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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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一一聽便慌了。他一向以為全真道乃北方第一大教,聲望首屈一指,在南方縱然還未有影響,也不至於被視為敵人,最多隻是在南方其他道派中因為交流不暢產生些許誤會而已。聽許夫人口氣,全真教都是該死的敵人。道一慌忙說道:”在下不知夫人與我全真有何誤會。我全真自重陽祖師創教以來,向來在中原北方傳道,與南方素無瓜葛,縱使曾遣弟子助宋,也是一時之需,後來不再助宋,也是時事所就。倘若此即為背叛,那大宋也曾遣人北助蒙古抗金,又當何論?“許夫人更加生氣:”還敢狡辯!好個一時之需,你全真道士到南方殺我大宋遺民,又當何論?“道一聽了更加發愣,全真教殺大宋遺民,此事從何說起?他正在茫然,奉雲大聲說:”夫人,道一大哥不是來和你爭全真教是非的,他是來稟告軍情的。我們來的路上遇見了黃福的軍隊。他們也正向這裏來呢?““黃福那狗賊朝這裏來了?”許夫人臉上一驚,“不可能。你是在哪裏遇見的?”“在從大塘山口到這裏的路上。我們走得快。”奉雲道。“他是怎麽過九層崖的?”許夫人眉頭皺起。奉雲說:“他從崖東麵北坪那裏的小道繞過來的。我們也是走這條小道,昨夜一直在走。”這時,許夫人身後一個勁裝男子道:“夫人,他們的話不可全信。桂龍叔應該知道那條小徑。即便沒派人防守,要是黃福走那裏,也應該早向我們報信了。”許夫人沉吟道:“無論怎樣,先派人去看看。”她扭頭發出命令:“阿虎,你帶兩個人騎快馬去那裏探一下。”叫阿虎的勁裝男子說聲遵命便走了。許夫人又轉臉對奉雲說:“妹子,我瞧你說話不象山客呀。你叫什麽名字?”奉雲忙說:“夫人明鑒,這身衣裳是山寨裏買來的。我叫奉雲。”許夫人點點頭:“好了,不論你和毛道一是何人,全真教的也罷,隻要說的實話,都重重有賞。”“謝夫人。”道一說,“在下這次來見夫人,除了稟告軍情,還想找個人。”“誰?”許夫人麵色和緩地問。“他叫張子銓,聽說半年前投了夫人的隊伍。”聽到張子銓的名字,許夫人眉眼間露出奇怪的神色,“你找他何事?”“原來張子銓真的在夫人這裏。”道一大喜,“我......”沒等他說下去,一個兵丁匆匆跑進院子報告。“稟夫人,東麵發現大股官軍,是馬勝的部隊,離這兒隻有十裏了。”許夫人大怒:“黃華那狗賊,派了他弟弟還不算,連馬勝也來了。是想夾擊我們啊。”她扭頭對一勁裝男子道:“七寶,你和英哥留守寨子,要是黃福來攻,堅決頂住。我去對付馬勝。”被叫做七寶的男子道:“夫人,我和你一起去吧,守寨子英哥一人就行。”許夫人道:“不行,黃福人多勢大,英哥一個人不行。”七寶道:“黃福來不來還不知道呢。這兩個人說的未必是真的。我看他們行蹤可疑。”許夫人搖搖頭:“黃福不可不防。萬一他來了,英哥一個人頂不住。”“遵命。”七寶拱手道,又一指道一和奉雲,“那這兩個人?”許夫人一擺手:“先看住他們,別讓他們亂跑,等我回來再說。對了,好生招待。”說罷,許夫人領著其餘勁裝男子下去了。留在院中的七寶一揮手:“先把這兩個關起來,不許他們亂跑!”下麵兵丁答應一聲,便上來將道一和奉雲推進院中一間木屋。外麵派了兩個兵看守。道一無奈,隻好和奉雲就地坐下休息。外麵很快響起山客的號角。隨著號角聲,一隊隊兵丁匆匆而過,聽不懂的口號聲和兵器的撞擊聲響成一片。奉雲雙掌合十,開始低聲念佛。道一聽她反反複複念個不停,關心地問:“你害怕麽?為何現在念佛?”奉雲說:”這裏就要打仗了,要死很多人。我在求地藏王菩薩保佑戰死的人脫離苦海,往生淨土。“說著,她又低聲念起來:”弟子奉雲,願以此誦《地藏經》一部之功德,祈請南無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薩做主,起拔戰死沙場者,無論何方,無論何人,令業障消除,往生淨土。弟子奉雲真心求懺悔。“道一見她念得認真,不便打擾,就站起身來到門口,透過縫隙四下觀察。山客們士氣高昂,但隊伍淩亂,兵器也很差,且身無片甲,要是碰上大隊敵人弓箭手,定會象少林寺的武僧一樣吃虧。不過道一又一想,既然他們如此已經打了好幾年了,想必有些應對的法子。過了半晌,外麵重歸安靜,應是大隊人馬已經出發。奉雲此時也停了下來。道一又去坐在她對麵。見她一臉沉靜,然而眼帶悲傷,不由說道:”打仗總是要死人的。按佛法,這些戰死沙場者,也是前世或現世種下的因,其中也有不少壞人。你剛才念經,不論何方,不論何人,都要超度到淨土去。這已經有點令人不解了。你還顯得如此悲傷,就更奇怪了。”奉雲道:“我是在求地藏王菩薩,讓他們真心悔改,才好往生淨土。若不悔改,縱有地藏王菩薩那樣的法力,也無濟於事。”道一歎道:“我看有些天生惡徒,是墜阿鼻地獄也不會悔改的。隻有用劍讓他們早入地獄,才能不讓他們為禍人間。“”阿彌陀佛,那要殺多少人呀。“奉雲連連念叨,”罪過,罪過。“”哪有罪過。“道一說,”替天行道,揚善罰惡,隻有功,沒有過。就算傷了人命,最多也不過是功過相抵。“”道經裏是這麽說的?“奉雲問,”道家不忌殺生?“道一想了想說:”初真十戒裏確實沒有不殺生,隻說不得為享樂殺生。我記得某本功過格裏說,雞鴨不殺,喂它何益,牛馬不殺,膠皮何取,豬羊不殺,祭祀何有,然雞鴨不損其卵,不傷其小,又不妄費。當用之時,取其大者殺之,何得為殺。馬有扶朝之功,牛有養人之德,臨老自死,何必再殺。大概就是這些意思吧。“”什麽是功過格?“奉雲問。道一說:”那是道士記錄自己善惡功過的簿冊。無故殺有功於世的牲畜,一命為五十過,救一命為五十功。醫術不精,誤人命一條為五十過,就被焚被溺者為五十功,救人徒刑為四十功,等等等等。“”有趣。“奉雲說,”那是否誤人一命,再救人一命,就功過相抵,不會有報應了?“道一想想,點點頭說:”應該是這樣吧。“奉雲歎了口氣:”按佛法,兩者並不相幹。救人有好報,殺生也總有要遭報應的。“道一不服氣地說:”別說雞鴨牛羊,我連人都殺了不止一個,就如在木棉庵裏,我就不信會有什麽報應。“一提木棉庵,奉雲渾身一震,眼淚竟然流了下來。”你......“道一立即想到,自己在木棉庵裏殺了三四個兵丁,漳州總管馬謀的公子則死在奉雲劍下。奉雲一定是為了這個流淚。於是道一忙說:“你別擔心。馬謀的狗兒子要欺負你,他是罪有應得,你是自衛,是替天行道。怎會有報應?”奉雲慘然一笑,喃喃自語:“我已經得報了。”她說得雖輕,道一卻聽得真切。“你已經得報了,什麽報?”“沒什麽。”奉雲慌忙扭過頭去。道一湊到奉雲近前:“到底什麽報,你對我說?”奉雲不答。道一湊得更近。奉雲往後一縮,抹了把眼淚道:“我現在和你給追得到處跑,還不是報應麽?”言畢,又是淚如泉湧。道一不知該如何安慰她,隻是隱約感到奉雲不是為了這事在傷心,可究竟為了何事,也實在想不出,隻好靜靜等待奉雲哭完。奉雲哭完後又開始念佛,道一不便打擾,又起身到門口張望。隻過了一會兒,外麵便響起大隊士兵淩亂的腳步聲,接著,遠處隱隱傳來喊殺聲。道一連忙叫奉雲停下。奉雲也聽見了這一陣響過一陣的聲音,如同一隻地底惡魔正在逼近。她不禁臉色發白,不由自主地來到道一身邊,一把抱住道一。道一也拉著她的手,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別怕,有我在呢。”奉雲點點頭,身子卻還在微微發顫。門外把守的兩個兵丁也很緊張,手握大刀,不停地東張西望。喊殺聲愈來愈近,伴隨著兵器的撞擊聲,還有駭人的慘叫。戰鬥似乎已在山寨周圍展開。道一對把門的兵丁喊道:“快放我們出去。我可以幫忙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