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又戰義昌(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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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日行上百裏,如今日行二十裏。
最多不超過三十裏。
這般行軍,鄭大帥還是從軍以來的頭一遭。
而且經常走走停停,半個多月才走到乾寧軍。
這裏就是當年大李子帶領他們與山東一條葛對峙的地方,當年,劉守光還是戰友。真是時光荏苒,歲月如梭,一切都變嘍。
當然,如果從融合隊伍的角度,效果確實是有。
出營時亂哄哄的場麵不見了,最終停駐乾寧軍時軍容已可稱井然有序。畢竟不是新兵蛋子,隻因亂了建製需要重新磨合,而每日行軍紮營就最能磨合隊伍。
乾寧軍,就在後世的河北青縣,正卡在永濟渠上。
從此向東幾十裏是魯城,西南是景城,往南約百裏就是清池。那裏就是滄州的州治,劉老二的老巢。
乾寧軍是大唐乾寧年間所置,這些年永濟渠承載著義昌鎮的半個錢袋子,乾寧軍位置緊要,也算比較繁華。
按計劃,大軍抵達此地就要停住,等待後續命令。
此前多年,盧龍與義昌都是並肩作戰的關係,即使最初劉守文打下義昌,也沒造什麽殺孽。
大軍走得慢,先行的信使則早將檄文傳到,宣示李樞密此來是懲治忘恩負義的劉守光,標榜絕不擾民。所以,商賈民眾早得到消息有大軍過境,縱然有些膽小的逃散了,卻也有些膽子大的不走,想要觀望形勢。
出征前,李老三再三嚴令軍隊不得擾民。
在這方麵盧龍軍還是有信譽有經驗的。
鄭守義安頓了大軍,加上輔軍也隻一萬多人。因為義昌軍沒敢頂過來拚命,一切有條不紊,總體沒出大紕漏。
後麵傳信過來,靖塞軍正在陸續到達幽州,廣邊軍已在接管城防,等盧龍軍交接了城防,就要陪同李三趕到。
但少說還得半個多月。
當然,也可能更快一些。因為作為後軍的盧龍軍與保定軍基本沒有調整,建製比較整齊,同行的教練軍三千人則是李三的親兵和一部分老輔軍整建製編組,行軍障礙不大。
打義昌是公事,而且劉二之前搞的這一出也確實讓人光火,所以鄭守義沒啥心理障礙。但是趕盡殺絕,鄭二就有些不忍。一則與小劉舊情不淺,再則,義昌軍中很多也是燕人。
鄉裏鄉親的,下不去死手啊。
所以歇了幾日,鄭大帥決定還是約上小劉談談,爭取挽救一下這位老夥計。
這路上他也想明白了,李家要跟朱家爭天下,以小劉這操性絕對安分不了。誰敢留他在義昌?所以,對於劉二來說,移鎮邊塞苦是苦點卻未必是禍,以這老小子的手段,保管整治得胡兒爽翻天。
這麽一想,李老三還是很大度地。
這麽一想,對李老三還又多了一點認可。
前方斥候回報,義昌軍並無北進跡象,二哥就引二千騎沿永濟渠南下。
入眼盡是良田接天連日,當然,此刻收割已畢,見不到麥浪滾滾,可是那沃野相接也有一片太平景象。
早幾年義昌因兵災損失很大不假,卻也幫了劉守光的大忙。本地大戶十亡六七,空出大片田土,劉大帥狠下心搞屯田與計口授田,大得人心軍心。加上義昌水土肥美,水利發達,效果顯著,公私兩利。
否則劉大帥哪來大筆的餘糧做買賣發橫財。
可能是盧龍與義昌這些年確實比較融洽,大兵過境,田裏居然有許多農人繼續忙碌,不但不跑,成群結隊的熊孩子們不知天高地厚,就圍著大軍竄前竄後看熱鬧,嬉戲打鬧扮鬼臉。
真是整得二爺有點無語。
爺爺是來打仗地,不是耍把式唱大戲來的。
看?看個鳥!
差遣人手驅趕,卻是攆走了前麵這村,又圍上下麵一村。也不怎麽,就圍觀看看熱鬧,都不要命了麽。鄭大帥這是沒進過後世的動物園,若是進過,肯定感覺自己就像籠子裏的那隻猴兒。
圍觀的除了普通民人,有些明顯是退伍老卒。農閑嘛,跑出來看熱鬧,三三兩兩地品評議論,隻差一杆旱煙槍了。
一個道“這軍容成啊。”
另一個說“哎呦,盧龍還是富裕。你看這畜牲,比爺爺當年好不少哇。”
鄭將軍坐在馬上,也不知是他看兩邊的農人,還是兩邊的農人圍觀他。
先遣的信使已前去聯絡。
與他料想一樣,清池大門緊閉,一支大軍則在城外遊蕩。
不用猜,城外的定是劉二帶隊。
這就必須通個氣了。
畢竟自己人少,不要稀裏糊塗被這廝坑死豈不冤枉。
將到長蘆,就碰到義昌軍的斥候貼上來。
鄭大帥下令千萬不要放箭,不要引發流血事件,遣人上前接洽。
對麵看是“鄭”字大旗,也沒著急開幹。
於是,兩邊的信使繼續往來交流匯報。
聽說劉守光已在不遠處,鄭二就遣人又去,協調交涉事宜。
橋歸橋,路歸路。
該有的準備不能少。
都怕對方下黑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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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磋商布置,就在長蘆東北二十裏處會麵。
這裏是片四野開闊的平地,周邊被雙方反複檢查,保證沒有埋伏。
各由十名護衛跟隨,鄭守義與劉守光這兩位二哥終於在曠野上相聚。
隔著五步遠,看看多年未見的老夥計,劉大帥是破口大罵“鄭二,你他娘地良心都讓狗吃了,給李三那豎子做先鋒來打我?黑廝,當年吃了爺爺多少好處?睡了爺爺多少小娘?還有廉恥麽。”
劉二哥心裏真的很委屈。
幽州給李家奪了,爺爺頂在義昌擋刀多少年,這說翻臉就翻臉呀。
一點情麵不講啊。
劉某人是在景城蹲了蹲,可是畢竟爺爺不是什麽也沒幹麽?對不對。這天底下的事,咱們論跡不論心。你老李家怎麽發的跡,心裏沒點球數麽?當初你們偷幽州,掀了我老劉家的桌子,劉某人說什麽了。
怎麽就這樣不依不饒了?
看不見梁朝大敵當前嗎?
多大仇?
多大怨?
尤其這鄭二,我劉公子得有多愛你啊。在安邊,哪怕幾次拉攏不成也不曾虧待你吧?如今你這黑廝居然做先鋒來打爺爺,真是喪盡天良。
劉二破口大罵,黑爺也惱了。
怎麽著,現在誰都敢罵爺爺沒良心?
還有王法嗎?還有法律嗎?
鄭大帥撥馬上前,扯起嗓門罵回去“放屁!”指著劉二哥的鼻頭,鄭二哥火力全開,“爺爺跟梁軍拚命,你不幫忙也罷,竟屯兵景城,勾連李小喜,欲插爺爺一刀,究竟是哪個忘恩負義?”
鄭守義義憤填膺,唾沫星子如雨點般潑在小劉臉上,氣勢恢弘。
劉守光也不慫,抬手把眼一擦,怒道“胡扯。那是李小喜在幽州混不開,心有怨氣,遣人來勾引我做大事。
爺爺念著兩家情誼都沒應他。
真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呀。
李三還敢打上門來?
嘿,爺爺忘恩負義?彼時真要動手,你道爺爺拿不下個小小薊城。
說忘恩負義?嘿嘿,什麽恩?什麽義?
盧龍本是我劉家基業,大李竊據,爺爺窩在義昌這些年沒說話,夠仗義了。
入你娘個恩義。”
不管這廝胡吹大氣瞎扯淡,鄭二哥一針見血地刺破了劉二哥的謊言,道“哎!劉二你話說明白。當初你阿爺失心瘋要打魏博,送了鎮裏多少弟兄?五萬還是十萬?幾乎戶戶報喪,家家戴孝。
若非爺爺,吭,若非李哥與俺等力挽狂瀾,盧龍早他媽完了……
這話題就直戳劉守光的肺管子。明明是李大的豹軍背刺一刀,好像說得還很有道理。“且住!”這話題扯下去就沒完了,各有各的正義。劉二道“今日你不會就要說這些吧,若如此,告辭!”說著一拱手,作勢要走。
看這廝作態,鄭大帥同樣不爽。
明明是他鄭大善人大發善心,要來撥救這廝,怎麽稀裏糊塗先挨頓罵?
然後弄得好像是自己求他劉二呢?
本想轉身走了,鄭二哥又覺著如此離去有違朋友之義,畢竟,二十多年的交情,也不是說抹殺就抹殺的。深呼吸五六下,鄭屠子耐著性子喘勻了氣兒,好心勸說道“唉你他娘地,爺爺好心來救你,怎地成了欠你麽。
要聽聽,不聽滾。”
劉守光哪肯真走。
義昌什麽形勢他能不知,愁得他都穀門長包。先聲奪人,這不是想造個氣氛,免得後麵談判吃虧麽。感覺老黑真要火了,劉二哥趕緊換了劇本,作勢冷哼一聲準備聽講。
鄭守義看這廝總算態度端正一點,便悉心勸道“劉二,這塞內容不下你啦。李三說,往西往北隨你選。渤海國,河西,安西……你打下多大地盤,你就在何處稱王,傳之子孫可也。
義昌軍過境,李三保證絕不為難,保障糧械皆不短缺。
若有弟兄不願走,也一力安頓妥當。
都是大唐好男兒,有誌氣,去外麵打江山,莫在窩裏鬥。
營州以東有渤海號海東盛國,其實狗屁不當,民富兵弱,大可取之。
河西、安西之地,小邦林立,不成氣候,又有商路之便,取之不難。
哪怕你願去草原做大可汗,亦隨你意。
便是跨海向東亦可。李三說倭國那邊地廣人稠,盛產金銀,土人矮小無知,有個萬把……
鄭守義是認真指路,但聽在劉守光的耳朵裏就很紮耳。
簡直是氣都不打一處來。
不等老黑說完,劉二就抬手打斷,道“爺爺家在幽州,被攆來滄州還不夠麽。渤海國?哼,當年大李在營州怎麽不去打渤海,非要回來盧龍搞事?
河西?
安西?
真敢開牙。
鄭二我問來你,你曉得那邊是個甚模樣麽?
那他媽是幾千裏地一路沙漠戈壁,爺爺曉得路怎麽走麽?
這是要弄死爺爺吧。
還草原大可汗?
你沒在山北呆過?沒進過胡兒帳篷?那腥臊惡臭是人能去地?
你是眼瞎還是心瞎,他李大怎麽不去,李三怎麽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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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呸呸。
真好你怎麽不去?
鄭二,我劉某人當你是兄弟,怎麽如此作踐我?
不是,塞內怎就容不下我了?
你告訴李老三,他走陽光道,我過獨木橋,兩家井水不犯河水。義昌挺好,爺爺哪都不去。”
劉二這話說得也不能說錯,是委屈了點,但是形勢比人強呐。麵對質問,老黑麵色古怪地沉默了片刻,道“小劉,你瞎麽?不也不看看爺爺從前在哪裏,現在在哪裏?”
這實在是觸到了鄭二的痛處,但是為了好兄弟,鄭屠子決定自揭一次瘡疤,反正大李子也沒了,怕個球。遂意有所指地說“俺在義武多少年,為甚移鎮振武軍?你不明白?”
若非怕李大下黑手,他老黑能好好的義武不住,非去朔州吃砂子?難道真的就怕朱梁到了這個地步?是,義武是逼仄了點,距離朱梁近了點,那不還有成德、魏博擋前麵呢?梁軍真的殺到義武?
嘿嘿,以為是當年打王處直?
“哼,那是你慫。”劉守光翻著白眼,一點不給鄭守義留臉麵,語帶憤懣地說,“看你又長又大,好像天不怕地不怕,怎麽怕李大怕成那樣?易、定是你拚命打下來地,李唐天子都不能要你移鎮,李大憑甚,憑他臉大麽?
就不走。
你毅勇軍是不能打是怎麽,就受了這窩囊氣。”見縫插針挑撥離間,這是劉二爺的拿手好戲,眼神一歪嘴一斜,這就開始加料,“從安邊起,你伺候了李大多少年,怎麽如此欺人?
還說什麽要與眾弟兄共富貴。
不是我說,你也是個罪人,自作自受。
李大要你交財權你就交財權,要你管軍不管民你就管軍不管民,要你移鎮就移鎮。防微杜漸懂不懂!就是你這蠢貨開得這個好頭。當時你就該跟他拚了。
什麽是節度使?財權沒了,管民管不了,那還是個屁個節度使。
怕個球,你跟爺爺說,爺爺能不幫你?
這兩年爺爺為甚與他李家疏遠,對他不滿,不就是因這廝待你不公麽?爺爺這是想要為你出頭啊,真是一片苦心做了驢肝肺……
呃……嗯?
小劉如此胡扯,都給老鄭整不會了。
這話說的,腦筋轉慢一點就能信了他。
鄭二隻是行二,他不是真的二。
也翻個白眼,鄭二道“快,快收了神通吧。爺爺前麵打生打死你要偷幽州,這是給俺出頭?這是要爺爺命好罷。
反?反個屁。
如今不是大順年間了。
老子跟李大鬧起來,除了讓朱三、讓你小子撿便宜,有甚好處?信了你,爺爺過年都要過錯了。”
劉守光抵觸移鎮,鄭守義很理解,若能選擇當初他也不移鎮。而且小劉如今的局麵比當初的老鄭可是凶險多了。問題是,移鎮再難,那也比絕路強啊。
對李老三,鄭老二同樣是看了幾十年,就這個架勢,絕不可能善罷甘休。
鄭二沉默半晌,十分誠懇地繼續勸說“劉二,我真心跟你說。若打渤海俺幫不上你,若往西呢,朔州到西城這一路,鄭某說話還算數。
天德軍宋瑤與我有些交情,這廝心心念念想往西打,前段日子俺在那邊住了不短,對河西也不算一無所知。那邊確實油水足,且蕃兵羸弱,一盤散沙,一二萬精騎殺過去,反掌可定。
你若有意,俺親自帶兵護你過境。
可先到中城落腳,與宋瑤妥為謀劃。
缺錢糧器械,我想辦法給你弄。
道路不熟,我給你尋向導,李老三這邊還有地圖,我來想辦法。對,有宋瑤帶路,你不用擔心。
缺人,我讓義從軍跟著你去。
我聞朝廷曾在安西、北庭屯田,天山南北水草最為豐茂,宜耕宜牧,取之可為基業。樹挪死人挪活,你仔細想想。”
鄭二苦口婆心一片真誠,劉二心裏也有些感動。但是真要他劉公子背井離鄉,遠赴絕域?最終仍是輕歎一口氣,劉守光道“二郎,你這番心意我領了。但爺爺是不會走地。
梁朝已封了我為燕王,允我取了盧龍便以盧龍、義昌予我。
哼,爺爺也不是泥捏地,誰都能踩一腳。
二郎,你我兄弟一場,我也勸你一勸。
梁朝已封你為晉王,我勸你莫要推脫。
別以為柏鄉小勝一場就能翻天,梁朝實力遠勝盧龍,切勿自誤。
我亦曉得朱三歹毒。與你這般說,我也是求個自保。隻我一人在梁朝就有些勢單力孤,不若你我聯手。先取盧龍,再取河東。屆時我做燕王,占了盧龍、義昌,你做晉王,得了河東、振武軍。
如此你我兩家守望相助,管他娘朱三怎麽,也好過李老三騎在頭上屙屎。”
小劉這個蠱惑,要說鄭老二全不動心那是胡扯。禁不住盤算著一個突擊做了李三,與劉二合兵一處反擊幽州,真的機會不小。
可是轉念又想不對。
對他來說,造反絕對是得不償失。
李老三也不是蠢人,不可能不防著一手。鄭某人年事已高,就算如願得了河東,也不過是割據一方的結果。他鄭某人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自己挑大梁與朱三鬥,他還沒有這個心理準備。
跟著大哥幹,與自己當大哥幹,這是很不相同的。
而且李老三已派了老秦去河東。若鬧起來,更大的可能是他與劉守光鈍兵無功,身後是朱梁,前麵是盧龍,皆是李老三一聲高呼,隻誅首惡,他鄭某人多半就是個身死族滅的下場。
大手一揚,叉手在左胸前一抖,守義哥義憤填膺道“住口!
一派胡言,聽你一個字都髒了我耳。
人生在世,義字當先,俺鄭守義為人就最重這個義字。
遼王待我恩重如山,李樞密重我信我,鄭某唯肝腦塗地以報之。
今日是念著情分,勸你迷途知返。既然你執迷不悟,就此別過了吧。”
言罷果斷離開,心中疑惑,朱梁封我為晉王?
有這事麽?
鄭守義翻臉太快,劉守光完全是措手不及。
身後傳來劉二的叫聲“老鄭,二郎,你別走啊,再聊幾句啊。”
不是。
剛剛還講什麽有好沒好處,這就改口義字當先了?
劉二見鄭二真是頭也不回走了,氣得跳腳咒罵道“黑廝你忘恩負義,今日不救我,他日你有難,看有誰來救你……
哎我把你個夯貨,你回來呀……
再說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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