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餘波的餘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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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鄉北,聯軍大營。
魏州城頭羅大帥心情忐忑,對麵的鄭大帥則終於見到了日思夜想的大舅哥。
張順舉這一路風塵,是剛剛趕到。
看他雖然疲憊,但是眉眼中都是笑意,老鄭就知道事情成了。
其實,梁軍已敗,就算此時幽州鬧起來,鄭大帥也不怕。所以不著急問話,安排舅哥痛痛快快沐浴更衣,老鄭親自操刀宰羊下鍋,為老鐵匠接風。
抱著熱氣騰騰的羊排吃的滿嘴流油,張順舉一身清爽樂嗬嗬道“那廝無甚防備之心,整日介東遊西蕩,下手不。
隻是難在脫身。
嘖嘖,爺爺觀察數日,選好幾處地方。
那日,這廝又約了張萬進吃酒,估計又吃通宵,便在他坊裏等著。果然天明才回,便在坊門前紮他幾刀,保管活不下來。”
鄭爺已讓兒子親自領人看住帳篷周圍,不許有人偷聽,親自給舅哥把盞,問“沒留首尾吧。”
“兩個兄弟直接出城,由安娃子領著鑽山回鎮,去東城避避風頭。
俺在莊裏呆了數日,確認得手才走。也是先回鎮中,再折過來。哎呦這路跑,一把老骨頭都散架了。”說著,張鐵匠半口酒就噴出來,回想自己的傑作,不禁哈哈大樂。
鄭爺又給他滿上,也不插嘴,就等舅哥自己說。
果然,老鐵匠樂了一回,主動交代道“官署動作迅速,隻半日便查到院裏,連鍋都給端了。我還擔心二嘎子慫了,結果還沒來及審,張萬進那廝做賊心虛,自己跑了,便被小白臉盯上。
後來城裏城外便忙著整肅隊伍,反倒沒再追查這邊。”
“張萬進跑了?”鄭守義腦筋轉轉,也樂道,“妙,妙!這廝做賊心虛,聽說李小喜沒了,定怕追查過來,直接走了。
哥哥高啊。”
張順舉將酒碗一頓,笑罵道“高個屁。”說著一歎息,“這事辦得處處漏風,沒露餡全憑僥幸。”
這可不是老鐵匠謙虛。畢竟不是專業選手,城市暗殺與斥候摸哨完全不是一回事。軍中斥候多在郊野活動,考驗的是荒野求生、匿跡藏行,甭管怎樣,多是人跡罕至之地。
入城打探?刺殺破壞?那得是另一種探子的工作。
選李小喜與張萬進吃酒的次日動手,還能引發張萬進畏罪潛逃,純屬巧合。
“那就是天意!”鄭二隻管事成就好。大腿一拍,自灌口酒下了評語。“這些蠢貨豬狗不如,喪盡天良,老天爺也要收他。”
這話張順舉很認同。當初知道李小喜要在幽州搞風搞雨,老鐵匠是真緊張。如今柏鄉大勝,幽州也沒出事,可不是上蒼保佑麽。“哎?我看對麵也沒人了,怎麽在此紮營?”
鄭守義道“李頭兒受傷這事你曉得麽?”
張順舉邊吃邊道“略有耳聞。不甚了了。”
鄭守義一本正經說道“十有八九應是馬槍砸在背上,那夜吐了血,瞧著是不大對勁。待我收攏潰兵回來,李頭兒已回元氏。李洵那小崽子說李哥讓薛阿檀行令,老薛便拉我南下追擊梁賊。
待我再回來,李頭兒看著是好多了。
不過你也曉得,馬槍砸了可輕可重。李哥五十多了,究竟怎樣不好說啊。這節骨眼上,對麵敵情不明,須得仔細些。”
老鐵匠摸摸塌鼻子,歪著兩隻凶光閃閃的眼眸,道“你是怕李哥有事?”
“啊。”鄭守義道,“北邊隻剩梁賊與我兩家,此時亂不得啊。哥啊,你想想,盧龍換帥,有幾次不出事?”
老鐵匠看看妹婿,試探著問道“有甚打算?”
“唉。李哥有意栽培李洵,哪個也都能見到。隻是,我看這小子奶毛不齊,辦事不牢,怕是擔不起這副擔子。我便想著是否勉為其難出來接了這副重擔……
作為家學淵源深厚的盧龍老武夫,張順舉覺著鄭二哥評價李洵辦事不牢非常貼切,還在邊喝酒邊點頭。可是後麵聽黑廝說想勇挑重擔,老鐵匠就一口酒沒忍住,“噗”地噴了妹婿一臉。
“且住!”張哥將嘴角一擦,道,“你失心瘋了吧!”
黑爺話剛開頭就被噴了滿臉殘酒,還混著肉屑口臭,十分晦氣。也把手擦了臉,不悅道“怎麽?”盡管張澤已經給他反複分析道理,但是午夜夢回,鄭二心裏躁動得實在難耐。
張順舉道“二郎,咱若有這實力,哥哥絕不攔你,可你摸摸良心,有麽?”老鐵匠不知張書記已經分析過了道理,生怕老黑犯渾,就要給他上課。
其實鄭大帥不是不懂道理,他是不甘心。
野心這顆種子就像小強,生命力極其旺盛。
哪怕理智清楚,但是老黑就是忍不住要試探,抱著一點僥幸。
看舅哥一點顏麵不留,鄭二可不想再聽人說教,忙打斷道“我知矣,知矣。沒說完呢。”
“那你說。”
鄭大帥隻好就坡下驢道“後麵我想來想去,李頭兒一時還成,定會有所安排。若再有個幾歲,李洵年長些,再有些軍功,又或者大局抵定,他做個守成之主亦無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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叵耐梁賊勢大,差錯不得啊。
這小子說在軍中曆練多年,其實差得遠。
因此,我尋思著,若李三郎接位,是否更好一些?”
張順舉勾著妹婿肩膀,在他耳邊吐氣如蘭“你想押李老三?”
押寶李三,老鐵匠並不抵觸,至少比李洵那黃毛小子能好接受。
畢竟,小白臉這是幾大鐵的兄弟,而且這貨辦事比較規矩。至少張哥覺著可以接受。於是,兩個老流氓迅速在此問題上達成了一致。
……
二月初四。
貴鄉北,聯軍大營。
屯兵於此已近一月。
永濟渠以北,已無成建製的梁兵、魏兵。
貝州徹底淪陷,人口、財貨被洗劫一空。代北、山北都需要大量人口充實,估計這一把就能遷去十幾萬口。
有了貝州做榜樣,博州十分識相。經十三郎居中調解,博州與遼王達成諒解,由州裏出錢出糧買平安,遼王保證不禍害鄉親,尤其不得幹擾博州的春耕。
春天不種地,明年吃啥。
自打挨了史十三一頓捶,王德明將軍收斂不少,行事非常低調。讓去巡邏就老老實實巡邏,讓在營就踏實歇著。在營裏好吃好喝,還有節目看,挺好。就是走路繞著點魏博出身的遼兵就成,其他弟兄都還友好。
“竹板這麽一打呀,別個咱不誇。
誇一誇,那個朱老三又來送錢啦!
朱老三這個大梁兵,那是沒說地。
錢也多,馬也多,還穿著一身花。
西邊剛過河,就被摁地一頓擦,
打得王景仁,掉頭就逃啦……
這個打竹板,這個邁大步……
聯軍合營,因趙兵人少,就由遼王統一安排餐食。
吃著飯聽著竹板書,王德明將軍心中感慨,唉呀這遼軍花花真多。
午飯是羊肉湯就大餅,配有蔥韭、蒜頭、肉醬。說是從幽州運來一批幹海鮮,正在拾掇,晚餐能夠見到。
抬眼見個熟人,王德明放下碗筷過去,與一汗熊抱,抱得那廝倒抽涼氣。
牛犇一把推開王德明,惱道“滾滾滾,莫挨老子。”原來這廝在柏鄉苦戰一日,也挨了兩箭中了一槍,雖不要命,但是傷口被人一碰還是痛得要死。
看是王德明,牛將軍忍了。
王德明自覺與牛犇建立了戰鬥友誼,拉著牛犇坐下道“你怎麽來了?”
當日在柏鄉,王德明算是趙兵裏罕見的幾個敢戰之士,畢竟也是盧龍出來的嘛,不算太廢。麵對梁軍重壓,牛哥死傷慘重,王德明曾帶兵救過幾次險況,所以牛哥領他幾分情,回答他說“這不跟著遼王來麽。”
“遼王到了?”作為趙王的幹兒子,王德明屬於消息靈通人士,心說遼王不是有傷麽,怎不在趙州養著。
牛犇道“我怎曉得。”
此次牛哥的隊伍損失慘重,基本打殘了。重建需要時間,該入土的和能後送的均已後送,除了部分傷員在元氏休養,剩下將近一半殘兵就跟在遼王身邊。
牛將軍級別不夠,遼王來魏州也沒跟他商量,下令起行而已。
囫圇吃了飯,親兵來報,說遼王軍議完了,鄭大帥已經回帳,牛哥便起身道“兄弟我先行一步。”
王德明道一把扯住老牛道“牛兄哪裏去?”
牛犇扶扶肚子,道“俺去見見鄭帥。”
王將軍想起這老牛曾是鄭二手下,道“正巧我也要見鄭帥,不如同去。”
牛犇眨眨眼,道“裹什麽亂。”心說,你小子一路跟著老黑跑,早不見晚不見,爺爺有事要說你來做甚,沒點眼水麽。
王德明卻厚著臉皮推著老牛就走,竟真的來見鄭大帥。
遼王駕到,鄭守義肯定要迎接。作為左膀右臂,大李子進城,鄭守義和李承嗣是全程陪同。聆聽了帶頭大哥的諄諄教誨,鄭大帥回到自己的帳篷,拉了舅哥跟狗頭軍師兩個說話。
“都死心吧,我看李頭是大好了。”回想著方才遼王的狀態,鄭守義以其多年屠子經驗和二十年從軍的經曆判斷,李哥應該是沒屁事了。
張順舉、張澤兩個聞言,都是一臉無奈。
爺爺有什麽不死心?分明是你老黑喪心病狂好吧。
張順舉道“善哉。這節骨眼上,可千萬亂不得。”老鐵匠比較樸實。有實力肯定是要搞一把,既然實力不足就別胡鬧,害人害己,何必呢。
李老三有個口頭禪,說,飯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步子邁大了,哢,容易扯著蛋。張舅哥認為這話深合兵法要義,非常同意。
張澤張軍師心裏就有點失落。武夫們還能沙場搏命謀富貴,他一個老酸丁,要逞能就很需要定策之功。遼王無恙對鎮裏當然是好事,但是對他張書記就未必了,少了個大好的出頭之機呐。
老黑也很遺憾。奈何事已至此,亦無能為力。
三個老流氓,大眼瞪小眼地各自想著心事。
就聽小鄭稟報,王德明和牛犇兩個聯袂而來拜見鄭大帥。
閑著也是閑著,那就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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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犇進帳就快行兩步,鄭爺都不及反應,這廝就抱著黑哥的大腿哭道“哥啊,可是想煞我也。”
如此浮誇的表演給鄭大帥又整不會了。前陣子在定州,沒少一起吃花酒吧,毅勇軍南下柏鄉才幾天,至於麽?
過於浮誇了吧。
當然,被老部下這樣巴結,鄭大帥亦覺受用。待他哭了兩嗓子,鄭二才將人拉起,裝腔道“一把年紀了,真是。”指點牛哥坐在身邊,道,“說,有甚事。”心想,奶奶的,爺爺移鎮你都不來,這會兒哭個屁,一準有事。
牛犇確實是有事想說。
李承嗣雖不為難他,也說得上重視,但是後知後覺的牛將軍總算明白義武這地方不吉利啊。
而且,遼王此次受傷,也讓這個老武夫嗅到了一點不平靜。
這次來,老牛就是想跟老上司勾搭勾搭,鋪鋪後路。
可是王德明這傻逼坐在邊上,倒叫爺爺怎麽開口?
又想他畢竟是李承嗣的手下,總往老鄭這裏跑肯定不好,來都來了,不能白跑一趟,牛將軍腦筋急轉,道“大帥,我家小子已經成丁,這邊也管束不住,十分胡鬧。嗯,可否讓那混小子到鄭帥麾下,日夜聆聽教誨。”
老牛這廝親兒子生得晚,有二十歲麽?那是蕃婆子帶過來的便宜兒子吧。這老小子想向自己靠攏麽?哎不對呀,上次從義武移鎮振武軍,這廝不就送了個兒子來嘛?
叫什麽來的?對,牛寶。
怎麽,這又有個便宜兒子要送?
鄭守義心中揣測老牛的用意,麵上不動聲色道“好說好說。”且應下來,看你這條老狗的嘴裏能吐出什麽牙。
這要是沒有外人,老牛早就跪了,跟了鄭爺這多年,有啥不好意思的。但是看看邊上有個外人王德明,牛將軍實在是無法放開表演,連台詞都無。
都不說話,場麵頓時冷了,局麵就有些尷尬。
王德明將軍心大,反正是一點沒覺悟自己就是那顆壞了湯的老鼠屎。左瞧瞧,右望望,別人不說話他也不吭聲,就這麽傻嗬嗬坐著。
牛哥非常無語,你他媽的沒屁話說跟著來幹嘛,咳真是頭疼。
幾人尬坐了片刻,還得牛哥沒話找話,道“聽說劉守光要出兵來助戰。”
鄭守義等牛犇袒露心聲,結果等來這麽一句,也就有一搭沒一搭道“哼,這廝,做賊心虛。說要出兵三萬助戰,嘿,還說諸鎮聯兵,推李頭為盟主。”
牛犇順著老黑就往下說,道“這狗日地不當人子。梁賊打他,哪次不是我軍豁出命來救。此番居心叵測,喪盡天良。若非義昌在景城搗亂,懷遠軍得以南下,何至於打得這般辛苦。”
說到後麵就真的有點真情流露,牛哥跟梁兵死扛半日,損失太慘重了。
疼啊。
鄭守義卻聽著麵皮發燒。
哪次梁軍都是奔著盧龍來的好吧,小劉也是給弟兄們擋刀。老牛現在說瞎話已經如此厚顏無恥了麽?看來弟兄們進步都很大呐。
邊上王德明感覺總算找到了說話的機會,忙接茬湊趣道“遼王怎麽說?”
對這位小老弟,鄭守義觀感還算湊合,好歹是成德兵裏少數能戰的,又是幽州出身,多少有點香火情。尤其十三郎打他還敢跑來理論,這等敢為手下弟兄請命的作風狠合鄭大帥的脾胃。
鄭守義便笑嗬嗬為他解說道“大王讓他看好義昌,別來裹亂。”
王德明做義憤填膺狀,憤憤道“遼王就是過於寬厚了,當出兵討伐。遼王若有意,我去與父王說,成德定緊隨大王。”
他王德明就是在義昌搞事不成逃來成德躲災的,與老劉家本有舊怨不淺。義昌鎮此次作為又確實讓人不齒,這半真半假中倒有大半是真情流露。
在座都是老司機。牛犇心說,你大爺,爺爺的事情沒辦你倒是表了忠心。
趙王的幹兒子願意向我軍靠攏這是好事,怎奈何鄭守義自己都一腦門官司,哪裏顧得上他,眨眨眼裝傻沒聽明白。便推脫困乏,打發了牛犇、王德明滾蛋。
牛犇一臉遺憾地離去。
王德明卻走慢半步,退身出帳門時還向鄭大帥叉手行禮,態度十分恭敬,直討得鄭二不耐煩地揮揮手,這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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