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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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仰久仰。“周密連忙還禮。琴堂又對他行了一禮。”這位施主可是草窗先生?久聞先生大名,真是幸會。“隨後賓主落座。施茶僧又奉上香茗。周密問道:”不知妙高主持何在?“琴堂做了個請的手勢。”不忙,不忙。吃茶。“周密等人隻好捧起茶盞開始品嚐。茶碗中湯色嫩綠瑩亮,味道清香鮮淳,自是好茶。周密不由讚道:”果然是徑山雨茗,名不虛傳。“琴堂邊嗅茶香邊說:”施主好眼力。此乃今年裏塢新茶。今年天氣暖和,茶樹抽芽較早。若是往年施主此時到訪,便吃不上新茶了。徑山雨茗出自徑山四壁塢,裏塢及淩霄峰。其中又以淩霄峰所產穀雨茗品質最佳。然淩霄峰山高偏寒,故而茶樹最晚出芽。若施主再晚來數天,當可品嚐這穀雨茗中的極品了。淩霄峰茶樹葉小芽小,卻也最嫩。穀雨前嫩采早摘,僅取初晨一芽一葉,采得一斤需十萬芽葉。“道一不由啊了一聲,心想那一個人在高山上幹一天能采到幾兩?隻聽琴堂繼續道:“采芽下樹僅是第一步,運回寺來先需堆在竹席之上,竟日陰幹露水,然後用小鍋殺青,在堆回竹席,一邊用蒲扇扇涼,一邊輕手揉解,再經三次文火烘幹,然後......\\\"琴堂如數家珍般將徑山茶的製法一一道來。周密不由問道:”此烘茶之法可是徑山不傳之秘?“琴堂微笑著搖了搖頭:”此法徑山周圍人人皆知,然出了徑山,再無好山好水好陽好雨,又怎能出得好茶?草窗先生可知,有東瀛僧人曾來徑山學茶十餘年,學得種茶,製茶,碾茶,點茶,分茶之法,又學習茶宴禮儀,東歸時不但帶了茶樹種子,連全套製茶工具以及各式茶具也帶了走。然而東瀛究竟能否種出好茶,還是須看造化。當年東瀛僧到徑山時,貧僧還是個小沙彌......”接著,琴堂便開始從頭敘述東瀛高僧初入徑山時學漢文,學喝茶,學摘茶等種種情形。道一開始聽著覺得有趣,但琴堂口若懸河般講了小半個時辰還停不下來,心裏開始不耐煩起來。謝翱在一旁終於忍不住了,有點大聲地說:“妙高那老和尚到底在什麽地方!””不忙不忙。“琴堂還是優雅地一擺手,”施主請吃茶......貧僧每日吃茶少則四五十碗,多過百餘碗。吾師曾說,茶禪不可分,何謂和尚家風,飯後三碗茶也。施主可知,這茶中盡是三千功德水。施主在寺中多喝一口茶便多一分功德,但若要真正體會茶禪一味,品茗時當有十無清淨心。何謂十無?無垢無染,無貪無嗔,無癡無惱,無怨無憂,無係無縛。這無垢第一,乃是說......”於是,琴堂又開始傳授品茶修禪之法,又是一說小半個時辰,邊說邊一碗又一碗茶往肚子裏灌。最後連周密也忍不住了,說道:“請容我等下回再聆聽大師教誨。此番我等實在來拜見妙高主持,有要事相商。不知何時能見到他?”琴堂道:“不忙不忙。久聞草窗先生乃杭府分茶名家。貧僧仰慕已久,不知今日可否賜教一二?”不等周密答話,琴堂把手一揮,數名茶僧立即魚貫而入,手裏分別拿著茶盞,茶匙,茶筅,茶碾及湯瓶等茶具,還有一隻紅泥小火爐。道一見狀,明白這是又要開始一場鬥茶分茶的把戲。周密還算神情自若,謝翱卻有點按捺不住,周密連連對他使眼色。茶僧將茶具放到桌上,道一一看,果然所用茶盞還是烏金銀邊兔毫盞。琴堂從一個托盤中挑了一個茶餅,命茶僧開始碾茶。茶僧用開水過了一遍茶餅,又刮去上麵的膏油,然後用布包著壓碎,再將碎塊放入茶碾中慢慢碾來。道一當然知道他們一點不急。好不容易碾好後,琴堂才命架上湯瓶開始重新燒水。又等到湯瓶一沸後,琴堂開始在茶盞中準備茶膏。二沸後,琴堂取下湯瓶開始點茶。他用的不是茶筅,而是茶匙。待一片白色湯麵泛起,他又用茶匙在湯麵上飛速劃動,轉眼間,隨著湯麵漸漸退去,茶盞中現出一個白色的魚形,稍縱即逝。琴堂微笑著向周密示意。周密也如法炮製,在湯麵上畫出一隻臥牛,圖案比琴堂所畫更複雜且在湯麵上持續更長。“草窗先生果然名不虛傳。”琴堂臉上有點尷尬,但他並未就此罷手,又試了一次,隻是這回他不在湯麵上畫圖了,隻是用茶筅打拂出厚厚一層湯麵。輪到周密,他也打出這麽個湯麵,然而卻比琴堂的先露出一圈水痕。琴堂臉上微笑,朝謝翱和道一看了看。謝翱於是上場和琴堂鬥了一回茶,琴堂又贏了。然後道一硬著頭皮也上了陣,更是大敗。琴堂臉上得意,連說承讓,說自己隻是更加熟悉徑山茶性罷了,然後又催著客人喝茶。一碗接一碗的茶下肚後,奇怪的是,不但琴堂不提妙高主持在何處,連周密和謝翱也不提了。道一不禁納悶,是不是他們鬥茶輸了,就不好意思再提見主持的事了?終於,琴堂開口道:“此茶乃徑山得天時,盡人力所得。幾位施主也已盡人力,不如彼此各退一步,必然海闊天空。”道一這下算明白了,琴堂真是不打算讓他們見主持了,或許就是主持根本不想見他們。這時,隻聽周密回應道:“徽宗所作《大觀茶論》雲,點茶之色,以純白為上,青白為次,灰白次之,黃白又次之。天時得於上,人力盡於下,茶必純白。青白者蒸壓微生,灰白者蒸壓過熟,壓膏不盡,則色青暗,焙火太烈,則色昏赤。大師所用之茶,美則美矣,然其色略青白,恐怕仍未盡人力。我等也是如此。”琴堂愕然,周密是在說徑山茶也沒達到盡善盡美,不能說盡了力,同樣,幾位客人也不能說作了最大努力。看來,周密並不打算就此罷休。過了片刻,琴堂歎了口氣說:”施主所言也是。蒸壓之法,奧妙無盡。不同水土天候,所采葉芽須以不同火候蒸壓,極易出現偏差。正因如此,徑山出十散茶,方出一團茶,卻難見有純白者......尤其謝太後北上之後,貢茶不再下賜敝寺。貧僧也多年未見純白者了。”琴堂說到這裏,臉上露出悠然向往的神情。道一仔細想了想,忽然說道:“大師是否言過其實?純白團茶似乎也不難見到啊......在下不久前剛見過。”琴堂再次愕然。周密和謝翱也露出不相信的樣子。馬兮彤在一旁說:“道一,不可亂說呀。“道一想了想,轉過身,叫來珂兒,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麽。珂兒點點頭。道一臉上大喜。隻見珂兒回身拿來所帶行囊,從裏麵取出一個油紙包。道一接過來打開,露出裏麵一塊小小的茶餅。琴堂瞧見,臉上忽然變色。道一將茶餅遞給他。琴堂看清茶餅表麵的壓花,眼睛立即睜得溜圓,手也開始發抖。片刻後,他忽然回過神來,揮手喚來一名茶僧,耳語幾句後,茶僧迅速離開。琴堂一邊用手輕撫茶餅,一邊臉向道一說:”這位少俠可曾聽過聖心這個名字?“道一一愣,頓時想起來了。這位琴堂和尚就是他和珂兒在南華寺住宿時,睡隔壁床的那位胖和尚,難怪如此眼熟。“大師可是在下在南華寺客房裏遇見的那位?“道一臉上驚喜。琴堂微笑地點點頭,又說:”少俠已經還俗?“見道一臉上尷尬,琴堂嗬嗬一笑:”不說也罷......不知少俠從何處得此茶餅?“道一說:”不瞞大師,我月前路過建寧府時,機緣巧合之下從一老者手中得來。“琴堂啊了一聲:”果然是建溪所產。“說著,他繼續仔細端詳著這塊小小的茶餅,仿佛那是一塊稀世美玉一般。又過了一會兒,隻聽外麵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一位身材消瘦的老僧健步進入茶堂,身後跟著另外兩個老僧,也是個個精神矍鑠。周密見到領頭的老僧,立即起身拱手:”終於見到主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