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魏博,又是魏博(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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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響造反第一槍很難。
    造反後怎樣收場更難。
    自立為王。
    兵敗身死。
    招安投降。
    一般就是這三條路好走。
    第一條路當然最好,但是得實力夠強,還得有機緣。
    張彥等人很清楚自己實力不夠,所以隻能在兵敗身死與招安投降二選一。
    當然選招安投降。
    怎樣在招安後不被清算,這是張彥們主要考慮的問題。
    負隅頑抗?嗬嗬。
    他們是外來戶,時間太短,根子不牢,哥幾個有沒有楊大帥的威名與手段。以招安為目標讚做抵抗還行,真要是沒頭沒腦死頂?比如管是李老三還是劉百計來,真打起來,很難說這幫魏博兵會不會綁了他哥幾個去邀功。
    這幫混蛋殺土著節度使都跟殺雞一樣,何況是他幾個外來戶。
    要說咱楊大帥打進魏博是帶著不少老兄弟的,否則怎麽能夠迅速鎮服宵小。問題在於,人學好他不容易,學壞很簡單呐。有魏博本地這群混蛋做榜樣,究竟有多少老弟兄還可靠?
    張彥都不敢想呐。
    這你嚇人不嚇人。
    好片刻,張彥道“我等人微言輕,拜見唐公,還需賀公出麵。”
    賀德倫道“自當出力,隻是怎樣交涉還請張公明示。”
    ……
    終究還是魏兵沉不住氣。
    五月初九。
    魏兵使者抵達臨清。
    既然使者來了,能否說得魏兵投降就意義重大,能否順利取得魏博,打開南下的大路,就看這個了。
    眾文武其實都有一點緊張,一點忐忑,尤其是張德。
    主要不久前張大帥才跟楊師厚碰了一場,嗯,有點難受。如今的魏兵一改從前的囊糠,打起仗來嗷嗷叫,很讓張德吃不消。能不跟這幫家夥硬做,張節帥那是千肯萬肯的。
    氣氛略有些沉悶,李樞密道“給諸位通報一個消息。關中李繼徽假子李保衡,殺了李彥魯,自稱留後,以邠、寧二州投了朱梁。李承嗣準備看看李茂貞有什麽動靜,鳳翔若出兵則罷,若不管,咱李大帥就準備把慶州拿下。”
    入塞時日不短,張德風霜之色漸少,倒是養出幾分文氣。
    聽說,張德張大帥笑道“咳,這人呐,真是不同。承嗣也不小我幾歲,還如此幹勁十足。我看,再有個幾年,說不得關中都打下來了。”
    李樞密湊趣道“承嗣有幹勁兒是好事。
    天寶以來,中國頹喪太久,是得有幾個有誌氣的將軍教教這幫胡兒做人。
    嘿,關中嘛我看倒不必著急,有餘力,不如往河西打打看。
    絲路還是很有油水地。咱海船走海路南下,畢竟風高浪急,時有事故發生,而且廣州那邊手也太黑,買賣雖做得,收益終究有限。若能打通河西,河東、河北寶貨走陸路過去更順暢,十分有利。
    我聞河西如今是一盤散沙,李承嗣有夏綏、朔方兩鎮打底,這邊再支持他一些,就由他慢慢折騰著。若有一日承嗣恢複了河西,西域,嘿,他若有意,我看,便是讓他永鎮其地亦無不可?”
    張德眸光一閃,道“樞密使,君子一言快馬一鞭。這話我等可都聽到了,你可不要食言哦。”
    李樞密衝趙珽道“哈哈,好。趙公,把這事記下來。
    行文給李承嗣,讓他放手做。可是有一點,關中這邊我不打算大打,他若捅出簍子,讓他自己善後。但是,若他真能恢複安西,便允他個安西王。
    你也跟他提個醒,我軍重點還是河北,給他那邊支持不了太多,讓他悠著點幹。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走快了,哢,容易扯著蛋。”
    眾將大樂。
    閑談間,使者到了。
    這使者自稱司空,貝州人士,鄭守義放出十三郎驗看真偽。
    史十三瞧了兩圈,搖頭表示不識。
    也不怪他,這位哥是博州人不假,可是離鎮多年,哪裏識得許多鎮中後輩。
    不過,鄭守義看看邊上這個副使,怎麽越瞧越覺著眼熟呢?向李樞密望去,卻見李老三也有點茫然,卻暗暗向他示意不要聲張。
    那正使主要過來送信,是賀德倫親筆所書。
    洋洋灑灑一大篇,基本意思就一句話,賀德倫自請出任天雄軍節度使,為大唐永鎮魏博,大概是這麽個意思。
    待使者退下,將軍們就罵開了。
    隨時準備出任宰相的鄭守義當仁不讓,道“不當人子。賀德倫是想瞎了心麽?我聞盧文進那逆賊也在貴鄉,奶奶地。”他這個樓有點歪,實在是對於劉守光被殺一事久久不能放下。
    張萬進麽不說了,這盧文進就實在不是個東西。
    親兵隊頭子造反?這誰受得了。
    堂中眾人都知道這根本就是張彥幾個投石問路,把賀德倫推出來當槍,漫天要價,等著他們落地還錢。
    叛軍想得挺美。
    想自治,想要聽調不聽宣?還是不聽調也不聽宣?
    奶奶地,張德、鄭守義都沒這個待遇,張彥這群瞎了心的真是異想天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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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鬧了幾句,眾人就都看著李樞密,等他拿主意。
    李樞密琢磨一下,直接讓人叫那使者回來,道“魏博啊,就是個泥潭。其實,有人願意在這兒蹲著,我是沒意見,隻要不跟著朱梁鬧,一切都好談。
    既然賀將軍有這個心,那不妨過來談談。
    不過,漢賊不兩立,討逆梁,我難免要從魏博路過,這事要有個說法。
    其次,作為屬鎮,該繳供賦總也要有個規矩。
    再次,征調兵馬也需說妥。
    你呢,也做不了主,回去讓賀將軍想想,是他自己來與我談呢,還是派個能做主的來,我都歡迎。”
    也不多廢話,當夜擺上宴席款待使者,準備明日就送他們回去。
    是夜,李樞密親自作陪,規格給夠。
    柳燒不要錢般搬來,一眾兵頭輪流上陣,轉眼就把使團放翻。
    然後劉四哥就屁顛顛出現了。
    鄭守義憋了半天,一把將這廝攬在懷裏親熱,好懸沒把劉四揉散了攤子。
    “這廝,山北一別這有幾多年歲,還道你死了。好好。”老屠子非常開懷道,“三郎啊,俺當初從軍十個老弟兄,至今一人不損。哈哈。出來這些年,別事不說,隻這一點最叫我歡喜。”
    其實自打鄭安回來後,劉老四就成了斷線的風箏,李老三也很久沒有消息,今日相見十分感懷,道“四郎,你怎麽在此?”盧龍探子成了魏博亂兵的副使,實在勾人好奇。
    劉四郎劉梁見到多年未見的親人亦很激動,與一眾紛紛見禮,道“鄭兄,三哥兒還好吧。”這個三哥當然就是劉三了。
    老鄭不悅道“你這耳朵聾了麽。方才不是說了老弟兄一人不損,這廝在鎮中給爺爺看家呢。嘿嘿,要問詳細些,你回去自去問他。
    嗯,你婆娘娃兒都好。
    咳,不容易,三郎時不常作假送家書回來,讓家裏安心。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我看你還是回來吧。爺爺事業大了,隻缺老兄弟幫助。”
    鄭守義情真意切,劉老四向老東家拱拱手,卻轉頭對李樞密說起了經曆。
    ……我輾轉與馬慎交相熟。前年朱有貞欲起事,遣馬慎交為使,交通楊師厚,我隨行來魏州。事成後楊師厚權重,朱有貞需留人在魏州與他勾當,馬慎交便與我留下。
    此次楊師厚身死,馬慎交連夜回東京報信,我借口為他遮掩未走。
    這番朱友貞欲拆分魏博,鎮中大恐,張彥等憂懼為友貞所害,鼓動軍士作亂,嘿嘿,我助了他一臂之力。今張彥等心知在梁必死,又知我是燕人,便讓我隨從出使,看是否能尋條道路。”
    劉四簡要說了近年經曆,言語平淡,但是其中的艱險起伏,李三與鄭二豈能不知。待他說完,李樞密道“魏博,嘿。”
    真的是一聲歎息。
    鄭守義很能體會李老三的苦惱。
    魏博武夫桀驁難馴,羅紹威自廢武功屠盡老牙兵,這才幾年,又跟著楊師厚、張彥幾個外來胡鬧。可是魏博又偏偏地處要衝。
    麵對這等魏博……
    總不能都殺光吧。
    看一看史懷仙,鄭守義隻覺著魏博武夫真是頭疼。
    李樞密雖然沒有明說,但是這一聲歎息,劉四卻已猜到他的顧慮。聽說魏博亂起想來摻一腳,到門口又有些糾結,怕陷進魏博這個泥潭裏。也不怪李老三,實在是魏博武夫太優秀啊。
    劉四便道“李公,鄭公。雖有雲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亦有雲且顧眼前事。
    魏博正當要衝,機會難得。
    至於魏人之難治,立鎮百有餘年,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早兩年朱梁行苛法,固然有些怨氣,但亦使魏人畏懼。楊師厚死,魏人初無亂心,實因有貞舉措失當,使魏人驚懼,才為張彥等鼓動。
    此刻魏人也是騎虎難下。魏人不信有貞,而我軍則無此憂。隻要給魏人一條出路,事情並不難辦。
    至於後事,容後再說。
    要我看,依盧龍治理之法足矣。”
    李樞密聞言頷首。
    鄭守義道“使君,劉四所言不錯。管他那麽多,先拿下魏博再說。如此我兵鋒直抵大河,抬腿就到汴州!大大有利。”
    李樞密盤算片刻,道“你說,我邀張彥等人來談,他能來麽?”
    鄭守義眼珠子一轉,道“嗯?賺他過來斬了麽?不錯不錯,斬了這些禍事精,底下兵將好說。”
    劉四胸有成竹道“朱友珪弑父篡逆,大失人心。朱有貞登位以來,一直有意重振朝綱,奈何楊師厚陳兵魏博,為一幫老將撐腰,始終不能如願。此次楊師厚暴斃,我都懷疑是否有人做了手腳。
    楊師厚那廝我也見過幾回,不是短命之相。”
    老黑嫌他扯得太遠,道“你奶奶地商賈出身,幾時習得陰陽,看得命相。說正事,休要扯遠了。”
    劉四哥也不跟這老屠子計較,徐徐道“此次楊師厚暴斃,正是良機。
    朱友珪生母低賤且得位不正,朱有貞卻不同,他是貞元皇後嫡出,也有幾分才幹。他報父仇登位,雖有微瑕,大節不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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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位以來,有貞並無何事出格,與朱溫當年雖不能比,但諸將亦能接受。
    正因如此,楊師厚一死,這廝便有心拆分魏博,立個榜樣,樹立威信。底下軍校兵丁未必有事,但楊師厚這些爪牙必被清算。是以張彥等奮而作亂,欲死中求活。張彥等深知不能容於有貞,想活,隻有投我一途。
    劉鄩大軍就在洹水,公不妨強硬些,彼等十九能來。”
    “有理。”李樞密微微垂首,下定決心玩一把劫盟。
    有劉四這個內奸剖析隱情,鄭大帥心中大定。此時己方占盡優勢,正該囂張一些,態度軟了反倒不妥。老屠子心中大讚劉四這廝打仗不行,搞這些狗屁倒灶真是一把好手,得趕緊弄回來給爺爺幫工。
    劉四忽然補了一句,道“除亂當除根。”
    ……
    次日辭行時,李樞密果然態度轉趨強硬,要使者回報賀德倫,若真有誠心就自來行營商談。
    得了使者回報,張彥忙與一眾兵頭商議。
    聽說唐公同意賀德倫接任節度使,眾人大覺欣慰。
    至於邀請賀德倫去談判,這就更沒問題了。投誠這種大事,可不得談下好處再辦,否則弟兄們憑什麽投你。且讓賀德倫去談,嗬嗬,談得好就辦,談得不好就算,哪怕老賀被人砍了,爺們兒也沒損失。
    對於這種錯誤思想,張將軍堅決反對。張彥道“不可。賀德倫與我等不是一心,他去,不能放心。”
    眾武夫聞言,亦覺有理。他們殺了賀德倫這許多親兵,梁子結下不淺。
    但是賀德倫不去,誰去?
    眾武夫互相張望打量,誰都不想做這個出頭鳥,一時堂中十分安靜。
    卻是盧文進搔搔頭道“蛇無頭不行。縱使賀德侖去,張帥亦不可犯險。”
    這貨跟隨劉守光身邊多年,得其熏陶,不與一般武夫相同,很多彎彎繞繞也都精熟。尤其他加入楊師厚的團隊屬於後進,更要悉心經營。這話說得進可攻退可守,不論什麽結局,都能賣好,心下暗自得意。
    “正是。”李遇亦道,“張萬進獻雲中,李小喜獻渝關,皆有大功於盧龍,而二人鬱鬱不得誌,可知李賊為人。今盧龍占盡上風,反允我天雄軍節帥之位,隻怕不真。”亂世裏能做到這個位置,都不是凡人。
    張彥等等無人再說,又看看這裏沒有外人,才道“相、衛、澶三州已為劉鄩所據。貝州、博州亦不聽我等號令。便是這城中,有多少人馬真心追隨你我,嘿,隻怕也很難說。
    於我等而言,這魏州實是死地。
    朱有貞必殺我等,唯北投一條活路,奈何?”他其實有半句話沒說。張萬進那是主動賣主,李小喜就更惡劣,如今他們是為形勢所迫,與張、李絕不相同。奈何盧文進這幹將也在,不好明說傷了人心。
    眾人聞言,皆默默不語。
    鬧這一場,不就是怕被朱有貞害了麽。
    若還有選擇,張彥也不想自己犯險,奈何形勢比人強啊。遂銀牙狠咬,道“這樣,選五百甲士隨我去見唐公。哼哼,爺爺也不是泥捏地。你等謹守城池,勿使人賺了去。”
    張哥甘願冒險,眾人十分感動,紛紛躬身拜服,口稱願為張將軍赴湯蹈火,更加堅定了張彥的決心。
    富貴,險中求啊。
    當然,說歸說做歸做。
    張彥也怕被李老三坑死。又遣使與之相約,要找個折中安全的地方會麵,以此試探這廝的誠意。
    張彥盤算著,若李老三來得人多,他也多帶人手,若對方敢動大軍,那就是毫無誠意,自己也就順坡下驢不去。
    哼哼,他張彥固然要求條活路,但這李三郎難道就不想得到魏博麽。
    李樞密得知張彥要來,立刻應允,回複將留大軍在後,隻領五百人南下,約張彥到永濟縣一晤。
    永濟縣,是位於貝州與魏州交界處的一個小縣,曾屢遭戰火摧殘,十分破敗,如今連個縣城都沒有。正因連個縣城也無,周圍視野遼闊,倒是地方合適。
    對麵來人不多,張彥於是同意,承諾也隻帶五百人來。
    事情,就這般說定。
    議妥了會晤,張彥還不急走,卻安排了許多斥候先行,確認遼軍的動向。
    斥候匯報,對麵果然大軍不動,隻有數百騎離營南下,已進了永濟縣駐紮。
    張彥知道,必須出發了。便領五百銀槍效捷軍離城,也往永濟縣而來。這五百兵都是張哥精挑細選的軍中翹楚,要麽就是軍中恭順之輩,要麽就是本地有些影響力的大小兵頭。
    至少張將軍覺著,如此安排最是穩妥。
    此外,還是人人精甲良駒,隨時準備一言不合拔腿就跑。
    張彥還不放心,先到與永濟相鄰的館陶歇了一日,探知李三確實隻有五百兵來,都駐紮在驛站裏。
    周圍並無伏兵。
    原來,永濟縣沒有城牆,隻有個驛站修的夯土圍子。張彥琢磨,李老三畢竟是初來乍到,找個土圍子住下也能理解。騎兵出身的張彥又遣斥候在周邊摸底,反複確定沒有伏兵,這才在五百扈從的護送下,如約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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