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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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路!
生活就像東北的粘豆包,熱的時候甜怡可口,然而一旦冷卻,就會變得幹澀難以下咽。
公元1998年的7月7日,這是曆史長河中一平凡而又不能再平凡的日子。一層層熱浪在空中翻滾,天氣悶熱得似乎想要剿殺凡塵裏的所有水份。
徐嬸,滿麵赤紅,額角的跳起的青筋掛著一層細密的汗珠,然而這一切並非是因為天氣炎熱,而是出於憤怒。她恨恨地盯著總是給她惹事生非的三兒子——徐振邦。
“你現在真行啊,這還沒到一周,你就打兩次架了,明天是不是去殺人呀!”徐嬸怒不可遏地訓斥道。
振邦靜靜地站著,沒有解釋,隻是狠狠地低著頭,一言不發。他不想辯解,因為他很清楚任何的辯駁在母親麵前都無濟於事,反而會增加她的怒火。
然而,徐嬸似乎沒有就此作罷的意思。“咱們老徐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你怎麽就不能像你大哥和二哥那樣懂事,讓人省心哪?就因為一塊橡皮就能把人打得頭破血流,你可真有出息,人家要是拿了你的筆,你是不是就能把他砍了呀!”
振邦倍感委屈,他抬起頭,很惆然地瞅著滿麵怒容卻極其堅韌的母親,“我開始沒動手,是因為他老是不停地罵著咱們家都得瘟死,我才……”
還未等振邦將話說完,徐嬸就很粗暴地打斷了他“你給我閉嘴!你怎麽就不能先檢討一下你打人就是不對,總找什麽借口!我要是這麽說你是不是也要動手啊?”
“我……”振邦欲言又止,無奈地垂下頭,發出一聲濃重的歎息。
“你是不是覺得很委屈,是不是很不服,是不是!”徐嬸義憤填膺地說,“咱們家早晚會敗在你手裏!”
徐嬸還想要繼續訓教這個在她眼中極不爭氣的孽障,就在這時院落的大鐵門被猛力地推開,發生很響亮的咣當聲,隨即一個急切,帶著哭腔的聲音衝進了屋內。
“徐嬸,你快點去石場吧,徐叔出事了,徐叔出事了……”
這突如其來的喊聲像就晴空裏的炸雷,驚得徐嬸噌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振邦也猛地抬起頭,兩人幾乎同時向門口衝去。
前來報信的人是鐵坤。這個被陽光烤得黝黑的漢子,滿頭大汗,氣喘籲籲地迎著滿臉焦慮的母子倆,還未等腳跟站穩,他就迫不及待地說“不……好……了,不……好……了,徐叔被壓在石頭底下了。”
惶恐不安的徐嬸極力地控製住自己的狂亂的心跳,但聲音裏卻充斥著顫抖和虛弱,一種不祥的預感從頭到腳地包裹著他,幾乎讓她窒息。
“鐵坤到底怎麽回事?你慢慢說!”
鐵坤急喘了幾口粗氣,然後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就是徐叔他們坐在石場裏休息……突然大片的石頭掉了下來,他們根本來不及躲,結果就壓在下麵了……你還是快點去看看吧!”
徐嬸頓時覺得一陣眩暈,兩腿不禁一軟。鐵坤急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她,否則徐嬸非得癱軟在地不可。她強打起精神,踉踉蹌蹌地向石場的方向奔去。一副副恐怖的畫麵在她的腦海閃現,讓她的思緒亂作一團。
幾乎所有場口的人都聚向了徐天運的場口。他們七手八腳地幫著移動湧落下來的石頭,很多人的手指都被石頭參差不齊的棱角磨破了,但那種出於挽救同伴的最原始衝動,讓他們忘卻了一切的疼痛和勞累。
徐嬸不顧一切地搬著石頭,鮮血和眼淚同時從她因恐懼而不斷顫抖的軀體流出。
幸好岩層不是大麵積的滑落,在眾人的幫助下,徐天運從亂石中被挖了出來。他血肉模糊,呼吸細若抽絲,隻有一息尚存。徐嬸緊緊地握著天運的手,淚水如同匯洪,奔流而下,她的聲音如同狂風中抖落的枯葉“他爸,你要挺住呀,你要挺住呀……咱們家不能沒有你呀,不能沒有你呀……”她邊說著邊抬起頭,衝著周圍的人嘶聲力竭地大喊,“快點叫車!快點叫車!”
天運奮力地睜開眼睛,看著一臉驚惶的徐嬸說“你……一定,一定……要把振飛……攻出去,老徐家就靠他了……我死也就瞑目了……你明白我的意思……拜托你了……”他的胸部強力地一起一伏,顯然氣息不足,不得不停下來。
徐嬸重重地點著頭,雙手緊緊地握著天運的手,哭著說“他爸你別這麽說,你別這麽說……你相信我……你沒事的,一切都會沒事的……”她還想說點安慰天運的話,但已然泣不成聲。
天運的手向振邦的方向動了一下,振邦急忙俯下身。眼看自己摯愛的人就要撒手人寰,振邦臉色煞白,不知所措,隻是一個勁兒地抹眼淚。
“兒子……你……你要聽媽媽的話……不要惹事……不要惹……”天運咳了兩聲,鮮色從他的嘴角滲出。
“我知道了,爸,我知道了,您放心,我一定不會再惹事了……一定……”振邦淚如雨下,他緊緊地握著爸爸的另外一隻手。那隻因勞動而造就的,厚實而又剛硬的手此時傳來的卻是陣陣涼意。
“還有……還有振華……”天運還有很多的話要講,還有很多的事要交待,塵世裏有太多的事讓他牽掛,讓他難以割舍,然而墜落塵埃的石頭無情地壓碎了他的生命,他的希望,以及悠遠的夢。他微弱的喘息,伴著彌溫在空中的塵灰,隨風飄散。
父愛,總是浸著幾分厚重!
本來用於運送石料的汽車臨時充當了救護車。盡管車速很快,然而行至途中,徐天運就已氣絕身亡了。醫院本來很安靜的過道裏堆滿了大量的哭聲,同時收錄著醫生快速的檢查和果斷的搖頭。
一個家的頂梁柱就這樣怦然倒塌了。隨著天運的離世,諸多本可能在預定軌道運行的命運就此產生了突變。雖然他不願離去,凡世還寄存他太多的牽掛,然而死神並不憐惜這個平凡的好人,他強健的體魄和堅實的臂膀被無情地壓縮成了一張照片,高高地掛在靈堂最醒目的地方。
在醫生不置可否地確定天運已死亡的事實後,天運僵硬的身軀的周圍一直處於不斷的騷亂之中。喊聲,哭聲,因無所適從而慌亂的腳步聲,以及節哀順變的勸解聲在病房裏四處漫延,回蕩。
就在人們還沉降在悲痛之中但稍有緩解的當口,突然一個少年風馳電掣一般從醫院的門口向裏麵飛奔,嘶聲力竭地喊著,眼淚在他的身後飄飛。兩個前去送信的人緊緊地跟在後麵。
來的人是天運的二兒子——徐振華。他衝到父親的身旁,大聲地呼喊著,試圖將氣絕身亡的父親再次喚回人間。
就這樣,新一輪的哭聲被引爆了。
許久,久經世事的村長對如同淚人的徐嬸說“他徐嬸事情都已經這樣了,我去把振飛叫回來吧!”
“對呀,對呀,振飛是長子,他必須得回來披麻戴孝!”人群裏一陣七嘴八舌。
“不行!”徐嬸突然停止泣聲,斷然製止道。她的語氣異常的堅定,不禁讓眾人都很詫異,屋子裏頓時安靜了下來,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徐嬸。“誰也別去找振飛,千萬不能告訴他這裏發生的一切!他今天高考,死了的人就是死了,可活著的人還得活下去!”
屋裏的人都默不作聲,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雨。年年高考下雨,這一年也不例外。
一道閃電劈開灰暗的天幕,像一塊明亮的鏡子碎片橫亙在天地之間,反射著徐氏家族那幾張蒼白而又悲戚的臉;隨即一聲沉悶的雷在空中翻滾,震得地板直顫;飛瀉而下的雨水打在建築物上,頓時給靜默的高樓大廈鍍上了一層慘淡的白煙;一道道細小的溪流在玻璃窗上左右搖擺著,將窗外的一切都變得扭曲而又模糊不清。
遠處,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