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又戰義昌(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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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樞密說再給劉守光一個懸崖勒馬的機會,就做到了言而有信,果真派出使者過去接洽。結果麽……依然不如人意,劉守光除了要求盧龍兵退出義昌,其他回應一概沒有,隻是繼續拚命向洛陽派信使,敦促梁軍趕緊出動。
    大軍壓境了,劉二再顧不上那些有的沒的,且混過了眼前這災吧。
    正所謂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梁朝兵多將廣是不錯,麻煩也是真多。正如李樞密所言,隊伍是幾乎整建製地被人做掉了幾部,這就不是簡單補充點人就能重建的,本身就需要更多的努力,並且這次抽調藩鎮精銳進京所遇阻力也明顯更大。
    問題是侍衛親軍不搞好是萬萬不能的,否則睡覺都不踏實。梁帝隻好輾轉騰挪,拆東牆補西牆,從禁軍調動一部分,從藩鎮抽調一部分,再新募一部分。折騰了半年,總算是馬馬虎虎過得去。
    十月搞個大閱兵,號稱中央十萬精銳。
    穿得也花,但是真行假行麽……
    反正盧龍軍抵達義昌這麽久了,蹲在魏博的楊師厚也沒等到中央派來的援兵,全靠手裏這三萬人硬撐著。
    做了李樞密的李老三真是耐得住性子,屯兵長蘆不著急打清池,反而又派了使者去景城。幾次交涉下來,景城的官將識時務者為俊傑,幹脆開城降了。
    兵不血刃拿下景城,大軍與西邊李承嗣的行營沒了阻隔,又得景城官倉的大批糧食,糧草更顯寬裕,於是李老三也就更不著急。
    鄭守義是看不懂李三這要鬧得哪一出。管他是否有什麽依憑穩操勝券,總之天大地大毅勇軍哪都去得,隻要不被人堵住跑不了就行。
    如此局麵持續到了正月過後。
    天佑九年,乾化二年,西曆九一二年。
    過完上元節,南邊消息傳到,梁軍終於要動了。
    仔細想想,其實李老三也沒有刻意拖延,從鄭守義出發到梁軍出動,也就兩個月的時間。
    梁兵此次兵分三路。
    楊師厚為西路主將,所部三萬。
    賀德倫為東路主將,亦領兵三萬。
    梁帝自將禁軍在後督戰。
    列位看官,楊師厚楊大帥最近頻繁出鏡,都很熟悉,這裏不多介紹。倒是這賀德倫賀將軍隻怕都忘記了。早在當年劉仁恭打魏博時,賀德倫賀某人就與葛從周一道救援魏博,在貴鄉城下將劉大帥砸了個滿臉花。
    為何要為他費這幾句口舌?蓋因其即將做下大事,容後再表。
    總之,河北大地開年就是戰雲密布。
    ……綜上,西路軍主帥楊師厚,副帥李周彝,戰兵三萬自貝州北上,已於五日前,即二月初一包圍棗強。
    東路軍主帥賀德倫,副帥袁象先,戰兵三萬。自安德附近渡河後,已於二日前進駐蓨縣。
    朱溫因身體不適,暫屯兵貴鄉,隨行有近五萬戰兵。”本任情報頭子胖五郎洋洋灑灑,總結性地介紹了當前局麵,而後躬立一旁。
    樞密使李崇武目光在將軍們的臉上一一劃過,眾將臉色都有些不好。
    梁軍不動則已,一動就是十一萬大軍。李老三再說梁軍有梁軍的難,就這個數字一擺,眾將誰不是壓力山大。
    長蘆這邊正兵才三萬出頭,哪怕算上西邊李承嗣不到二萬人,也隻五萬左右。趙兵才被楊師厚打傷了,野戰肯定指望不上。
    楊師厚的西路軍明顯是準備經過冀州,進入瀛洲。
    東路的賀德倫,顯然就是瞄著滄州來的。
    李承嗣要在西邊頂著楊師厚,無法支援長蘆這邊,在座的諸位就是要以三萬劣勢兵力,對陣義昌、朱梁聯軍至少四萬。至於朱溫屯在魏博的那五萬人,是往西還是往東,那就全看人家心情了。
    反正往哪邊都夠哥幾個喝一壺的。
    “怎麽,怕了?”李樞密貌似鎮定地調笑一句。
    鄭守義將軍心想,前有堅城,旁有強敵,明顯是我軍被動。想當年,劉仁恭在魏博就是類似的局麵。不同之處在於那次梁軍總共來了不到二萬,劉仁恭反而是人數占優,與眼下正好相反。
    左右瞧瞧,幾位同僚一個個都是緊蹙眉心,隻有威武軍指揮使張慶哥麵色如常,十分淡定。
    威武軍,李大進幽州後就設過一次,後來搞著搞著就搞沒了。這次李老三上台,以鐵杆輔軍為骨幹、主力,抽調了部分老兵,募部分新兵,重新啟用了這個番號。指揮使就是曾經的輔軍都將,出身河東的張慶張屠子。
    於是,張屠子就成為鄭屠子之後,軍中屠子界的又一位實力擔當。
    鄭守義看看這幾位輔軍出身的同僚,心中嘖嘖稱奇。
    胖五郎薛嚴是廚子改行當細作,搞情報。
    這個張慶是屠子改行做將軍,嘖嘖。
    哎,還有個薛萬歲跑哪裏去了?好像也高升了。那廝是什麽出身來的?
    忽然想起兒子提到的那個什麽發機飛火,鄭守義尋思著,李老三不是個愚蠢的,敢擺出這麽個陣仗一點不慌,隻怕真有依憑。
    看看將軍們還在愁苦,鄭大帥卻一改愁容,展顏把案幾猛拍,叫一聲道“怕個鳥。”手指點點棗強,“那裏俺去過,棗強城堅難打。冀州遭過梁賊毒手,守軍必會奮死抵抗。楊師厚要打下棗強北進,隻怕要費些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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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指著著蓨縣位置,道“賀德倫是淄青節度使,他若北進,從棣州過大河最便利,北上可直抵清池。你看這廝卻繞遠從德州這邊過來,據此還有二百裏吧,這裏頭有事!
    哼哼,畢竟梁軍與義昌兩邊殺了這麽多年,結怨不小,本來都不放心。我軍進入義昌以來也未大打出手,賀德倫就不怕劉二與我軍是在做戲引他入彀?
    蓨縣挨著永濟渠,輜重有保障。
    從棣州過來,一旦義昌反水他就得全軍覆沒。
    要我說,劉二與梁軍還是互相有防備,並不一心。”
    說到此處,鄭二看向李三,道“我看,隻要我軍能迅速奪取清池,梁軍是否還敢深入,也就未必。”幫你也就能幫到這裏了,說到底還得看能否迅速破城。鄭某人夠仗義了。
    此話一出,李樞密十分滿意地向他微微頷首。
    眾將也似都有茅塞頓開之感。
    李正生麻利將軍作恍然大悟狀,將頭一拍道“原來如此!我軍進入義昌兩月不曾一戰,俺還道這仗打得蹊蹺。卻是大帥妙策。不錯,不錯。設使俺為梁軍主將,見說盧龍與義昌如此,哪敢貿然進來。
    高,實在是高啊。”
    在河東降兵出身的軍將中,這麻利李正生算是非常成功的一個。比如這段發言就很有水平,他是說“大帥妙策”,可是他不說是哪位大帥的妙策……
    就這份機靈勁兒,就絕非一般人可比。
    這廝當年緊跟大老板李大郎的腳步,借著豹軍出塞發跡。大李死前,他已是老三都之一的射日都主將。看樣子,這廝已經徹底投了李老三。這跪舔的諛詞,鄭守義歪歪眼,就想瞧瞧李三這小白臉會不會臉紅。
    答案是並不會。
    李樞密似乎十分受用地再次頷首。
    鄭大帥又想起當初自己也是很捧大李的麵子,可是如今要他捧李三麽,無論如何是拉不下這個臉麵。
    就聽李樞密道“這個賀德倫,我印象當初劉仁恭打魏博,朱溫遣軍來援,就是這廝與葛從周領了數百騎,在貴鄉城下殺了個幾進幾出。當夜劉仁恭夜遁,也是這廝與葛從周引兵突襲。
    如今賀將軍身居淄青平盧節度使,領二萬平盧軍過來,想必王師範壞事多年,淄青鎮已基本被朱溫消化了。
    他這個副手袁象先也是個人物,朱溫親外甥,現任左龍虎軍指揮使。
    嘿嘿,六千左龍虎軍脫胎於長直軍,可謂侍衛親軍中的翹楚,又紅又專。
    哼哼。朱三這些侍衛親軍才在柏鄉賠了一半骨幹,這就將左龍虎軍全派過來,決心不小啊。”
    鄭守義感覺李老三這就是廢話連篇,不知所雲。現在是關鍵是快速破城,你扯些有的沒的究竟想說啥?
    是要靠那個啥發機飛火麽?很厲害麽?他娘地你倒是說說這個呀。
    最近鄭二差遣張書記掃聽這事兒來著,可惜毛都沒有問得一根。
    保密工作很完美呐。
    李樞密繼續自己的表演。“梁軍動向已明,明日準備攻城。”
    嗯?鄭將軍很跟不上李樞密的節奏。
    剛才還是廢話連篇,怎麽著就要攻城了?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啊。
    還有,前麵哪句話就梁軍這個動向明了?反正他老鄭是真沒聽出來。
    賀德倫究竟是要觀望一下,還是會急趨清池?
    後麵朱溫的五萬大軍開過來,可用不了太長時間。
    如此局麵,若是不能迅速拿下清池,可就危險啦。
    不管鄭大帥如何疑惑,李樞密這回真不是唬人。
    當日傳令,次日拔營。
    遂留下五千輔軍守後路,三萬多大軍趕著大車牽著牲口,就奔清池而來,於在城西北二十裏紮營。
    ……
    二月初七日。
    夜。
    清池城內。
    趙鋌府邸。
    這次坐在老趙當麵的就是趙行實本人。
    趙珽沒想到這個族親會親自進來,真是冒了大險嘍。
    趙行實從軍有年,風霜也在他的麵容留有痕跡,尤其眉角的一處瘡疤,雖不十分猙獰卻也顯眼非常,仿佛在述說著這位趙將軍的功勳與過往。
    他能來,趙珽其實很激動的。
    便聽趙行實道“叔父,明日攻城,斷不有假。劉二不在城中,正好舉事。”
    聽趙行實叫他一聲叔父,趙鋌其實是有點慚愧的,這都不知道出了幾服的親戚來。不過這都不重要,反正以後肯定還要親如一家的。趙珽謹慎措辭道“容我多問一句。
    你可知城中有精兵五千,精壯萬餘。清池城高池深,糧草充盈。劉帥親領精騎在外不假,卻也留下元行欽看守。此人你當曉得不好對付。
    此外,梁兵三萬已到蓨縣,旦夕可至。
    內有堅城依托,外有強援在側,李樞密區區三萬兵,休怪老夫多口,這勝負之勢……嘿,若李樞密有甚依憑,還望告知一二,老夫也好安排。
    否則……便是我願響應留後,奈何軍士不聽呀。”
    作為反複橫跳的老油條,趙鋌實在不敢隨便押寶。哪怕盧龍大軍已經兵臨城下,哪怕他內心的天平已經倒向了李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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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其此前多次換老板結局都很不好,這回老趙某人是真的仔細。
    趙行實道“方才說了,明日攻城不需怎麽。隻是李公愛民如子,一旦城破,為免生靈塗炭百姓遭殃,有勞叔父多多擔待,為義昌多留幾分元氣。
    行前,樞密使反複叮嚀,中華之精血不該在內戰中損耗過甚。即使戰爭不可避免,亦當盡力減少損傷。能少死人就少死些人,百姓能少受罪就少受些罪。僅此而已,別無所求。”
    這種話從一個殺人如麻的武夫嘴裏飄出來,趙珽不知道李老三交代這些的時他自己信不信,反正飽讀聖賢書的趙某人是一個標點符號,哦不,是一個偏旁部首都不信的。
    ……
    二月初八日。
    滄州的二月雖冷,卻遠非塞外苦寒,正方便武夫出戰。
    清晨,盧龍軍三萬餘陸續離營,就在清池城以北麵南列陣。
    教練軍、威武軍、豹騎軍在中軍。
    盧龍軍在右軍。
    保定軍、毅勇軍在左軍。
    隨行的五千輔軍也隻一千留守大營,有四千都在中軍忙忙碌碌,幫忙將幾十架大炮擺開。
    大炮麽就是投石機,也叫石炮,都是從幽州拿船拉來的。
    這玩意不是啥新鮮事,隻是在攻城戰中的效果一向很飄忽。
    一般來說,太小的石炮攻城用處不大,而大型石炮使用又很不便。首先,若在後方造好了零件,要往前運就受運輸限製。若到了城下現造又受到材料限製。再說這玩意就算是都弄好了,那準頭也很感人。
    就想靠這玩意破城?當年劉仁恭在魏州城下就沒少用石炮,最後打了個寂寞。鄭大帥突然就有種不好預感。李老三不會玩砸了吧?
    左右瞅瞅,鄭守義總覺著哪裏不對勁。
    毅勇軍今天任務主要是遮護左翼,並且若有必要還得支援右翼或中軍。
    這都好理解。
    昨夜的軍令中有一條比較神奇。要求今日上陣每人隻帶戰馬一匹,其餘備馬、馱馬一概不帶,並且特意囑咐,陣上騎士務必管好自己的坐騎。還說,今天會有排陣使若幹下到各軍,有什麽要緊事說。
    鄭守義就很奇怪。
    少帶馬?不怕腳力不夠?反正鄭某人是不聽他的,毅勇軍該怎麽還是怎麽,比如他鄭守義還是好幾匹腳力在側。奶奶地,這畜牲少了鄭大帥不能踏實。
    可是,還是感覺不踏實呢?
    至於說管好戰馬,這不是發廢話麽。
    還有什麽排陣使?大兵團作戰,排陣確實是個麻煩事,得有信使、排陣使穿梭引導、指揮。但有什麽要緊事不能提前說,非要陣上再說呢?
    這可是不合規矩的。
    限於指揮手段匱乏,幾萬人的大軍不可能靠陣前臨陣發揮。
    一般來說,都要早戰前根據地形規劃好排陣方案,並且根據情況做下多套預案。在戰場上,主將的命令主要是通知各軍按哪套預案行止。有人以為是主將靈機一動說聲“弩手上”,然後就一批弩手衝上去放箭……
    嗬嗬,這就是瞎扯了。
    不是將軍們不想,主要是沒有鼠標,沒有鍵盤,也沒有全地圖上帝視角,實在是做不到。
    當然,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將領也會搞些微操,但是這都是受到各種條件限製的。比如,臨時派出傳騎通知某一陣怎樣進退,也就是那樣了。這都要綜合戰場情況,具體問題具體對待。
    但是,似李老三這樣,隻說上陣了會有排陣使來說什麽要緊事……鄭守義打了二十幾年仗,跟軍中弟兄們討論許久也沒搞明白什麽意思。
    如果提前就知道是要緊事,為什麽不提前說?
    如果可能出現的緊急情況,為什麽不提前通知預案?
    啥準備都沒有,上了陣不會玩瞎麽?
    去找李老三問也是多一個字都不說。
    心情忐忑地等早上出營,鄭守義發現,教練軍、威武軍不論步騎,都做了步軍使用。陣上,除了列陣站樁子的,就是操石炮的。
    右翼盧龍軍,除了李崇德親軍有數百騎,其餘也都是下馬列陣,準備步戰。
    隻有豹騎軍、保定軍也果然是一人一馬。
    好嘛,就他毅勇軍畜牲特別多。
    鄭守義的一顆心就一點點往下沉。
    小屠子看看幾十架碩大的石炮擺好,忍不住給老爹賣弄道“阿爺,你瞧這些石炮有甚不同?”
    鄭守義正發愁呢,哪有心情琢磨這個。勉強看兩眼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心情煩躁的鄭屠子抬手一鞭子虛敲在兒子額前,驚得小屠子一抖,趕緊分說“按李樞密說法,這石炮要用好,關鍵就是要有準頭。
    從前都是拿皮索拽,每次力道不一,石彈也是有大有小,自然不準。
    所以這些石炮叫做配重式。
    阿爺你看,是否一邊杆子下麵掉了個大筐子?”
    鄭守義聞言再看,果見每架石炮的長臂一頭都墜了個大筐子。
    小屠子繼續解說“那下麵所裝都是鐵錠麽鉛錠,輕重都是定好,所用石彈也有說道。如此一來每發所用力道相似,所射石彈輕重亦相似,便易取準了。
    還有個甚法門,就看配重與石彈輕重還有個甚來著……
    總之就能算出個大概如何取準……
    說到這裏,小屠子就有些卡殼說不下去。有些糟心地抓抓頭,很後悔當年上課不認真聽講,課後不好好做題,要不然今天這個牛逼就吹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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