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I:誓約長箋(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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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達加迦無奈地盤起單膝,直接在床邊以不雅的姿勢坐下,並抬起左手扶住自己的額頭。
“這些話你們都是從哪學來的?居然是那些不害臊的暗夜精靈?看來我以後要少去它們出沒的暗係居住區酒館,防止你們跟暗夜精靈學壞……什麽?你們居然要我盡量多去?理由是我不去酒館的話,就更要單身一輩子了?”
“什麽叫做如果我不去酒館也可以,但是要找個漂亮的小美靈一起生活,譬如麵前、床上、這一位……”
他留在額頭上的手順勢向下,非常無奈地抹了一把臉。而左手上不知道何時沾染上的水百合香味,就這麽毫無預警的鑽入了他的鼻子裏。
那香味並不濃烈,甚至清淡到不把手心湊到鼻子前都嗅不出來,應當是剛才幫帝坎貝爾解肩甲的時候沾上的。
像諾迪這樣的家族,都不想被某些無聊的亞靈褻瀆或冒用家族的名號,為了防止這種冒充,水百合就成了諾迪家族所獨有的徽章,他們成員也就必須穿戴這些配飾。
像卡露雅爾,她穿的就是帶有水百合章紋與香味的長袍,帝坎貝爾則是使用著被水百合香料浸過特質肩甲。
熟悉卻又陌生的香味,讓阿達加迦的手凝滯在自己眼前。
比記憶中的淡,卻……
碧綠的光絲在空中飛揚出一道耀眼的螺旋,喚回了走神的阿達加迦。
“喂!怎麽還是這個話題?換一個不行嗎?”
他放下了手,手心則不自覺地摩挲著身體邊的床單,仿佛想把那味道抹掉,可當他再度抬起手,依舊嗅到了。
畢竟是諾迪家族的特製香料,沒有那麽容易就抹去。
他隻得告誡自己忽略那種香味,並看向碧綠光絲,滿臉無奈地問:
“你們說我有問題?我有什麽問題?”
“我太過挑剔?不夠包容?不夠隨和?”
“遲鈍?愚蠢?貧窮?”
阿達加迦再度扶住額頭。
“求求你們這些自然精靈有點精靈該有的樣子,別再糾纏在我的單身與否的問題上了!好嗎?求你們了!”
他簡直要被那些隻有自己能聽到的、頑皮精靈們的話語給調侃到啞口無言了!
許久,他才無可奈何道:“就算一定要我去喜歡誰,我也絕對不會喜歡諾迪家族的……不,我沒有不喜歡帝坎貝爾,我是說諾迪家族,他碰巧是諾迪家族的成員,所以我……唉,算了,我跟你們解釋這些做什麽?”
“你們連普通的喜歡與複雜的情愛都區分不清,還要管我單不單身?”
他長歎了一口氣,以很小的聲音嘀咕道,“我們的感情不像你們那麽單純,沒有那麽容易就信任誰,沒有那麽容易就喜歡誰,也沒有那麽容易就忘記……”
“……嗯?我說的話太複雜,你們沒有聽懂?”
他更加無奈地輕歎一聲,拿出跟不懂事的小孩子聊天般的耐心,琢磨了一套它們能懂的說辭。
“他的純血度很高,無疑很像當年的古精靈們,像你們曾經的主人。”
“我明白你們想留在他身邊的理由,也明白你們願意肯定他的理由,我明白你們很喜歡他。可是,這對於他來說,卻不是件好事。你們要明白我的苦心,不要再糾纏著他,否則就會讓他……嗯,也不是壞事?我知道不是壞事,我也知道火舞精靈是在保護他……嗯?什麽?你們不能離開他?奇怪,以往你們從未對我說過不能離開誰的話……等等!”
“你們的意思是,如果你們跟我離開,火舞精靈也會被迫跟隨,他則會因此失去所有的魔力因子,再也不能使用魔法,所以你們不能跟我走?”
阿達加迦終於愣住了。
“不可能!”
回神後,他近乎激烈地否認。
“他來自諾迪家族,他們的天賦是水火兩係魔法,你們才是意外出現的天賦。我隻是想帶走你們,並不打算帶走火舞精靈,他怎麽可能會因此失去全部的魔力因子?”
“什麽?”
然後他聽到了讓他更加震驚地回答。
“你們和火舞精靈融合了?”
他問:“你們不是自然精靈中最孤僻的一種嗎?為什麽要跟火舞精靈融合?”
得到的回答是:“是他要求的?他巧遇你們的時候,就主動提出了融合?他為什麽要提出融合?”
“答案我知道?”
“我知道什麽?”
阿達加迦既震驚又困惑。
“你們難道不知道不同係的魔法天賦如果融合失敗,會導致他失去全部的魔力因子……什麽?你們告訴過他有這樣的風險,他卻寧可冒著失去魔力因子的風險而執意要求融合?就為了得到你們賦予的魔法天賦……?”
他扶著額頭,長時間地沉默了。
許久,他才問:“所以,他之後不止沒失去天賦,反而擁有了更強的天賦,你們和火舞精靈就更喜歡他了。以至於現在既沒辦法跟火舞精靈分開,也不願意離開他。”
他說:“總結一下你們的意思——因為你們很喜歡他,所以不願意離開,對嗎?”
得到肯定的答案後,阿達加迦切實地愣住了。
“居然說‘是’……你們已經很久沒那麽肯定的說過‘是’了。”
他愣了很久。
最終,他又長歎了一口氣,這才看向半躺在床上、表情依舊痛苦的帝坎貝爾。
“這種天賦會讓你後悔的。”
他對昏睡不醒的城主大人說完,再度轉向結伴懸浮在帝坎貝爾胸口的碧綠光絲與火舞精靈,說:
“你們……”
碧紅兩色的光絲像是在雀躍,也像是在忐忑,它們的舉動讓阿達加迦滑到嘴邊的話戛然而止。
它們的感情阿達加迦始終無法完全理解,就像它們莫名就是喜歡自己一樣。
床上躺著的史上最年輕的城主大人,也被這些自然精靈們深深地眷戀著。
“算了,”他泄氣地說,“就當我沒有來過。”
說完他便站起身來,準備離開房間。
他即將踏出房門的刹那,有一條碧綠光絲浮到了他的眼前,輕輕搖擺。
“嗯,我答應你們,以後都不會對他出手。”
他在離開前,稍微展露出了一丁點微不足道的體貼,許諾道:“隻要你們還喜歡他,我就絕對不會分開你們。”
他以平板的聲調叮囑:“不過你們記得把所有的魔法餘韻痕跡抹掉,然後徹底忘記今晚發生的事情,包括酒館的那一段。如果你們不想忘,那就記得小心些,別在跟他交流的時候說漏嘴,特別是魔安草的事,否則……我剛才的承諾可就不算數了。”
他僅做了一個細微的停頓,即便不改變語氣,也充斥著明顯的威脅意味。
碧綠光絲應聲又在空中翻飛了數圈,才與火舞精靈一起滑入帝坎貝爾的胸口,就連半絲殘餘的魔法餘韻也沒留下。
“魔安草消退以前,你們可一定要保護好美麗又柔弱的小城主。”
之後,他又補了一句。
“晚安,城主大人。祝您做個好夢。”
隨著阿達加迦的道別聲,房門被他輕輕地帶上,帝坎貝爾的眉頭也終於舒展開來。
年輕的城主的確做了一個好夢。
他夢到了自己此生唯一的偶像。
那時,他還沒長到成年亞靈的膝蓋高,因為頑皮與好奇,試圖探索海克魯城那複雜的地下隧道……
每一座靈城都分為地上城和地下城兩部分。
地上城的中央是古精靈族留下的華麗古堡,周遭是層疊向下而建的酒館、旅店、民居等等,所有的建築一路延伸到位於最外圍的暗係純血的居住區,然後便是高大寬厚、堅不可摧的幾十米要塞城牆,並以聖書的魔力構建出了層疊的防禦魔法陣。
而地下城,則像是一個個的洞窟,連接那些洞窟的就是地下隧道……這些據說都是古精靈族暗夜精靈族支係所留,是他們原本的居所,也是他們的地下城堡。
地下城在大多數的時候都棄置不用,卻因為這下麵頗為安靜,常有法師會到這裏來研習或演練還不熟悉的魔法,當然還有無數小孩子悄悄偷溜進去探險。
那裏麵幾乎集齊了每個孩子想去探險的元素——黑暗、古老以及神秘。
年幼的帝坎貝爾就是在海克魯城眾多隧道中,一不小心跌進了一個深坑,從臀部下挖出了一副畫在“長箋”上的魔法畫像——這是古精靈族留下的一種奇特的繪畫技法,但凡擁有魔力因子、能駕馭魔力、使用魔法的亞靈,都可以在精靈族留下的名為“長箋”畫紙上注入自己的魔力,如此就會自行成形一張栩栩如生的自畫像。
缺點是精靈族滅亡後僅存的“長箋”不多,價格十分昂貴。優點是畫麵精致到栩栩如生,幾乎可以與注入魔力者有99%的相似度,像是人族的立體影像。
那便是帝坎貝爾此生唯一的偶像所留下的唯一一幅自畫像。
畫像上的亞靈少年穿著特席法師長袍,胸口墜著拳頭大小的、能同時誘發芙樹與水域精靈魔力的“阿達加迦”所製的魔具項鏈。
那副容貌著實太過年輕,連眼底都沒有半絲不符合年齡的成熟,看起來的確是不超過十五歲。
具體長相如何,帝坎貝爾卻已經不記得了。
因為,相比五官容貌,更容易記住的是那副笑容。
熾烈。
熾烈的如同正在燃燒的颶風。
畫像下部邊緣有兩行簡單的精靈文字,大言不慚地寫著:
——誰都無法阻止我成為史上最強的法師。
——無可超越的風之法師·艾克·凱達亞。
小帝坎貝爾聽見自己胸口驟響的劇烈鼓動,就像是要炸裂自己的耳膜。
他既期待又怯懦,忐忑地向著四周張望,確定再沒有其他的亞靈在場,這才將小小的頭顱湊近了那副畫像,對準那熾烈笑容的唇角,輕輕地落下一吻。
碧綠色的光絲,陡然從長箋中浮現出來……
……
“——!”
帝坎貝爾驀地睜開雙眼,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床上。
四周一片黑暗,房間十分陌生,窗外的月光有些晃眼,方才夢中幼時嘴唇沾到長箋的觸感仿佛揮之不去,讓他不禁舔了舔形狀姣好的薄唇。
赤紅的火舞精靈以光絲的模樣從他胸口浮現出來,緊接著是碧綠的光絲,二者一同在他麵前翻飛舞動。
“我……喝醉了?”他問。
得到肯定的回答後,他又問:“我怎麽到這兒的?”
火舞精靈輕輕地說:是那位低等戰士……
“是阿達加迦?”隻在正式場合用高腳杯與同胞舉杯過葡萄酒的帝坎貝爾十分茫然地問,“暗係亞靈的酒那麽恐怖的嗎?我怎麽完全沒有印象了?”
火舞精靈跟它們閃耀的赤紅外表不同,頗為淡定且慢悠悠地補完了後半句:……用公主抱送您回來的。
帝坎貝爾:“……”
自然精靈們看著緋紅瞬間從主人的雙頰延伸到了脖子根,十分滿意地想:
今夜的主人也是美麗又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