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蓮劍尊者的救贖(5k求追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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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月隱高樹,夜深黑更濃。
    荀炵已經修整完畢,他抬頭看著依舊漂浮在空中,體型比之前大了一圈不止的黑色水母,啐道:
    “也不知哪聽來的邪門方法,居然還真的把自己一身修為給封了,去曆練個什麽破紅塵。玄炁化為己用你不用,與暴殄天物何異?如今淪為黑海月的養料,我看你是曆練了個笑話!”
    忽地,他身上纏繞的那條殷紅細蟒開始遊動,將腰側的一隻螺送到了荀炵的脖邊。
    這螺巴掌大小,渾身布滿惡心的蘚藻,螺口處還布滿了細密的觸須,赫然也是一隻邪祟。
    荀炵臉色一變,趕忙將這螺湊到耳邊,他仿佛是在對著這螺說話一般,恭敬道:
    “師姐,有何吩咐?”
    那螺上的觸須齊齊右旋,一道魅惑的聲音竟自螺中傳出:
    “你那邊情況如何?”
    “一切順利,這蓮劍尊者當真如師尊所言已經封了修為,如今她已被困在師尊交予我的黑海月中動彈不得。”
    荀炵有些得意,他可是以化羽境修為困住了五洲赫赫有名的蓮劍尊者,足夠自傲。
    “師尊連黑海月都給你了?”
    “嘿嘿,師尊說這黑海月專治這種外強中幹的正道人士。她若是心誌堅定,或許半日可出,若是心誌不堅,那便就此沉淪,一身修為盡失咯。”荀炵舔了舔嘴角,又期待地問道:
    “師姐,你說我若是能殺了師尊都沒得手的蓮劍尊者,師尊會怎麽獎勵我?”
    螺中之音難得清正些許:
    “別小看她,如果僅憑你就能殺她,師尊為何隻是讓你拖住她?你想貪功,那就做好殞命的準備。”
    “荀炵明白,師姐你那邊呢?可還順利?”
    “布霧君已經出現,食夢鬼尚未現身,不過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不愧是師姐!那……師尊什麽時候到?”
    “不該問的別問,你專心拖住蓮劍尊者即可。”
    話音剛落,螺中觸須又一齊左旋,便再無聲響發出。
    荀炵悻悻然將傳音之螺別回腰側,嘴中低聲罵道:“臭女表子裝什麽呢?不就是怕爺爺功勞比你大嗎?”
    他又望著更大了些的黑海月,眼神盡是快意。
    這說明此時蓮劍尊者一身的玄炁正在飛速地流逝,被黑海月貪婪地吸收著。
    如今半日時間已過,這蓮劍尊者還未破出幻境,說明她很可能已經徹底迷失其中。
    他就不信這女子被黑海月折磨這麽久之後,還能是他的對手!
    ……
    何疏桐也不知道自己掉進了什麽地方,一片虛無的黑暗讓她心慌。
    她想要破開這層羊水一般的束縛,終究是無能為力,她就隻能這樣一直……一直跌落。
    驀然,好像有一抹亮光出現,她掙紮著遊去。
    光影之中有四位美婦人,三位神情豔羨,一位喜形於色,而這位的身邊,還有一個粉妝玉琢、一臉得意的小丫頭。
    喜悅的美婦人把手放在女童頭上揉了揉,盡是寵愛:
    “我們家小桐啊,三歲就通脈境了。前幾天抓周,你們猜抓到什麽?”
    “什麽?”
    “抓到了一卷書!以書入道何其稀有?將來啊,她肯定是天仙樣的人物!”
    眾人也歡笑著附和她,對女童的誇獎不絕於耳。
    ……
    光影掠過,又立馬換成了另外一幅光景:
    那位誇讚自己女兒的美婦衰老了一些,旁邊還有一位身著華服的魁梧中年男人,而那位女童,已經長成一位沉魚落雁、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樣。
    美婦一臉責備,男人一臉嚴肅,少女則是一臉桀驁。
    “讓伱去讀書!非要學什麽劍!女修千千萬,用劍者有誰證了真仙?快些把你這些破劍都給我扔了!”
    “桐兒,你娘說得不錯,你天賦在書道。為天下著書,引人間文脈,無論對仙凡都算功德無量。玄霄宗的書仙峰願收你為首席,你切莫再任性妄為了……”
    “好啊你!你還敢偷學族裏的禁功!這冰心功可是犧牲七情六欲為代價的邪功啊!你是不是要煉成個白眼狼,不想認我這個娘了是不是!!”
    “什麽?桐兒你糊塗啊!為了和你娘作對,也不止於此啊!”
    少女橫眉怒視,眼含淚光,她將手中的書撕得粉碎,憤而出城。
    她沒說的是,她是為了配得上娘親向別人吹噓時那個進境神速的她,才擅自偷學的冰心功。
    ……
    光影更迭,下一幕更清晰的影像出現:
    一男一女兩位垂死的老人躺在床上,空氣中都是生離死別的哀痛味道。
    兩名堪稱人間絕色的女子靠在床邊,她們一黑袍一白裙,各自握住一位老人顫抖的手。白裙者,赫然就是當年那離家出走的少女。
    “楚君,小桐,休要悲傷。人終有一死,連仙祖都不能避免的事,又何必哭泣呢?隻是這鴛劍,要斷在我手裏了……”
    老翁顫悠悠地喟歎,讓那位黑袍女子更加泣不成聲,而白裙女子則神情更痛,隻是怎地也擠不下淚來。
    “爹,你別這樣說!明明是斷在我手裏的,跟你有什麽關係?”黑袍女子滿是自責,把老翁的手抓得更緊。
    “你還有臉說!你一個丫頭片子偏愛赤手空拳,連點鴛劍的皮毛都沒學會,算個屁的鴛劍傳人!咳咳!”
    老翁氣得直接咳嗽了起來,黑袍女子趕忙替他拍背,老翁又緩道:
    “還是你娘好,能含笑九泉啊。收了個天賦異稟的小桐當徒弟,也算是對得起鴦劍的列祖列宗了。”
    老媼則拿胳膊肘費勁地戳了下老伴,又反將白裙女子的手握住道:
    “小桐啊,別聽那老頭子的,我收你為徒是喜歡你,跟鴦劍的傳承並無關係,你今後也不必把這個當作負擔。”
    白裙女子木訥地點了點頭。
    老媼又慈祥地笑道:“比起傳承,我更希望你和楚君,能找到自己稱心的道侶。仙路苦寒,沒個人相擁取暖,會很冷的……”
    白裙女子咬咬牙,坦白道:
    “師娘,我、我一個人就能證得真仙的,不需要什麽道侶。”
    老媼錯愕了一下,旋即就笑得更加慈祥,隻是眼角有絲絲悵然:
    “人生在世,隨自己心意便好……”
    而下一刻,這笑容就永遠凝固在了老媼的臉上,老翁似是察覺到了什麽,流下兩滴渾淚後也闔上了眼。
    黑袍女子悲聲高呼,她抹去眼淚,怒視著白裙女子道:
    “何疏桐!我娘都要死了你都不肯騙騙她嗎!非要讓她帶著遺憾死去不可嗎?如果不是你走投無路,我娘怎麽會收留你!”
    “我這是鴛鴦劍宗!是你個冰心女死皮賴臉非要拜入門下學劍,不找道侶你學什麽鴛鴦劍!”
    白裙女子啞然低下了頭,一個問題也答不上來。
    ……
    何疏桐明白了,這都是她過去的記憶,接下來的一幕幕如走馬觀花般依次浮現:
    畫麵中的她還是一襲出塵仙女般的白裙,她站在恒高城何家的大門外有些猶豫。
    此時的何家張燈結彩、一派喜慶,而在大氣的門匾下,絡繹不絕的賓客們嘴裏都振振有詞地賀喜道:
    “恭喜何家家主,喜得麟兒!”
    淡漠的她站在喜悅的人流中,像個無所適從的外鄉客。
    她抿了抿唇,然後轉身離開。
    這一離開便是六十年,在此期間她在中洲各地遊曆,一路以來都是形單影隻。
    她覺得自己的劍越來越冷,心也越來越冷。
    再後來她為了破境,於靈生福地之一的玉環池,在那池中萬朵蓮花的簇擁下打坐二十五年,終破入洞虛尊者之境,還自創出一套震古爍今的蓮生劍法。
    一劍出,萬蓮生。
    破境之後她又回到了何家的大門外,不過今天的何家不是歡天喜地之景,而是掛滿白布、一片肅穆,所有人都在披麻戴孝、痛哭流涕。
    家主夫人、她的娘親,仙逝了。
    前來吊唁的人從她身邊走過,他們低聲交談著:
    “聽說柳夫人死前都在念叨她女兒的名字,活生生被她女兒給氣死了!”
    “誰要有個女兒離家出走百年不歸,都得被氣死!”
    那天下了好大的雨,雨水打在她的臉上,她甚至不敢踏進去看娘親一眼。
    不知是出於愧疚還是淡漠,亦或者是憤怒,她轉頭一人一劍上了恒高神山,沒有人攔得住她。
    她立在巍峨縹緲的書仙峰下,一劍將它剁成了兩半。
    多出來的那一半,叫蓮花峰,玄霄宗生生多出來的第十三峰。
    自此她成了中元洲第一宗門玄霄宗的第十三位大長老,蓮劍尊者,天下聞名。
    但是父親,和那未曾謀麵的弟弟從始至終沒有來看過她,她也沒去看過他們。
    她姓何,但好像姓什麽已經不再重要,往後世人隻稱她為蓮劍尊者。
    她雖是一峰之主,但不收徒、不講課,她的冷漠獨行受到了許多人的非議,唯有那個如師娘一般和善的玄霄宗宗主力排眾議,鼎力支持她。
    而在九十年前那場神山立誌要徹底淨邪的大戰中,人稱玉靜真君的老宗主死了,就死在她的麵前。
    為了救她。
    玉靜真君身上長滿了本應長在她身上的藻荇,無盡的觸手從老媼的七竅之中伸展而出,兩顆圓滾滾的眼珠滾到了她的腳邊,她無能為力。
    玉靜真君忍受著全身的腐爛安慰她,說自己不是為了救她而死,而是自己本就該死,此舉隻是想要死得其所罷了。
    玉靜真君看著麵無表情的她笑了笑,請她刺破自己的靈台,送自己最後一程。
    她還是流不出淚,點了點頭舉起了劍。
    “還是救你好,你冷的像塊冰,親手了結我肯定不會難過……這樣我……也就不會愧疚了……”
    玉靜真君死前的這句低語,她分不清是嘲笑還是坦言,但永永遠遠地烙在了她的心裏。
    之後她機緣巧合下多了一位弟子,可她幾乎忘記了要怎麽與人交流,更別提初為人師毫無經驗。
    幸好弟子天資絕人,早早就成了神山天驕榜的魁首,人稱望舒仙子。
    可惜的是她冷若冰霜,把唯一的弟子教成了個比她更冰的冰山。
    再後來她從書上看到,練冰心功者受功法影響,淡情寡欲,若想求變或可封去一身玄炁,回歸凡人去重品酸甜苦辣、喜怒哀樂,到曆盡紅塵之後再恢複修為,或可改變冰心。
    恰在此時,官楚君找到了她,楚君請她幫忙照顧好唯一的弟子,一個十歲的盲童,而楚君自己則需要去探尋一個隱秘的真相。
    她答應了,作為條件,她被允許住回了劍宗的小院。
    她同時也封鎖了自己一身的修為,開始成了那個盲童口中沒有修為的師娘。
    重歸凡人的她卻並沒有覺得自己有什麽變化,心還是一樣的冷。她坐在房間中,習慣性地打坐、彈琴、聽雨、看雪。
    那盲童拿著一串糖葫蘆問她,師娘想吃嗎?
    她拒絕,沒有開門。
    那盲童抱著一摞棉絮問她,師娘睡得暖嗎?
    她拒絕,沒有開門……
    還有無數次類似的場景重複上演,這些回絕都是她過去兩百年來最自然、最下意識的行為。
    她覺得自己該有所改變,但是她不知如何應對,更不知如何與除了官楚君之外的人多說兩句話。
    指點一下這少年的劍術,在少年小心翼翼提問題的時候教教他,已是她能做到的極限,她常常會想:
    他很害怕自己吧……如果換個人是他的師娘,或許他會開心一點……
    凡人狀態下的痛苦與迷茫是如此濃重,她絕望了,或許沒有人在意的、冰冷的死去是她應有的報應。
    無論仙凡,這顆冰心已經融不掉了。
    她最開始就該聽娘親的話,相信所謂的抓周去選擇最討厭的書,棄掉最愛的劍。
    這樣老老實實不會逞強偷學冰心功的她,就會是娘口中炫耀的那個天仙。
    這樣的話,她也就不會氣死娘親,不會讓師娘抱憾,也不會害死玉靜真君。
    正如玉靜真君所言,她不會為別人的死而難過,自然也不會有人為她的死而難過。
    唯一的弟子會被神山找到更好的師父,楚君托付的遊蘇會有顧垚照顧。
    那就安心地死吧……
    沒有人在意地結束這失敗的一生……
    何疏桐任由自己在黑暗中飄蕩沉淪,渾身宛如火滅之後被風吹散的灰燼,愈發的透明。
    一股解脫感油然而生,她好想流淚,可是真的流不下來……
    “師娘!我們一起走!”
    何疏桐好像聽見有人在叫她,那聲音很熟悉、很焦急。
    “師娘別怕,他們不敢亂動的!你快出來,我們走!”
    是遊蘇……他怎麽了?
    “師娘!走啊!快出來我們一起走!”
    那個總是淡如止水的少年,怎麽也會出現這樣懇求的哭腔?
    何疏桐急不可耐地追尋聲音的來源,她拚命地向前遊。
    她撥開迷霧,好像看見了數十個凶神惡煞的人正圍攻著遊蘇的場景,這些人是要殺他。
    遊蘇滿身的血汙如同應激的困獸,他雙目漆黑,正一手提著他的師妹,一手挾持著一個少年,站在她的房前不斷地呼喊著她。
    何疏桐看懂了遊蘇的所作所為,他是在固執地要帶她一起逃。
    “不要管我了!你帶著你的師妹逃就好了啊!”她對著虛景無聲地呐喊,“不要管我了……就讓我死就好了啊……”
    那個老者告訴遊蘇,他的師娘早已不在房間了,她留下傳音令騙了他。
    遊蘇破口大罵,這還是她印象中,這個懂禮節的少年第一次罵髒話。
    何疏桐覺得心如刀割,一如之前的每一次。
    “師娘勿怪,我帶你走!”遊蘇抬起腳,就要踹開那扇門。
    即便是這種時候,他也要請她忽視他的失禮。
    “不要!不要!”
    何疏桐幾欲窒息,無力地想要阻止遊蘇。
    她不想讓遊蘇打開那扇門,她不想讓遊蘇覺得她騙了他,更不想讓遊蘇在最需要她的時候發現她不在身邊。
    她害怕這個世上唯一一個在乎她的人對她失望。
    就跟我冰冷的對待其他人一樣,冰冷地對待我就好了啊!
    我明明隻是將你當做一個交易的條件、一個可以隨意換給別人來保護的對象!為什麽你要執拗地把我當做什麽值得用生命保護的人啊!
    我根本就不配啊!
    遊蘇砰的一聲踹開了門。
    喀嚓。
    何疏桐也聽見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遊蘇發現她不在房間後,是那樣的悲傷,幾乎都要溢出這片光幕般。
    這些人用刀劍砍他,用冰火傷他,每個人都用看異類一樣的眼神看著他,都要將他置於死地……
    你別管我就好了啊,別管我就不會進這個房間,就不會中陷阱了啊!
    “師娘,師娘,師娘……”
    以後再也聽不見那個溫文爾雅的少年,不知疲倦、滿懷熱枕地這麽喊自己了吧……
    這樣的事情,怎麽能夠接受啊!
    這一刻,強烈而複雜的情感如同不滅的天火,將這顆冰封了二百年的心消融。
    冰心融化,化作兩行清淚淌下雙頰。
    娘親,師娘,宗主……遊蘇!
    這一次!我絕不會再無能為力!
    隨著何疏桐意念的堅定,她消散的身體碎片逐一回到原處,透明的身子逐漸變回實體,那些被黑海月吸走的玄炁也正如奔流一般回到她的身體。
    一劍出,萬蓮生!
    黑海月如同煙火一般炸開,荀炵看著懸在空中纖塵不染的蓮花仙子,嚇破了膽。
    明月高懸,再高的樹也擋不住它的皎潔清輝。
    這一夜,天下女子劍修之首的蓮劍尊者,重回洞虛尊者之境。
    她望向遙遠的天際,心中念道:
    遊蘇別怕,師娘來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