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中一片沉寂。
    道一轉臉看去，進言的將官年約四十，身高體壯，長相倒是普通，臉上斑斑點點，額頭還有道傷疤，一副身經百戰的樣子。他胳膊上有白布包紮，今天大戰時應該受了點傷。
    忽必烈把手一抬。“你說下去，李庭。”
    道一心裏啊了一聲，原來眼前就是統領這五萬步卒的名將。
    隻聽李庭又開口道：“賊軍新敗，見我逼行而來，勝又不追，反而原地下寨，必以為我有大軍在後，已心生疑懼，此驚弓之鳥也。若今夜再受驚擾，必不戰自亂，競相逃命。”
    忽必烈問：“你怎知乃顏會不戰自亂？”
    李庭道：“今日賊軍猛攻我軍陣角時，遇我火器反擊，立即大亂。士卒逃命中竟然與其官長相格，可見賊軍平素軍紀不整，士卒才膽敢臨危抗命，各行其是。”
    “嗯......有理。”忽必烈在椅子中挪了挪龐大的身軀，“這主意是不錯，可是應當怎樣驚擾敵人？若派步卒，乃顏在五十裏外，實在太遠。若派馬軍......”
    說著，忽必烈朝先前罵過的那個將官又狠狠瞪了一眼。那將官連忙低下頭去。忽必烈見狀，長長歎了口氣。
    李庭又道：“陛下不必擔心，臣下另有計策，隻需壯士十人即可。”
    “十人？”忽必烈眼睛一睜。
    帳中的宿衛士互相看了看，紛紛搖頭。道一也暗自驚訝，十個人就要去擾敵，這怎麽可能呢？
    “還有小船兩隻。”李庭又說，“臣下願親率此十人，身負火炮，乘夜渡至敵寨，放炮擾敵。馬匹夜間尤恐炮聲，必有奇效。”
    忽必烈挺了挺胸。“這計策很好，隻是若乃顏察覺......那般者，此十人恐難回來。李庭，你可不必自己去。“
    李庭昂首道：”若要士卒用命，為將者怎可不身先士卒。“
    忽必烈臉上猶豫。葉李在下麵說：”常言道，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李將軍身為步軍統帥，若有閃失，後果難料。不如另派一員勇將領隊。“
    李庭對忽必烈又說：”愈是軍行險棋，為將者愈要身先士卒。臣記得，三國之時，鄧艾力主從陰平小道偷襲蜀國。陰平乃蜀山天險，處處懸崖，飛鳥不過。鄧艾率軍至此，士卒裹足不前。鄧艾以氈自裹其身，從懸崖上滾下，士卒方照樣而行。最後一戰而定蜀。
    可見欲士卒用命，為將者不可不以身作則，方能成功。“
    忽必烈手托下巴，看著麵前的幾個將官，似乎仍拿不定主意。然後他又掃視帳內眾人一眼，目光落到道一身上，立即一愣。
    ”你這小子來這裏作甚麽？“
    道一嘴巴一張。”我......來給皇上立功啊。“
    忽必烈嗬嗬笑了。切裏連忙稟告：”是李將軍請陛下......“
    ”是。“李庭接口道，”此人便是我已選好的壯士之一。“
    道一立即眼睛睜大，忍不住說：“李將軍，我根本不認識你呀，你也沒問過我願不願意去呢。“
    ”我認得你。“李庭看著道一說，“今日大戰到關鍵之時，眼看賊軍要衝入陣角，是你迎敵而上，連殺二人。後來，又是你提醒弓手要先射賊軍的千夫長。此正合我意，弓手不及反應，因此我才親自出手。”
    道一啊了一聲，原來最後那兩箭是李庭射的。
    隻聽李庭繼續道：“我向別人詢問你是何人，得知你是皇上的顧問，來此戴罪立功。你身手極佳，又有勇有謀，今夜正是你立功之時。“
    ”我......“道一一時沒有答話。
    ”對，對。“忽必烈眉頭一揚，”你這小子是來為我立功的。“
    ”啊......”道一嘴巴半張。
    這時，跟著他一起來的夏督開口了。“怎麽，你小子怕了？又想反悔？你去不去，我師兄弟都會押著你。”
    “兩位上師願意去？“忽必烈臉上一喜。“好，好，有兩位保護李庭，我便放心了“
    然後，他又看向道一。”你小子一定得去，回來後有重賞。”
    “......是，陛下。”道一終於答應了。
    忽必烈大喜。“還有誰願意去保護李庭？誰是壯士？”
    他話音剛落，從宿衛士中站出一人。“我願意！”
    道一扭頭一看，是脫脫。
    “你......”忽必烈看著脫脫想了想，”你不要去了。“
    脫脫還說要去，忽必烈堅持不許。這時，切裏挺身道：”臣下願往。“
    忽必烈眉頭一抬。”好，你去吧。“
    接著，又有個宿衛士挺身說願意去。忽必烈也同意了。李庭這時說，人數太多也不好，而且壯士中必須要幾個熟練炮手。脫脫隻好麵帶慚色地退下了。
    就這樣，夜襲隊的人選很快確定了，包括道一，切裏和那名宿衛士，以及李庭另選的七名壯士，連同兩位上師和李庭本人，一共一十三個。
    ......
    自古打仗行軍，水源是生死攸關的事。十萬大軍不可一日無水。潢河自西向東流過這片千裏草原，給行軍提供了極大便利。因此無論忽必烈率軍東征，還是乃顏軍西行，都是沿著這條小河行動。
    當天夜幕降臨的時候，道一跟著夜襲隊來到附近的小河邊。這裏已經停了兩隻小船，是大軍沿著河邊一路收集的。
    除了兩位上師，夜襲隊人人身負近百斤重的火炮和彈藥。他們帶著這些火器上船後，兩隻小船已經變得很沉。李庭迫不及待地命令出發，兩隻小船就這麽離開岸邊，朝著東麵去了。
    道一坐在船中，就在李庭身後，手裏緊握著一隻火銃。本來他和兩個宿衛士隻是來保護李庭的，可是李庭說為了弄出更大動靜，人人都必須放炮。他還是第一把玩火器。
    這根一尺多長，寸許粗的銅製圓管裏已經填滿火藥和鉛子，並用木塞壓緊。圓管尾部有個木柄可以持握，圓管上還有個火門，到時隻要用火一點，就能發射。
    出發前，熟練炮手已經向道一和兩名宿衛士傳授了用法。這次行動的目的在於擾敵，殺傷多少敵人無關緊要，因此隻要會放就行。除了手中的一支，道一的背囊中還裝了兩支火銃，另外還有數個裝著火藥和鐵砂的火炮。
    兩條小船乘著月光，順水而下，除了河邊叢叢蘆葦中偶爾的鳥鳴，周圍一片安靜。
    船行不久，李庭忽然問道一：“你犯了何罪？”
    道一咽了下口水說：“在下不慎傷過兩位官爺，後來在南方又卷入亂黨。”
    李庭一愣：“聽你口音乃北人，因何誤入南方反賊？”
    道一閉口不答。李庭見狀又說：“故宋慣例，北人南歸者不得重用。因此隻有為皇上效力才有前途。我從丞相征南有功，皇上使我列坐諸王之下，百官之上，又賜我老家宅第田傾，極盡榮耀。少俠從軍折罪，從此以後為皇上效忠，立功後必受重用。”
    道一連連點頭。“李將軍說的是。“
    其實，道一心想，我才不要什麽重用，隻要別讓我再夜襲就行了。
    他想了想，忽然問道：”將軍已經極盡榮耀，白天又受了傷，為何還要如此冒險？常言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將軍就不怕萬一麽？“
    李庭把手一擺。”我征南平北，大小數十戰，每戰必受創，早已習慣，此區區小傷何足掛齒。
    我從丞相征南時，中炮墜城四次，也曾矢貫前胸，已然氣絕，丞相剖水牛腹，置我其中，良久方蘇，數日後不照樣再戰？我征日本時遇狂風，船隻俱碎，我孤身一人，抱木板也一樣漂回大陸。”
    道一聽了心中咋舌，這個李庭還真是命大，大概生來就是打仗的吧。
    之後，兩人再無話可說。兩隻小船一前以後繼續前進。
    時值春夏之交，雨水充沛，小河水勢也不小。因此順流而下不過兩個時辰，左前方的草原上已經出現了黑壓壓一大片陰影，乃顏軍的營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