,這也有些道理啊。”讓河東軍進來禍害鄉鄰,二哥深覺不妥。
李三郎道“這次讓我軍為先鋒是誰授意?”劉守光猶豫片刻,如實道“是大王。”看看黑哥,“此次討匡籌,父帥本欲邀豹軍同為先鋒,未及開口,大王先提出來。蓋寓道,豹軍本出盧龍,若同去恐父帥兵權過重,然大王不聽。”
李大目露疑惑道“這是何意?”
劉守光糾結片刻,道“我料蓋寓等舊人積習甚重,竟不能容李存孝一莽夫,大王頗失所望。此次出兵盧龍,我觀大王之意,欲啟用新人,如李存審等,大王親將舊人徐徐在後。李存信數次請戰,也隻讓他走義武佯動,當是有意新人立功後升賞,以抗舊人。對李軍使或亦有此意。然我觀蓋仆射似對豹軍頗有成見,不知為何。
大王雖以李兄、鄭兄為義兒,仍請聽我一言。河東非燕人之河東,以大王之愛存孝,蓋寓等一意殺之,終不得保全,何況我等外人。我聞朱全忠治汴,物富民豐,甲士精利,蒸蒸日上。反觀河東殘破,江河日下,簡直慘不忍睹,說一句外強中幹不為過吧。”說著,劉守光向在座各位一一俯身拜過,“父帥欲全幽州,望諸位助我。”
在河東短短一年,眾人冷暖自知。休看給了個雲中落腳,但是對於河東的前途,軍中上下,隻怕無人懷抱希望。但是與劉仁恭梅開二度麽,李大郎悠悠道“與我何州?”劉守光聞言猛抬頭道“幽州外皆可。”李大不再多談此事,道,“二郎一路辛苦,先去休息吧,待我安排了軍務,夜間為你洗塵。”招招手,李崇武出列拉了劉二公子出去安頓,也不管小劉還有無話說。
片刻,李三郎回轉,道已安頓妥當。
李大郎謂眾將曰“事出突然,議議吧。”
張德道“覆水難收,破鏡難圓。在蔚州,我等與劉帥隻差沒破麵皮,如今他兵力不足,有求於我,待坐穩帥位,隻怕還要拿我軍做法。河東麽,雲州窮是窮些,費些心思,亦能立足。”前麵一半說得斬釘截鐵,說道雲中落腳,張德卻是有些言語閃爍,實在是兩害相權取其輕。
李承嗣亦道“方圓百裏虛實已明。落了雪,胡兒走不了他,我看牲口還都有膘,甚肥。”李遊奕爬冰臥雪,好不容易完成了戰場偵察,真心不想辛苦白費,見縫插針引導大哥要做買賣。
秦光弼猶猶豫豫道“李存孝一莽夫,受人挑撥反了,我等又不做這蠢事。我看劉二有句話在理,大王有意重用我軍。”他原意想說,李大、鄭二你兩個都認了幹爹,在河東立足應該不難,但這話秦哥知道他兩個都不愛聽,就憋住沒講。其實秦哥非常糾結,他無意留在河東,隻是不看好盧龍之行,劉窟頭這個蠢貨連遇挫折,這次就能成功?一時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隻看前路茫茫,沒有方向。
李三郎道“劉守光有句話我倒是覺得不錯。劉窟頭怎麽想不重要,形勢比人強。咱豹騎軍今非昔比,他那點蝦兵蟹將,就算坐穩了節帥大位又怎樣?咱們難道會止步不前。隻要咱們有實力,他愛怎麽想怎麽想,能奈我何!”
秦副將道“隻是大王能讓我等回去麽?”
李三郎道“能回還是回幽州好,河東非久留之地。大王欲以新人代舊人,舊人便束手待斃麽?我看李存孝之死,就是種因於此。咱們又何必趟這渾水。至於能否成行,隻要我軍別跟劉窟頭走得太近,最好有些摩擦……見機行事吧。”
在場皆非凡品,聽了李三說話都暗暗點頭。二哥最有底氣,心說不是有個單無敵麽,哈哈,看爺爺拿你做法。
張德道:“那麽取何處妥當?”李三郎思索片刻,正要說話,卻被大哥一擺手打斷。李大道,“此是後話。值我軍存亡勝敗之機,今日所議,除諸位所知,不可外傳一字。知否?”眾將皆凜然稱喏。“助劉取燕,此事無需再議。但劉窟頭狡詐,劉守光亦如是,如何舉止自有我在,你等不許與他私下議論。二郎。”李大指著屠子哥的鼻子道,“我知你與這廝相厚,這幾日他或來尋你。不論他說什麽,你隻管聽著,回來報我。事關我軍生死,切不可胡言。”
黑哥忙把頭拜,道“哥哥放心,這廝想從俺口中套話,絕不能夠。”
“好。今夜置酒,眾將隨我為劉將軍洗塵。三郎,你那燒刀子有麽?”
“還有幾囊。”
“皆取來。吃個盡興。”李大看看李承嗣沒精打采,道,“遊奕使。今夜少吃兩口,明日你與三郎還要安排出兵,看看拿誰開刀。”李承嗣本以為多日苦工白做,正自垂頭,聞言忙抬目來瞧,喜道“這是?”李大長身立起,一手叉腰,一手扶刀,大笑道“眾將士出征在即,豈可無肉。給你兩日籌劃,三日後出兵。去為大軍籌措糧肉軍資。”
眾將聽說,皆大悅道“合當如此!”
“大帥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