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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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一周就要過春節了,燕城這個外來人口很多的城市漸漸沒有了往日的喧囂。回家的回家,旅遊的旅遊,就算還堅守在崗位上的人們,也已經無心工作,早早進入了休假狀態。
    這天中午,白雁嵐和梁緒在王小易家裏踢實況,這是王小易獨居的公寓,位於韓朝村。這裏二十年前還是一片莊稼,後來農轉非之後村裏人蓋起了樓房,地不種了變成了房東,由於地段偏僻所以租金便宜,早年雲集了很多到燕城追求夢想的年輕人在這裏租房子,尤其以藝術類選手為主,搞樂隊的,畫家,以及行為藝術家。
    十年前還真的飛出了一個名貫全國的搖滾樂隊,當年大街小巷cd機的大喇叭裏放的都是他們的歌,隻是主唱沒幾年就車禍去世了,樂隊也不複存在。據當地老人說,他們沒紅之前可真是造孽,白天敲門不開沒聲音,一到晚上架子鼓和吉他聲就吵得全樓人睡不著覺,尤其主唱那破鑼嗓子,總感覺他喉嚨裏有痰。
    再後來鮮族人和韓國人抱團來了這裏,做生意開餐館,把這地區的經濟帶動了起來,韓朝村由此得名。
    直到十幾年前,優惠政策使得一些電子科技公司在這裏落戶之後,這個地段逐漸升級成為了一個新興商圈。不同於金融道的低奢,不同於cbd的張揚,也不同於屯裏路的浮躁,這裏更多的是科技感與概念感。
    當然,在這些林立的高新技術企業中間,也混雜著王小易苦苦經營的小型傳媒公司,於是乎他在這裏置備了一套高級複式公寓,上班隻需步行5分鍾。
    “你們確定要除夕夜過來嗎?”王小易吃著外賣炸雞問道。
    白雁嵐一邊操作手柄一邊道:“我媽跟你媽不是約好了一起去澳洲看戰友嗎,過兩天就走了,除夕我在家呆著也沒意思。”
    “那你爸呢?”王小易一口咬下去,一個雞腿隻剩骨頭了。
    “我爸過幾天也走,不能在國內過節了。紐約有個項目要上市,他到那看人家敲鑼去。”白雁嵐左手一劃,右手一按射門,球進,得意道:“3比1了老梁。”
    梁緒哼一聲:“本來我就踢不慣皇馬。”
    王小易的注意力還在周江臨那裏,驚訝道:“納斯達克也敲鑼啊?不是敲鍾嗎?”
    “他說敲鍾不吉利,自己帶了個鑼過去。”白雁嵐開球,繼續道:“所以我爸媽這不是囑咐我哥照顧好我嗎。”
    “真是有錢任性啊。”王小易感歎完,又問道:“周寒答應過來了?”
    白雁嵐撇了一眼梁緒道:“那是當然。對了,給我倆安排一人一間啊,我不想跟他大眼瞪小眼!”
    王小易說知道了,又問梁緒:“你呢?幾個人?”
    傷停補時踢完,梁緒1比4輸給了白雁嵐,白雁嵐高興得“喲吼”一聲倒在沙發上。
    梁緒扔了手柄說道:“三個人。”
    “三個人?”白雁嵐坐起來睜大眼睛問:“你這操作會不會有點騷!”
    梁緒暴躁:“不是!還有安音璿他弟!”
    王小易嘖嘖道:“親兄弟,你也太狠了,懂了懂了,我給你安排個kingsize能行嗎?再大隻能榻榻米了。”
    “……”梁緒無fuck說。
    白雁嵐笑得捂著肚子蜷成一團,說道:“別欺負他了,他已經夠喪了。哈哈哈。我見過他弟弟,一看就是兄控患者。”
    “什麽什麽?這麽刺激?”王小易八卦地問:“你怎麽見過?”
    “新年音樂會的時候他倆剛好坐我旁邊,他弟弟長得倒是不錯,隻不過……”白雁嵐兩個食指把眼角挑起來,說道:“就這麽看人,脾氣不太好的樣子,白瞎了一副天使的麵孔。”
    “也是,安音璿那個長相,他弟弟應該差不到哪去。”王小易的注意力總在奇怪的地方。
    梁緒挑了挑桌上的外賣,全是炸雞啤酒,一根蔬菜都沒看見。他注意身材,不像王小易放飛自我胡吃海塞,最後挑了一塊皮炸得不是很厚的雞翅啃起來。
    “我約他除夕夜出來,他說去哪都得帶著他弟。想想也是,他弟弟看著人高馬大,其實還是個十幾歲的學生,總不好留他一人在家裏跨年,所以我就說一起來吧。”
    王小易又問:“你爸媽今年呢?”
    “上春晚,有個朗誦節目,昨天還一起去彩排了。”梁緒邊吃邊道:“然後我媽第二天一早的飛機去澳洲跟你媽和青怡姐會和。”
    白雁嵐感歎:“看來今年各家都團聚不了了。”
    “我總覺得,今年春節我聞到了不太平的氣息。”王小易道。
    這是安鋆高中生涯的最後一個假期,私立學校不像公立進入最終衝刺的階段,上課的學生反而變少了。會考全部結束,現在重要的是補習英文考雅思考托福,爭取讀預科還能帶一兩門課。
    快中午的時候,安音璿剛起,昨晚梁緒來酒吧給他捧場了,所以回家比較晚。弟弟正坐在,他睡眼惺忪地拿起桌上一疊紙問道:“這是青文大學附屬高中的卷子?”
    “嗯。”安鋆拿過卷子在桌上整理了一下,合上書本道:“中午想吃什麽?”
    “還不餓。”他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你想好報什麽大學了嗎?打算去a國哪個城市?”
    “l市吧,報一個ucla,一個usc。”安鋆說道。
    “挺好的,回國都不用轉機,那邊華人也多。”他想起來托福的事,便問道:“英語考了沒?”
    “去年夏天就考完了。”安鋆合上了剛剛看的桌整理幹淨。
    安音璿一下清醒了:“怎麽沒聽你說過?考怎麽樣?多少分?”
    安鋆抬頭看他:“106。我沒說過嗎?”
    “沒有啊。”他睜大了眼睛,一下撲到弟弟懷裏,抱著腦袋就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安鋆的臉瞬間就粉了,用手背蹭著臉頰,難以置信道:“哥!你在幹嘛?!”
    “你這個分數是不是預科都不用念了?”這是他這段時間最高興的事情了,比連續掙了20萬還開心。
    安鋆沒想到平日裏處事不驚的哥哥居然如此喜形於色,也有點不好意思,說道:“應該是吧,都過了我看的這兩所學校的語言要求。”
    他撫摸著安鋆的額頭,說道:“我就知道我弟弟最優秀了,我就知道。”
    安鋆坐在書桌前,看著窗外突然道:“哥,我們一起去看看她吧,快過年了。”
    安音璿一愣,起身看著弟弟,笑容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陰沉。
    安鋆改口說:“我自己去就行,主要春節前是不是得續費了。”
    安音璿沒說話,徑自走去浴室,一會兒淋浴的聲音傳來,他隻好去廚房邊給哥哥做早餐邊歎了口氣。
    等安鋆煎好蛋又烤了兩片麵包,安音璿濕答答地出來了,他進了臥室就開始翻箱倒櫃,最後手裏拿了一張類似門禁卡的東西扔在了桌上。
    上麵寫著:永樂療養院——家屬證。
    安鋆小心翼翼把卡揣在褲兜裏,安音璿把煎蛋夾在麵包中間,又擠了些美乃滋在裏麵,大口吃起來。
    “等我吃完一起去吧。”安音璿無奈之下說道。
    安鋆嗯了一聲沒再堅持。
    兩人出門先買了一個點心匣子,又買了點水果,安音璿叫了一輛網約車,過節前夕車很少,兩人等了挺久才有人接單。坐上車安鋆摸過哥哥的手,給他捂熱。
    驅車一路向西,永樂療養院是一個走高速還要交十塊錢才能到的地方。開了快一個小時才到門口,他怕回程叫不到車,便對司機說:“師傅,我們還要回市裏,您空駛回去還不如在這等等我們,半小時就能完事兒。”
    司機大哥做了這個大單,很好說話:“得嘞,您給我留個電話號碼,不急啊,一小時之內都沒問題。”
    這座療養院坐落在近郊一個野生公園裏麵,二人通過“永樂公園”的金字牌匾,門口有個圓形噴泉,冬天一到怕結冰就把水池都放幹淨了。走過長長的散步道,兩旁已是枯枝落葉,這裏很清靜,隻有一個打掃衛生的老大爺在有一搭沒一搭地掃地。
    每次安音璿走過這條路都有種沉重的窒息感,他對這裏的一切都有抵觸情緒,每一個細胞都在提出反抗。
    期間安鋆一直握著哥哥的手,牽著他,好像小時候哥哥牽著自己、保護自己不被體型大的孩子欺負一樣。
    一道鐵柵欄門立在路的盡頭,安鋆出示家屬證給保安看,進到裏麵能看見三棟矮樓以c字型排列,中間一個廣場,有一些運動鍛煉的設施。
    進入裏樓,來到護士站前,一個資曆很老的護士戴上眼鏡盯著他倆看了半天,認出了安鋆,說道:“小安又來啦,真巧,護工帶著剛遛彎兒回來,這會兒應該在房間裏,趕緊去吧。”
    安鋆寒暄兩句道了謝。
    這個療養院人很少,除了c字樓後麵很遠有一棟是臨終關懷以外,其他收治的基本都是腿腳不便或者意識不清醒的病患。等級也分為生活能自理與不能自理,有意識的與沒意識的。
    他們要去的3層收治的就是沒有自主意識的患者,所以更加安靜,因為有人已經在床上躺了很多年都沒醒過了。
    在狹長的走廊裏,安音璿忽然問道:“你跟門口的護士很熟?”
    “不熟。”安鋆斬釘截鐵道。
    他哥的意思就是想問他是不是背著自己經常來,安鋆是絕對不能承認的,否則安音璿真的會生氣。
    走到了3012的房間門口,隱約能聽見裏麵電視節目的聲音。安鋆推開了門,輪椅上坐著一個麵容非常姣好的中年女人。
    “媽。”
    安鋆說道:“我和哥來看您了。”
    “你們來看她啦!詠霓今天狀態特別好。”護工拿著一條熱毛巾從洗手間出來,笑著說:“今天我帶她去遛彎兒,看見路邊的野貓跑過去,她跟我說貓!貓!特別高興。”
    薑詠霓的眼睛一直都沒從電視上離開,雖然五官美貌,但仔細看不難發現,那眼神是呆滯的。
    護工上前給薑詠霓擦手,又笑著道:“說不定過兩天就能認人了。”
    安音璿默默地坐在護理床旁邊的小沙發上,看著手機。
    安鋆把點心和水果遞給護工,說道:“阿姨,我媽一人也吃不了,你們一起吃,別客氣。”
    護工挺高興,拿著盆去洗水果了。
    安鋆蹲在輪椅前,把薑詠霓腿上的毯子向上拉了拉,說道:“媽,馬上過節了,哥這次給你買了你最喜歡的棗泥酥餅,你多吃點。”
    “現在天氣冷,你出門多加件外套。”安鋆自說自話,也沒想得到什麽反饋:“我再有幾個月就要畢業了,過了夏天就是大學生了。”
    聽著他絮絮叨叨地說話,這是安音璿所不了解的安鋆,弟弟一直都是惜字如金的,現在卻滔滔不絕地講起了家長裏短。
    “我去護士站續費。”安音璿起身出去,他實在不想麵對母親太久,既憎恨又悲傷。
    等他把門關上,隻有安鋆和薑詠霓兩個人,安鋆看著母親的眼睛傾訴道:“媽,你說我不去國外大學,在國內參加高考,哥會不會很生氣?”
    “一定會的吧。”安鋆心裏早有答案,“但我不能離開他,不光是錢的事,是我太不放心他孤零零的一個人,我現在隻有他了,這風險我承擔不起。”
    “我已經想好了,我要考青文大學的金融係,那裏有一個我很敬重的導師。”安鋆聽見走廊有腳步聲,不知道是他哥還是護工,又快速補充道:“哥上個月參加了一個唱歌選秀節目,海選已經過了,咱們一起祈禱保佑他,拿到滿意的名次。哥真的很喜歡唱歌……”
    門被推開,護工端了兩盤葡萄進來,說道:“來,我喂你媽,這盤你自己拿著吃,都洗幹淨了。”
    等安音璿進來的時候,薑詠霓已經躺在床上睡著了,麵色蒼白,像一尊雕塑,雖美麗卻毫無生氣。
    “哥,咱們走吧。”安鋆起身道。
    安音璿把一瓶被他係成“小領帶”的礦泉水放在床頭櫃上,從兜裏拿了一千塊錢給護工,護工推拒兩次也就收下了。雖然這裏的療養費是包含護工費用的,但多給點錢,人家也能細致些。
    “媽,那我回頭再來看你。”安鋆說的是“我”而不是“我們”。
    安音璿穿好外套與安鋆並肩走出療養院,自始至終沒有跟母親說一句話。
    在回程路上,安鋆很識趣地沒再提薑詠霓,半晌,安音璿卻先開了口:“春節我們一起去泡溫泉好不好?”
    安鋆想都沒想,答應道:“好。”隨後又乖巧道:“我聽同學說東邊有個挺好的度假村,戶外私湯,我看看現在還能不能訂上。”說罷拿出手機。
    “已經訂好了。”他用手蓋住安鋆的屏幕,“梁緒邀請咱們去的。”
    安鋆聽到這個名字一下就蹙起了眉,警惕地問道:“幾號?”
    “除夕待到初三,三個晚上。”安音璿問道:“你有什麽別的安排嗎?”
    安鋆心想他哥實在太狡猾了,怪不得答應一起來看母親,這會讓自己心裏有種愧疚感,再提泡溫泉的事,“不去”這種話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更何況他也不能放任他哥跟梁緒那廝去度假開房,絕對不行。
    安鋆硬著頭皮回答道:“沒有,一起去。”
    安音璿其實早在梁緒打電話提議的時候,就已經應下了與安鋆一起赴約。一方麵是不好三番四次拒絕人家的好意,這段時間梁緒跟以前不太一樣,不總是拉著他去開房了,經常會趁安鋆去圖的空檔偷偷摸摸來他家,要麽是人肉送外賣,要麽帶了食材過來做,吃完還替他洗完收拾,絕不留下一丁點來過的痕跡,他覺得挺好笑的。
    另一方麵是他也想帶弟弟出去放鬆一下,因為明年就麵臨一年二十幾萬供安鋆留學的費用,他實在沒有餘力勻出更多的錢來旅遊或者娛樂了,還不如這次承了梁緒的情。
    他有一萬種方法讓安鋆答應,可現在卻用了最不想碰的一種,那就是讓弟弟愧疚。
    其實他對母親已經沒有什麽極端的情緒了,四年過去,薑詠霓也是如今這副樣子,他再恨都沒處恨了。當年最艱難的時刻他都能跟安鋆撐過來,現在日子過得平穩有序更是沒必要總糾結以前的事情,一切都成為了曆史,無法改變,卻可以淡薄。
    安音璿承認今天是有點生氣,不是氣安鋆帶他來看母親,而是氣弟弟之前偷偷來那麽多次瞞著他。他不得不麵對一個現實,那就是安鋆馬上就成年了,再也不是躲在自己身後那個個高卻膽怯的孩子了,他有自己的想法也有不願分享的秘密。再過幾個月他們會分離,可能更加不會像以前那樣親密。
    他心理上是失落的,但不能表現出來,這樣安鋆就不舍得走了,不能這麽自私。安鋆以後會成為能夠獨當一麵的大人,會遇見出色的女性,組成家庭,會有孩子,會幸福。他隻需要在遠遠的地方守護他就好,放他飛翔。
    春節一天天臨近,燕城也即將進入人最少最蕭條的時刻。於哥要去海島度假,酒吧也暫停營業了,要到元宵節過後才開張,所以這段時間安音璿也被迫休假了。
    他的休日很簡單,睡到自然醒,然後帶著安鋆去網紅店排隊買杯奶茶喝,一天隻吃兩頓飯,外麵解決一頓,安鋆下廚一頓。因為之前掙了兩票大的,他今年的目標達成了,心情相對放鬆,也很享受這樣的日子。吃吃喝喝,優哉遊哉。
    梁緒每天都給他發短信打電話,晚上在樓下等他,兩人遛遛屯裏路,或者看看馬路上的花燈,儼然一副談戀愛的架勢。他覺得這樣也不錯,沒有酒精,沒有,就單純地談天說地。梁緒是個很有趣的人,會說些工作上的事情,把難題都用相聲體講出來,逗得他忍不住發笑。
    這大概是近幾年安音璿精神最放鬆的日子。
    就這樣平靜了幾天,除夕終於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