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5 章 鴛鴦拒婚惹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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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姐兒早已換了衣服,因為屋裏沒有人,就把剛才的話告訴了平兒。平兒也搖頭笑道:“據我看來,未必妥當。平常我們背著人說起話來,聽他那個主意,未必肯。也隻說著瞧罷了。”
    鳳姐兒道:“太太一定會來這屋裏商量。依了她還好,要是不依,白討個沒趣兒,當著你們,豈不臉上不好看?你告訴他們炸些鵪鶉,再配幾樣菜,預備吃飯。你且別處逛逛去,估量著時間差不多了,你就再來。”平兒聽從吩咐,照樣傳給婆子們,便逍遙自在地在園子裏逛起來。
    鴛鴦看見邢夫人離開後,知道她一定會去鳳姐兒房裏商議,還會有人來問她,於是決定躲在這裏。於是,她找了琥珀,說道:“老太太要問我,我就說我病了,沒吃早飯,往園子裏逛逛就來。”琥珀答應了。
    鴛鴦便往園子裏來各處遊玩,沒想到正好遇到了平兒。平兒見四周無人,便笑著說:“新姨娘來了?”鴛鴦聽了,便紅了臉,說道:“怪不得你們串通一氣來算計我!等著我和你主子鬧去就是了!”
    平兒見鴛鴦滿臉怒意,後悔自己失言,便拉到楓樹底下,坐在一塊石頭上,把剛才鳳姐過去回來,所有的情況、言語、原因、始末都告訴了她。
    鴛鴦紅了臉,向平兒冷笑道:“我隻想我們好!比如襲人、琥珀、素雲、紫鵑、彩霞、玉釧、麝月、翠墨,跟了史姑娘去的翠縷,死了的可人和金釧,去了的茜雪,連上你我:這十來個人,從小兒什麽話兒不說?什麽事兒不做?這如今因都大了,各自幹各自的去了,我心裏卻仍是照舊:有話有事,並不瞞你們。這話我先放在你心裏,且別和二奶奶說:別說大老爺要我做小老婆,就是太太這會子死了,他三媒六證的娶我去做大老婆,我也不能去!”
    平兒正欲開口,忽聞山石背後傳來笑聲:“好個無顏之女!你竟不懼口舌之辱!”二人聞言,不禁驚愕,急忙起身尋覓山後之人。原來竟是襲人,笑吟吟地走出,問道:“何事?不妨與我分享。”言罷,三人共坐石上。
    平兒又將剛才之言述說一遍。襲人聽罷,說道:“此言,按理不該由我們說出:這位大老爺,實在卑劣至極!但凡稍有姿色之女子,他皆不能割舍。”平兒道:“你既不願,我有一法可教。”鴛鴦問:“何法?”平兒笑道:“你隻對老太太說,已將你許配給璉二爺,大老爺便無法再有所求。”
    鴛鴦啐道:“何等荒謬!你還敢說!前些日子你主子不是如此胡言亂語?誰知今日竟成真了!”襲人笑道:“他二人皆不願,依我之見,便告知老太太,稱已將你許配給寶二爺,大老爺方能死心。”
    鴛鴦怒氣衝衝,羞憤交加,急切地說道:“這兩個可惡的人!真是不得好死!人家有難處,將你們當作正經人,向你們傾訴,希望你們能夠給予幫助和排解,可你們不僅不管不顧,還敢嘲笑!你們自以為都能成為姨娘,將來都將成為姨娘!然而在我看來,天下的事情並非都能如願以償。你們還是收斂一些吧,別太過得意忘形!”
    二人見她心急,急忙陪笑道:“好姐姐!莫要多慮!咱們從小便是親姊妹一般,隻是偶爾在無人之處開個玩笑。你若有什麽主意,告訴我們知曉,也好放心。”
    鴛鴦道:“何等主意!我隻要不去便罷了!”平兒搖頭道:“你若不去,未必能安然無事。大老爺的脾氣,你是了解的。雖然你是老太太房裏的人,此刻不敢對你怎樣,但你豈能與老太太相伴一生?終有離開的時候。那時若落入他的手中,恐怕不好了。”
    鴛鴦冷笑道:“隻要老太太在世一日,我便不離此地;若是老太太歸西去了,他還有三年的孝期呢。沒有娘才剛去世,他便先娶小老婆!等到過了三年,誰知道又會是怎樣的情景呢?那時再說吧。即使到了最危急的時刻,我剪掉頭發,做尼姑去!否則,還有一死!一輩子不嫁男人,又有何妨?反而幹淨利落呢!”
    平兒與襲人笑語盈盈:“真是個不知羞恥之徒,越發胡言亂語了!”鴛鴦說道:“事已至此,你們還要怎樣?若不信,隻管親眼目睹吧!太太方才說,要去找我的雙親。我看他要去南京尋找了!”
    平兒道:“你的父母都在南京看管房產,尚未歸來,終究會找到的;如今還有你哥哥嫂子在此。──可惜你是這裏的家生女兒,不如我們兩個獨自留在這裏。”
    鴛鴦問道:“家生女兒又有何妨?”平兒道:“牛若不喝水,豈能強按其頭?我不願如此,難道他們還能殺害你的雙親不成!”
    正說著,忽見彼嫂自那邊走來。襲人道:“彼等當時尋覓汝父母不得,想必已與汝嫂言及。”鴛鴦道:“此女,乃是個‘六國販駱駝’之人!聞此言,豈有不奉承之理!”言談間,已至近前,彼嫂笑道:“何處未尋得,姑娘竟至此地。爾隨我來,我與爾說句話。”平兒與襲人均忙讓座。
    彼嫂隻說:“姑娘們請坐。尋吾家姑娘說句話。”襲人、平兒皆裝作不知,笑曰:“何事?如此繁忙!此處正猜謎語,待猜畢再去罷。”鴛鴦道:“何事?爾且言之。”彼嫂笑道:“爾隨我來,到那裏告知爾,定有好話。”
    鴛鴦道:“可是太太與爾所言之話?”彼嫂笑道:“姑娘既已知悉,又何必難為我?速來!我細細告知爾。實乃天大的喜事!”
    鴛鴦聞之,立起身來,照其嫂臉上下死勁啐了一口,指著罵道:“爾速夾緊爾口,離此尚早!何等好言?又何喜事?怪哉成日家羨人之丫頭為小妻,一家皆恃其橫行霸道,一家皆成小妻矣!眼熱之餘,亦將我送至火坑中!我若得顏麵,爾等外頭橫行霸道,自封舅爺;我若無顏麵,敗時,爾等縮頸忘八,生死由我!”一麵罵,一麵哭。平兒與襲人攔阻勸慰。
    他嫂子不願低頭,便說道:“無論情願與否,你至少得說一聲,不必繞彎子。有句俗話說得好:‘當著矮人,別說矮話。’姑娘罵我,我不敢回嘴;這二位姑娘又沒惹到你,小老婆長、小老婆短的,人家臉上怎麽過得去?”
    襲人和平兒忙道:“你倒是別這麽說。他也沒說我們,你可別繞彎子。你聽見哪位太太、太爺封了我們做小老婆?況且我們兩個也沒有爹娘哥哥兄弟在這門子裏,仗著我們橫行霸道的!他罵的人,由他罵去,我們犯不著多心!”
    鴛鴦道:“他見我罵了他,他不好意思了,沒法兒掩飾,又拿話挑撥你們兩個!幸虧你們兩個明白!原是我急了,也沒分辨出來,他就抓住這個機會來!”他嫂子自覺無趣,生氣地離開了。
    鴛鴦氣得怒罵,平兒襲人勸他一番方才罷休。平兒好奇地問道:“你究竟藏身何處?我們竟然沒有發現你的蹤影。”
    襲人回答道:“我原本是前往四姑娘的住處探望我們的寶二爺。不料遲了一步,聽說他已經回家了,我不禁疑惑為何沒有遇見他呢?正打算前往林姑娘的府邸尋找,卻遇到了他的隨從,說他也未曾去那裏。我當時正困惑他是否已經出園子了,恰好你從那邊過來。我一閃而過,你也沒有注意到。後來他又回來了,我從樹後走到山石後麵,卻看見你們兩個正在交談。真是奇怪,你們四個眼睛居然沒有看到我!”
    言猶未盡,忽聞身後笑聲:“四目未曾見爾,六目亦未嚐見我!”三人驚駭,回首一望,汝知何人?乃是寶玉。襲人先笑道:“尋我甚勞!爾在何處?”
    寶玉笑道:“自四妹處出,迎麵見爾行來,料必是尋我而去,故藏身以戲之。觀爾昂首而過,入院複出,逢人便問,我在其中竊笑。待爾至近,欲嚇爾一跳。後見爾亦藏匿躲閃,方知亦是欲戲人耳。我探頭往前窺視,乃是爾二人,遂繞至爾身後。爾離去,吾亦藏於爾所藏之處。”
    平兒笑道:“吾等再往後尋覓可也。或能找出兩人,亦未可知。”寶玉笑道:“此間已無他人矣。”
    鴛鴦已知此言已被寶玉聽聞,便伏在石頭上裝睡。寶玉推他笑道:“此石寒冷,不如回屋中安眠,豈不美哉?”言罷,拉起鴛鴦,又忙請平兒來家品茗,襲人亦勸鴛鴦離去,鴛鴦方始起身。四人遂往怡紅院行去。寶玉已聞得方才之言,心中實為鴛鴦不快,隻默默躺臥在床上,任他三人在外間嬉笑。
    邢夫人問及鴛鴦之父,鳳姐兒答曰:“彼之夫君名喚金彩,夫妻二人皆在南京看守房屋,鮮少歸來。彼兄文翔乃老太太之買辦,其嫂亦為老太太那邊漿洗之主。”
    邢夫人命令她的仆人叫來了金文翔的媳婦,向她細細說明。金文翔的媳婦聽了,自然很高興,興衝衝地去找鴛鴦,期望能一舉成功。然而,鴛鴦搶白了她一頓,又被襲人平兒說了幾句,羞惱地回來。
    金文翔的媳婦便對邢夫人說:“不行,他罵了我一場。”因為鳳姐兒在旁邊,不敢提平兒,隻說:“襲人也幫著罵我,說了許多不知好歹的話,我無法回去見主子。太太和老爺商量再買一個吧。想來那小蹄子也沒有這麽大福分,我們也沒有這麽大造化。”
    邢夫人聽了,說:“又與襲人有什麽相幹?他們怎麽知道呢?”金家的回答:“還有平姑娘。”鳳姐兒忙說:“你不該罵他一頓把他趕回來?我一出門,他就跑出去玩了;回家來,連個影子也看不見他!他必定也幫著說了什麽!”
    金家的說:“平姑娘沒有在跟前,遠遠地看著,倒像是他——可也不真切,隻是我瞎猜的。”
    鳳姐便命人快找了他來,“告訴我家來了,太太也在這裏,叫他快著來。”豐兒忙上來回道:“林姑娘打發了人下請字兒,請了三四次,他才去了;奶奶一進門,我就叫他去的。林姑娘說:“告訴奶奶:我煩他有事呢。””鳳姐兒聽了方罷。
    邢夫人無計可施,吃完飯後回到家中,晚上向賈赦傾訴。賈赦想了一會兒,立刻叫來賈璉,說道:“南京的房子還有人看守著,不止一家。立刻叫上金彩來。”
    賈璉回答道:“上次南京來的信,說金彩得了痰迷心竅,那邊連棺材銀子都賞了,不知道現在他是死是活;即使活著,人事不知,叫來也沒用。他老婆子又是個聾子。”
    賈赦聽了,大喝一聲,又罵道:“混賬!沒天理的囚徒!偏偏你這麽清楚!還不快離開我這裏!”嚇得賈璉退出。過一會兒又叫來金文翔。賈璉在外書房等候著,又不敢回家去,又不敢見他父親,隻得聽候差遣。
    當時,金文翔來了,小麽兒們直接帶他去了二門。過了四五頓飯的時間,他們才出來離開。賈璉暫時不敢打聽,過了一段時間,又打聽賈赦已經睡了,才過來。到了晚上,鳳姐兒告訴他,他才明白。
    鴛鴦一夜未眠,次日,他哥哥回賈母家接他去逛逛。賈母同意了,叫他們回去。鴛鴦不想去,擔心賈母會懷疑他,隻好勉強答應。他哥哥隻好把賈赦的話轉告給他,又向他許諾了如何體麵和如何當家做姨娘。鴛鴦隻咬定牙不願意。他哥哥沒辦法,隻好回去回複賈赦。
    賈赦很生氣,說:“我叫你去跟他說,就說我的話:自古‘嫦娥愛少年’,他肯定嫌我老了,大概他看上了少爺們!很可能他對寶玉有意思,或許也有賈璉。如果有這種想法,叫他早點放棄!我要他不來,以後誰敢收留他?這是第一件。第二件事:考慮到老太太疼愛他,將來在外麵找個正式的配偶。叫他仔細想想:他能嫁給誰家,也難逃出我的手心!除非他死了,或是終身不嫁男人,我就佩服他!如果不是這樣,叫他趁早回心轉意,會有很多好處!”
    賈赦說完後,金文翔立即應了一聲“是”。賈赦說:“你別哄我!明天我還打發你太太過去問鴛鴦。如果你們說了,他不答應,那你們就沒有錯;如果問他,他再答應,小心你們的腦袋!”金文翔急忙又應了聲“是”,然後退出回家,也等不及告訴他女人轉述了,自己就說了這話。
    把鴛鴦氣得無話可說,想了一會兒,便說:“即使我想去,也需要你們先帶我回去見老太太。”他哥嫂這才明白過來,都感到非常高興。他嫂子立刻帶他回去見賈母。
    王夫人、薛姨媽、李紈、鳳姐兒、寶釵等姐妹以及外麵幾個有頭有臉的執事媳婦,正在賈母跟前湊趣。鴛鴦看見後,拉起她嫂子的手,跪在賈母麵前,邊哭邊說,訴說邢夫人如何說,園子裏她嫂子怎麽說,今天她哥哥又怎麽說。她堅決不依,以至於大老爺越發說她迷戀寶玉。
    她聲稱,無論寶玉還是寶金、寶銀、寶天王、寶皇帝,她都不會嫁。她這輩子就是不想結婚!即使老太太逼她,她也不會服從。如果老太太去世,她不會跟著自己的父母或哥哥去。她會自殺或剪發當姑子。如果有人質疑她不是真心,請天地鬼神日頭月亮作證。眾人看到鴛鴦進來時,她手裏拿著一把剪刀,一邊說話一邊剪頭發。眾人連忙拉住她,但她已經剪掉了一半的頭發。幸運的是她的頭發很多,沒有被剪透。眾人幫她把頭發挽起來。
    鴛鴦的這一舉動讓在場的人都感到震驚。賈母看著鴛鴦,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她知道鴛鴦是個有主見的女子,但她沒想到她會如此堅決地拒絕婚姻。
    王夫人和薛姨媽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擔憂。他們都知道邢夫人的性格,如果鴛鴦真的拒絕了她安排的婚姻,邢夫人肯定會找機會報複。
    李紈、鳳姐兒和寶釵也都為鴛鴦捏了一把汗。她們都知道鴛鴦的為人,她是個說一不二的人,一旦決定了什麽,就很難改變。
    鴛鴦剪下的頭發被眾人挽上後,她再次跪在賈母麵前,哭泣道:“老太太,我知道您是為了我好,但我真的不能嫁給那個人。我願意為您做牛做馬,但我不想嫁給他。”
    賈母歎了口氣,她知道鴛鴦的決心已經堅定,再勸也無濟於事。她輕輕地摸了摸鴛鴦的頭,道:“好吧,既然你這麽堅決,我就不逼你了。但你要知道,你這樣做會給你帶來很多麻煩。”
    鴛鴦抬起頭,眼中充滿了決絕:“老太太,我知道。但我寧願選擇自己的路,也不想被人牽著走。”
    賈母深深地看了鴛鴦一眼,最後點了點頭:“好吧,你自己決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