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魏博,魏博(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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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尖上的大唐!
    情人節快樂 :
    ……
    對這個親戚,鄭守義全程熱情款待。
    招攬十三郎過來,他也確是真心。
    支持魏博胡鬧,他亦非虛情假意。
    史懷仙得了鄭守義的準信尤不放心,又讓老鄭遣人引其北上,十三郎親赴幽州麵見了遼王。
    在朱三眼皮底下整活,沒個強援不成,既然出來一次,就得將事辦穩妥。
    遼王當然十分支持本家李公佺造反。
    如今的幽州可不比去年。北征大勝,山北暫時穩住,僅幽州就駐了豹騎軍、懷遠軍、靖塞軍、盧龍軍四支老軍,再加上他的親軍營、義從軍、保定軍和新設的武威軍、教練軍,戰兵六萬有餘。若將鄭守義那萬把號人和劉守光的二萬多算上,塞內可用之兵就奔十萬去了。
    十年之內,盧龍未有如此之盛。
    手裏有槍,心裏不慌。
    梁王敢再來,手握重兵的遼王還真不怕跟他掰掰手腕子。
    唯一煩心是養兵之費甚巨。
    僅軍士在營消耗,一歲就得三百多萬石糧。
    三百多萬石啊!這還不算賞賜、養馬的開銷。
    營州去年收成被毀大半,熬了數月,柳城、燕城的積糧已剩不下幾粒米了。雖然山南無災無難,可是想一想都知道負擔沉重。今年鎮裏會有多大窟窿,遼王都不敢看賬冊。
    咳,讓李司馬去忙吧,誰讓他是親弟弟呢,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至於李三郎如何輾轉騰挪、點石成金不提。
    還說史十三得了遼王允諾,日夜兼程返回魏博,卻沒進貴鄉,而是先到博州。
    史仁遇已在家裏等得心焦,聽說他來,忙使人領入密室。
    “十三郎,如何?”
    史十三道“遼王如今兵強馬壯。我在軍營看了,僅幽州便有六七萬大軍,除萬餘新卒,皆百戰熊羆。遼王有言,河朔三鎮當為一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羅紹威一心投汴州,遼王亦寢食難安,隻要這邊動手,遼王鼎力支持。”
    史仁遇道“他待怎樣?”
    史十三道“遼王言,若汴兵北上,他必出兵。事成後給些酬勞犒軍即可。如今盧龍養軍十萬,日費千金,有些難熬。”
    “他要多少錢?”
    “沒說,讓咱看著給。隻說還須從盧龍買鹽。”
    史仁遇道“這哥倆,要做鹽販子麽。”想想魏博二三百萬口,若都從盧龍買鹽,也不少賺。“若汴州兵不來如何?”
    “遼王說,汴兵不來,他不出兵。除非咱請他。”
    史仁遇心道,這廝倒是識情知趣。
    不過,史仁遇還是不能完全放心,請神容易送神難,魏博在這方麵可沒少吃虧。再問“若請他出兵,能出多少?”
    “義武兵一萬,義昌萬餘,若不夠,幽州再出二三萬不在話下。”
    “這便是萬人嘍。”史仁遇緩緩點頭,這些年盧龍兵跟汴軍交手,戰績不錯。有這數萬人撐腰,老史感覺心裏踏實不少,腰杆也直了些許。
    朱三忙著在洛陽欺負皇帝,史仁遇琢磨著,若這廝敢弑君,冒天下之大不韙,那就更好了,不定誰跳出來跟他幹呢。
    是個好機會啊。
    史仁遇遂道“我不能再入貴鄉。不留你了,速與李公商議。議妥了給我來信。”順手從袖中取出一把障刀交給十三郎,“你若不能親來,便使人持此物傳話。回去時,你從北邊兜一圈,莫讓人看見是從這邊過去。”
    史十三亦不多言,待族叔授了機宜,簡單吃口飯,便離城而去。
    閏四月二十七日,回到貴鄉。
    李公佺同樣兩眼望穿。
    此前大軍在手時他猶疑不定,結果還沒狠下心幹,外援先跑了。緊接著淄青投降,棣州易手,義昌軍蹲在德州、滄州觀望,一個二個目不暇接。
    李公佺也想帶著大軍在外浪,刀在手,跟我走,說收拾誰就收拾誰。奈何軍士們不幹呐。空耗數月,打又不打,好處也無,就紛紛鬧著回家過年。李公佺豈能違背眾意?於是殺才們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休看他李公佺有些威望,可是與梁王、遼王那種不能同日而語。而且,魏博因為兵變太多,也有一套程序,平常牙兵們軍械甲胄都是統一管理,無事,牙兵並不聚集。也就是說,隻要不聚集大軍,李公佺的那點威信便屁用不頂,手下可用的也隻幾百家丁,跟羅紹威是一個水平。
    隨便動手,指不定誰殺誰呢。
    聽罷十三郎回報,李公佺道“得尋個由頭聚將聚兵啊。”
    史十三建議道“不如讓盧龍做做樣子?”
    李公佺緩緩搖頭,道“不可。盧龍兵一動,必將汴兵招來,麻煩更大。”這話不假。沒事兒朱三還天天惦記來魏博吃大戶呢,盧龍兵那邊敢有動作,這邊梁王還不著急忙慌搬著小板凳就來了。
    “計將安出?”
    李公佺苦思良久,道“容我細想。你一路辛苦,先回家吧。”
    打發走了史十三,李公佺將次子叫來道“攜我手書走一遭義昌。”
    剛才史懷仙與李公佺說話,這廝就在隔壁。李公佺家的老大在軍營裏堅守崗位,很多事情就得老二頂上。“不是說不用盧龍動兵麽?”義昌是盧龍屬鎮,勾連義昌,跟聯絡盧龍有甚不同麽?小夥子心中不解。
    李公佺道“哼。十三郎與鄭二老婆是親姊妹,如今又將自家女兒嫁了鄭家……嘿,說得好聽,讓盧龍兵做做樣子,若是假戲真做呢?有史仁遇這廝在內,盧龍大軍在外,屆時,誰是大帥啊?”
    之前史懷仙這小子在桌底下的動作,真當他李公佺眼瞎看不見麽?連貴鄉開門的都安排了,想幹什麽?李公佺倒是沒想是史懷仙狗膽包天,他是覺著,這裏頭沒有史仁遇摻一手,誰他媽能信。
    茲事體大,茲事體大啊。
    李二郎略一思索,恍然大悟道“那義昌?”
    李公佺循循善誘道“細想想,遼王是如何上位。”
    “對。這廝反了劉窟頭。”
    “嘿嘿。”李公佺得意道,“要借盧龍之勢,卻不可借其力。你去與劉守光說,請那廝在東邊做做樣子,往貝州走一走。他動了,為父才好聚將。事成後,給他一份厚禮。曉得?”
    李二郎茫然搖搖頭,他是真沒轉過這個彎。
    李公佺麵色不予,真笨。不想多做解釋,提筆書信一封,正要交給兒子,又收回來燒了。如此這般口述三遍,待兒子記下,就放他抓緊去辦。這種事,怎能留下書信呢。
    嘿,險些亂了方寸。
    ……
    史十三回貴鄉,當然牽動了無數雙眼睛關注。
    節度使府中書房,羅紹威羅大帥也在聽人稟報。
    得知史十三已離了李府回家,羅大帥心緒十分不寧。
    這廝離營月餘,跑去盧龍,有何目的不問可知,定是給李公佺這老狗搞串聯去了。對,還有博州史仁遇。
    這老子最近躲在博州不露頭,這是什麽意思?
    想幹什麽?
    這兩條老狗之外,李重霸、程公佐之流涉事深淺也很難說。
    他一心抱梁王的大腿,鎮內都是什麽態度羅紹威心知肚明。
    楊利言是為數不多還願跟著羅大帥混的智囊。
    李公佺處心積慮,羅大帥也不能坐以待斃。此前,就是這個楊利言,借著送禮給朱大帥帶話過去,敦請汴兵入鎮,清洗牙軍。不過那會兒梁王在關中,忙著毆打李茂貞,沒接這茬。
    後來,也是楊利言借給梁王送禮修洛陽,幾次往來交通。
    魏博哪有秘密呦,李公佺想動刀,何嚐不是受了羅大帥的刺激。
    這就是個無解的難題,都不放心對方,又都投鼠忌器。
    堂內氣氛十分凝重。
    羅紹威道“天子已至洛陽,你再走一趟,看看梁王怎麽說。”
    大唐天子如今徹底是落毛的鳳凰了,連裝相的神策軍都沒了,徹底淪為藩鎮的吉祥物。
    這次被梁王請到洛陽,明眼人都看得明白,大唐,沒幾年樓。
    天子到達洛陽後,赦天下,改元天佑。
    梁王仗義,給羅紹威進爵鄴王,他還沒有正式感謝呢,正好借口再走一趟。
    楊利言道“隻怕遠水不解近渴呐。”
    羅紹威麵上波瀾不驚,心底卻早就翻江倒海,道“不聚將,那老狗亦無能為力。”這些年,雖說沒啥威望,可是羅大帥撒錢很大方啊。牙兵們蠻橫不假,同樣他們不傻,若沒個由頭,並不會說反就反。
    跟李公佺胡鬧所得就一定更多麽?
    不聚將,不給這幫老貨鼓動大軍的機會,隻拚家將,鹿死誰守亦未可知。
    楊利言道“不若先下手為強?”
    羅紹威難道不想?這不是實力不夠麽。
    魏博的傳統就是牙兵跟大帥上下相疑,不過若無特別的刺激,牙兵們也懶得跟李公佺造反,可是想讓他們跟著自己反殺李公佺,同樣是做夢。而且,他若是無緣無故弄死了李公佺,也未必是福。
    至少,在眼下這個實力,絕不是福。
    這小子目光囧囧,怎麽,有妙計?
    見羅紹威以目相詢,楊利言道“擒賊擒王,李公佺在城內人亦不多,盡發府中精壯將此賊拿下。”
    羅紹威聞言十分失望。若這麽簡單,爺爺不早幹了。
    拚個魚死網破,或者能殺了李公佺,但是無故屠戮大將,其他那些殺才們怎麽想,不會撲上來剁了自己麽?這廝想搏出位想瘋了吧。
    楊利言還待再說,羅紹威趕緊打斷道“盯住彼輩即可,本帥自有計較。”
    ……
    滄州。
    義昌鎮可謂是命運多舛,義昌節度使的日子,似乎一直都不好過。
    從前是夾在河朔三鎮與朝廷之間受氣,如今則是在盧龍與汴州之間擋刀。
    是,當初自己也知道會這個結果,可是時間長了,該難受還是會難受。
    尤其去年最難熬。
    鄭二把腿無情地跑了,把他劉二頂到前頭,李大也沒兵用,汴兵來奪棣州,劉大帥都沒敢打,直接就撤。也就是提前將糧食財帛搬去了滄州不少,減少些損失。人口麽,願走的也遷了些,可惜不多,鄉土難離,劉大帥也無辦法。
    後來汴軍造成一波難民,實在養不起,半賣半送給盧龍,倒是換些好處。
    惶惶不可終日呦。
    好有那麽幾日,他劉公子都想跟三哥聊聊了。
    直至今年盧龍大軍奏凱南歸,劉大帥才能稍微安穩。可惜義昌的處境那真是江河日下。原來還有個淄青擋刀,如今棣州都在汴軍手上,你看梁王好像在別處忙,其實想來義昌也就是一抬腿的事。
    梁軍搞偷襲那是高手啊。
    所以,義昌大軍得時刻準備著,不能掉以輕心。
    劉大帥也是整日苦思破局之道,奈何局麵如此,基本無計可施。唯一能使點勁的,好像也就魏博了。所以,在搞亂魏博這事上,劉大帥跟遼王、鄭二實是穿著一條褲子。見到李公佺的兒子,好言安撫一通,劉守光先請他回館驛休息,抓緊將手下叫來商議。
    在坐除了元行欽等宿將,趙珽也端居其中。
    當年盧龍之變,老趙決定繼續留在滄州發展,繼續在劉家發光發熱。正所謂寧為雞口不為牛後,趙珽自知在盧龍難有出頭之日,不如好好伺候劉二。義昌鎮小是小點,也是盧龍屬鎮不假,可大小也是個方鎮,坐擁四州之地百十萬口。
    當然,如今隻剩三州了。
    這些年趙珽積極表現,主要為劉大帥搞糧攏錢出力不小,漸漸也得了小劉信任,擔任節度府判官。主要是這廝毫無底線的作風,很合劉大帥的脾胃。不過今天這個話題比較敏感,趙判官決定先看看風向,不著急發言。
    畢竟他老趙已經換了幾任東家,這種涉及站隊的問題,還是少說為妙。
    作為劉守光的親信元從,元行欽顧忌不多,率先表態“李公佺居心叵測。”言簡意賅,一語中的。
    邊上劉化修亦道“不錯。魏博欲挑動我與盧龍不和。”
    “義昌逼仄,不可無後盾強援。梁王雄猜寡恩,不足為信。魏博反複無常,且魏兵驕橫怯戰,不足為援。”這是周遵業。當初渝關變亂後,他與劉化修選擇追隨劉守光,數年來輾轉南北,在義昌地位不低。
    趙霸看看幾位老前輩都表了態,本想附和幾句,卻被族叔以目製止。這小子當初拜了劉仁恭做幹爹,後來老劉下課,小劉卻並不想要這些義父義母的親兄弟,霸哥便順水推舟恢複了本姓。
    趙珽感覺自己可以出場了,遂向劉守光一拱手,道“明公。諸位所言甚是。魏博勇於內鬥而怯於外戰,便是李公佺上位,於我鎮何益。”
    他當然知道李公佺用心何在,南邊有個強臨梁王就不好受,北麵還有個強勢的盧龍,就算上了位也是夾板氣,沒有好日子過。若能拉著義昌一起騎牆,豈不好過很多?哪怕挨揍,也多一個陪綁。
    嘿嘿,想在義昌和盧龍之間搞事,哼,魏博這幫殺才也就這點出息嘍。隻會在背後耍些小伎倆,真是貽笑大方。難道劉大帥不想騎牆麽?但你得看時候,不能胡搞啊。
    看眾將都表了態,劉守光慨然道“諸位所言我豈不知?我與盧龍唇齒相依,豈能受魏博挑唆背信棄義。罷,打發這廝回去,魏博這渾水與我何幹。”
    趙珽眼珠一轉道“明公,亦不必如此。”
    “哦?”劉守光試探著問道。
    趙珽遂躬身道“不若穩住這廝,急使人將事告於遼王,請其定奪?”
    眾將聞言,皆點頭認可。
    劉守光作狀凝眉思索片刻,亦撫掌笑道“趙公所言甚是,甚是。如此,這些日便請趙公將那廝陪好。元行欽,你親去幽州一趟,務必給遼王陳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