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評女傳巧姐慕賢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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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寶玉從瀟湘館出來後,急切地問秋紋:“老爺叫我做什麽?”秋紋笑著回答:“沒有叫。襲人姐姐讓我請你,我怕你不來,所以騙你的。”聽到這個,寶玉的心放了下來,說道:“你們請我來也好,何必要嚇唬我呢?”說罷,他回到了怡紅院。襲人問他:“你去了這麽久,到底去哪裏了?”寶玉答道:“我在林姑娘那邊,和她聊起了姨媽家的寶姐姐的事情,就坐了很久。”襲人又問:“你們聊了些什麽?”於是寶玉把打禪語的事情講了一遍。襲人不滿地說:“你們應該好好想想,聊些家常閑話或者詩句不也很好嗎?怎麽又說到禪語上了?這可不是和尚才會談的。”
寶玉說:“你不懂,我們有我們的禪機,別人是不會插嘴的。”襲人笑道:“看來你們參禪參得太深奧了,讓我們都摸不著頭腦了。”寶玉解釋道:“以前我年紀小,他也孩子氣,所以我說錯話他才會生氣。現在我小心翼翼的,他也沒有生氣。隻是他最近不常來找我,我也忙於念書,偶爾見麵感覺有點生疏了。”襲人說:“本來就應該這樣。你們都長大了,怎麽能還像小時候一樣呢?”
寶玉點頭笑道:“我也知道。現在且不談那個。我問你:老太太那裏打發人來過沒有?”
襲人道:“沒有說什麽。”
寶玉道:“想必是老太太忘記了。明兒不是十一月初一日麽?每年老太太那裏都是老規矩,要辦‘消寒會’,大家一起坐下,喝酒說笑。我今天已經在學房裏告假了。現在還沒有消息,明兒我是去還是不去呢?要是去了,就白告了假;要是不去,老爺知道了,又說我偷懶。”
襲人道:“依我說,你還是去的好。才念的好些,又想歇著。我勸你也該加把勁兒了。昨天聽見太太說,蘭哥兒念書真好,他從學房裏回來,還自己念書作文章,天天晚上學到四更多天才睡。你比他大,又是叔叔,要是跟不上他,又叫老太太生氣,倒不如明兒一早去罷。”
麝月道:“這麽冷的天,已經告了假又去,學房裏會怎麽說:既然這樣,就不該告假呀。顯然是告假撒謊。依我說,樂得歇一天。要是老太太忘記了,咱們這裏就不消寒了麽?咱們也鬧個聚會不好麽?”
襲人道:“都是你先提的,二爺更不肯去了。”
麝月道:“我也是圖個樂,一天是一天。比不得你要好名聲,使喚一個月再多得二兩銀子。”
襲人啐道:“小蹄子兒!人家說正經話,你又來胡拉混扯的了!”
麝月道:“我倒不是胡拉混扯,我是為你。”
襲人道:“為我什麽?”
麝月道:“二爺上學去了,你又該嘟著嘴悶悶不樂了。這會子又假撇清!何苦呢?我都看見了。”
襲人正要責備他,卻見老太太那裏派人來說:“老太太說了,讓二爺明天不用上學了。明天請姨太太來給他解悶,恐怕姑娘們都會來家裏的。史姑娘、邢姑娘、李姑娘都請了,明天來參加什麽‘消寒會’。”寶玉一聽,高興道:“可不是嗎?老太太最高興了!明天不上學,這是確定的了。”襲人也不便再說什麽了。那丫頭回去後。
寶玉認真念了幾天書,非常渴望能玩一天。當他聽說薛姨媽要來時,他想到寶姐姐也會來,心裏十分高興。於是他催促大家早點睡覺,以便第二天能早起。這一夜,一切都很平靜。
到了第二天早上,寶玉果然一早就跑去向老太太請安。之後他又去向賈政和王大人請安。賈政告訴他今天不用上學,然後他便慢慢地退了出來。
他走了一會兒後,立刻跑到賈母的房間。他發現其他人還沒有來,隻有鳳姐那邊有個奶媽子帶著巧姐兒和其他幾個小丫頭過來給老太太請安。奶媽子說她媽媽先派她來陪老太太聊聊天,等媽媽回來後她再回去。賈母笑著說:“好孩子,我一早就起床了,等他們總不來,隻有你二叔叔來了。”
那奶媽子便對巧姐說:“給叔叔請安。”巧姐便禮貌地請了安。寶玉也問了一聲“妞妞好?”巧姐回答說:“昨天我聽媽媽說要請二叔叔去說話。”寶玉問:“說什麽?”巧姐說:“我媽媽說,跟著李媽認了幾年字,不知道我認得不認得。我說都認得,我認給媽媽瞧。媽媽說我在瞎認,不信我,說我一天到晚就知道玩,哪裏可能認識字。《女孝經》我也能輕易念出來。媽媽說我在哄她,所以想請二叔叔有空的時候幫我理一理。”
賈母聽了,笑道:“好孩子,你媽媽是不認得字的,所以說你哄她。明兒叫你二叔叔理給他瞧瞧,她就信了。”
寶玉問道:“你認了多少字了?”
巧姐兒答道:“認了三千多字。念了一本《女孝經》,半個月前又上了《列女傳》。”
寶玉又問:“你念了能懂嗎?你要不懂,我倒是講給你聽聽。”
賈母道:“做叔叔的也該講給侄女兒聽聽。”
寶玉講道:“那文王後妃就不必說了。那薑後脫簪待罪和齊國的無鹽安邦定國,是後妃裏頭有賢能的。”
巧姐聽了,答應個“是”。
寶玉又講:“若說有才的,是曹大家、班婕妤、蔡文姬、謝道韞諸人。”
巧姐問道:“那賢德的呢?”
寶玉道:“孟光的荊釵布裙,鮑宣妻的提甕出汲,陶侃母的截發留賓:這些不厭貧的就是賢德了。”
巧姐欣然點頭。
寶玉道:“還有苦的,像那樂昌破鏡,蘇蕙回文。那孝的,木蘭代父從軍,曹娥投水尋屍等類,也難盡說。”
巧姐聽後,陷入了沉思。寶玉繼續講述曹氏割鼻及守節的事跡,巧姐聽後越發敬重。寶玉擔心她不自在,便說:“那些美麗的女子,如王嬙、西子、樊素、小蠻、絳仙、文君、紅拂,都是曆史上的傑出女性。”賈母見巧姐默然不語,便打斷道:“夠了,不用再說了。她那裏記得那麽多。”巧姐道:“二叔叔才說的,我有念過的,也有沒念過的。念過的故事再講一遍,我更明白其中的好處。”寶玉道:“那些字她自然是認識的,不用再教了。”巧姐道:“我還聽媽媽說:我們家的小紅,之前在二叔叔家,媽媽要了回來,還沒找到合適的人。媽媽想著要用柳家的五兒來補上,不知二叔叔是否同意。”
寶玉聽了更喜歡,笑著說道:“你聽,你媽媽的話!要補誰就補誰吧,又問什麽要不要呢?”接著,他又向賈母笑道:“我瞧大妞妞這個小模樣兒,又有這個聰明勁兒,隻怕將來比鳳姐姐還強呢,又比她認的字。”賈母道:“女孩兒家認得字也好,但女工針線才是要緊的。”巧姐兒道:“我也跟著劉媽媽學著做。什麽紮花兒啦,拉鎖子啦,我雖弄不好,卻也學著會做幾針兒。”賈母道:“咱們這樣人家,雖然不親自動手做,但到底知道些,日後才不受別人的擺布。”巧姐兒答應著“是”,還想讓寶玉解說《列女傳》,卻見他呆呆的,便不再追問。
你可能會問,寶玉到底在想些什麽呢?這其實是因為柳五兒想要進入怡紅院。第一次,她因為寶玉生病而無法進入;第二次,王夫人驅逐了晴雯,因此那些有些姿色的女子都不敢去挑選。後來,她又在吳貴家看到晴雯,五兒跟著她的母親給晴雯送去了一些東西,她們見了一麵,五兒更加覺得晴雯嬌美動人。今天,幸虧鳳姐想到讓她填補小紅的位置,這讓五兒感到非常高興,所以她呆呆地想著這件事。
賈母正在等待那些人的到來,但是到了這個時候他們還沒有出現。於是,賈母又叫丫頭去請他們。過了一會兒,李紈帶著他的妹妹、探春、惜春、史湘雲和黛玉都來了。大家向賈母請安,互相問候,隻有薛姨媽還沒有到。賈母又叫人去請她。果然,薛姨媽帶著寶琴過來了。寶玉向她請了安,問了好,但是沒有看到寶釵和邢岫煙兩個人。黛玉便問起:“寶姐姐為什麽沒有來?”薛姨媽假裝說自己身體不舒服。邢岫煙知道薛姨媽在場,所以沒有來。寶玉雖然看到寶釵沒有來,心裏有些納悶,但是由於黛玉來了,他便暫時把想念寶釵的心情放在一邊。
不久之後,邢夫人和王夫人也陸續來到了賈母的住處。鳳姐聽到婆婆們已經先到了,自己不好意思落後,於是她讓平兒先去向賈母請個假,解釋說:“我本來正要過來,但是突然感覺身上有些發熱,所以可能需要稍微等一會兒才能過來。”賈母聽後說:“既然你身體不舒服,那就不必勉強過來了。我們現在正好是吃飯的時間。”於是,丫頭們將火盆往後移動了一些位置,然後在賈母的床前整齊地擺放了兩桌飯菜,大家按照順序坐下開始用餐。飯後,大家依舊圍坐在火爐旁閑聊,這裏就不再贅述了。
讓我們來談談為什麽鳳姐沒有出現。起初,她因為比邢王二夫人晚到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然而,後來旺兒家的回來告訴她:“迎姑娘那裏派人來請奶奶安好,還說並沒有到上頭,隻到奶奶這裏來。”聽到這個消息,鳳姐感到非常困惑,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麽事情。於是,她讓那個人進來,問道:“姑娘在家過得好嗎?”那個人回答說:“有什麽好的!奴才並不是姑娘打發來的,實際上是司棋的母親托我來求奶奶的。”鳳姐問道:“司棋已經出去了,為什麽還要來求我呢?”
那人開始講述:“司棋自從離開家後,每天都以淚洗麵。突然有一天,她的表兄來了。她的母親一見到他,就恨得咬牙切齒,指責他害了司棋,並激動地想要打他。那個年輕人不敢反駁,也不敢說話。然而,司棋聽到了這一切,急忙從房間裏出來,臉色蒼白,對她的母親說:‘我是因為他才離家出走的,我也恨他沒有良心。現在他回來了,媽媽要打他,不如直接殺了我吧!’她的母親罵她:‘不知羞恥的東西!你心裏到底想怎麽樣?’
司棋回答說:‘一個女人隻能嫁給一個男人。我一時失足,上了他的當,我就已經是他的人了,決不會再跟著別人。我隻恨他為什麽這麽膽小?既然做了就要承擔後果,為什麽還要逃跑呢?即使他一輩子不來,我也一輩子不嫁人。媽媽要給我找新的對象,我寧願死也不答應。今天他來了,媽媽可以問他的意見。如果他不改過自新,我在媽媽麵前磕頭,就當我死了,他去哪裏,我就跟到哪裏,即使是討飯吃也願意。’她的母親氣得無法自製,一邊哭一邊罵道:‘你是我的女兒,我偏不給他,你敢怎麽樣?’誰知道司棋這個糊塗蟲竟然一頭撞在牆上,把腦袋撞破,鮮血直流,竟然就這樣死了!她的母親哭著,無法挽回她的生命,於是要求那個年輕人償命。
她的表兄也很奇特地說:‘你們不用著急。我在外麵已經發財了,因為想念他才回來的,心也算是真誠的。你們如果不信,盡管看吧。’說著,他從懷裏掏出一個裝滿金珠首飾的匣子來。她的母親看到這些珠寶,心軟了下來,說:‘你既然有誠意,為什麽不早說出來呢?’她的外甥回答道:‘一般來說女人都是水性楊花的,我要是說有錢,她就會貪圖金錢了。如今她這樣的人品可是難得的。我把首飾給你們,我去給她買棺材安葬她。’司棋的母親接過了那些東西,也不再關心女兒了,任由外甥去處理。誰知道她的外甥竟然叫人抬來兩口棺材。
司棋的母親看到這一幕,驚訝地問:‘為什麽需要兩口棺材?’她的外甥笑著說:‘一口裝不下,得用兩口才行。’司棋的母親見他外甥既不哭也不鬧,隻當他是因為心痛而傻了。然而他卻忙著將司棋收拾好,也不哭泣,轉眼間就用隨身攜帶的小刀抹了自己的脖子,也死了。司棋的母親後悔莫及,痛哭流涕。現在整個坊裏都知道了這件事,要報官處理。他急了,央求我來求奶奶說個人情,他再過來給奶奶磕頭。”
鳳姐聽了這個消息,感到非常驚訝,她說道:“怎麽會有這麽傻的丫頭,竟然碰巧遇到了這個傻小子!怪不得那一天他翻出那些東西來,心裏一點事都沒有,原來他隻是一個性格如此剛烈的孩子!說起來,我也沒有這麽多時間去管他的這些閑事,但是正如你剛才所說的,讓人聽了之後,感覺他真的很可憐。那就這樣吧,你回去告訴他,我和你的二爺商量一下,讓旺兒去幫他解決這個問題。”說完這番話後,鳳姐就讓那個人離開了,然後她才來到賈母這邊。至於後來的事情,我們就暫且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