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落星之穀;侍女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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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吹坪野,星落深穀。
    狂風刮過這個天地間的大窟窿,卷起陣陣塵沙。
    風又鑽進這些風化的石縫石窟之中,發出刺耳的嘶鳴,仿若有鬼哭狼嚎、萬人慟哭。
    遊蘇蹙了蹙墨眉,手起劍落,一隻鳥便一分為二,砸到地上。湊近了看,才發覺此鳥通體潔白,屍體卻化作了一灘漆黑的惡臭液體,旋即融於大地。
    “這也是邪祟?”
    清透的女聲響起,帶著濃鬱的隱憂。
    明明潔白如雪,死後卻化作一灘汙泥,可謂諷刺至極。
    說話之人提著一盞金紙燈籠,籠中不點火燭,而是一枚明珠。明珠之光透出金紙,將金光照在女子臉上,為其豔麗脫俗的嬌容上多添一抹神聖。
    女子一身紫衣,滿頭烏絲間飄揚一縷銀發,氣質清麗出塵,不是別人,正是華鏡尊者座下親侍梓依依。
    “沒錯。”
    遊蘇入穀以來,已經殺了四隻這樣的邪祟,雖然是邪祟之態,卻如真鳥一般弱小。
    他抬頭眨了眨眼,望向漆黑的夜幕,在這山穀的深處,似有螢火點點,閃爍迷人。
    星落穀不外其名,穀中真如落星,但遊蘇卻不覺得這是人間盛景,因為他知道那都是邪祟。
    他能看見的,都是邪祟。
    這五個月接收辟邪司安排的任務十餘樁,祓除大小邪祟近四十隻,其中絕大多數潛藏的邪祟能被他發現的原因,都是因為他這不可視物卻可視邪的特性。
    遊蘇甚至真的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的目盲也是有人有意為之。
    “這實在是有些奇怪,邪祟是從海裏爬上岸的惡濁,所以大多是海底生物之形,怎麽會變成陸上的鳥兒?”梓依依憂心忡忡。
    “星落穀以前就是這樣嗎?”遊蘇止住腳步,沒再往前深入。
    梓依依搖頭,“星落穀位處中元洲西極,與西荒洲一樣有些荒涼,但是勝在礦產豐富。它得名的原因,正是因為這片山穀底下的礦脈。
    這種礦名為星晶礦,體態堅硬,近乎透明。雖無特別功效,但卻格外璀璨美麗,深受五洲人民喜歡。山穀容易聚風,風刮過沙地,藏在沙礫中的晶礦碎末便乘風而起,飄揚在空中宛如落星,因此得名。”
    “看來這星晶礦也被開采的差不多了。”遊蘇用腳尖研磨了一下土地。
    “沒錯,星晶礦很珍貴,這裏早就被人們開墾的差不多了,星落穀的美景早就不複從前。可在前幾日,卻有人說星落穀重現盛景,是這片穀底更深層的星晶礦顯露了出來,引來許多人入穀挖礦,可卻沒有一個人活著回來。這才引來周邊修士的注意,趕緊封鎖了這山穀的入口出口。”
    遊蘇略微頷首,這些情況他從收到任務的時候也有所了解,忽而找了處石塊,拍了拍上麵的塵土然後坐了下來:
    “依依姐,先休息片刻吧。”
    梓依依抿了抿唇,麵上浮現一抹歉意,也隨即在遊蘇旁邊的石頭坐下。
    “這麽遠跑來,辛苦神子大人了。”
    遊蘇這小半年的表現,辟邪司的知情人士都看在眼裏,絕大多數人的態度也從剛開始的不屑,轉變為認可,再到現在的自愧不如,當然也包括本就認可了遊蘇的梓依依。
    有遊蘇出馬的任務,邪祟全部誅滅,這是非常可怕的戰績。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想到,這個少年就是邪祟的天敵。
    遊蘇愕然笑笑,“依依姐再喊神子大人,我轉頭就走。你還是喚我遊公子順耳,或者幹脆遊蘇也行。身為神子,除邪本就是份內之事,談不上辛苦。”
    梓依依麵露赧然,似是想到自己初見遊蘇時不情不願喊的那‘遊公子’。
    “可你上次出完任務才沒幾天,本該享段清閑日子……”
    遊蘇隨意地擺擺手,“邪神尚在一日,五洲哪有真正的清閑日子。況且辟邪司同僚們遍布中元洲,連回去休息的機會都沒有,我哪裏敢說辛苦。”
    這漂亮話話半真半假,要說遊蘇心中無怨是不可能的。
    近些月來邪祟作亂之事越來越多,就連首長老都悄悄跟他說風雨欲來。
    身為神子他常出任務,師姐作為另一位邪祟天敵與他鮮少同行,任務結束後回峰的時間也很少湊到一起;而師妹最近似乎也在準備突破凝水,常常閉關,因為妖族的凝水境又名化形境,需冥思苦修、磨練本形,這樣化形之後才會有崢嶸蛇相,而不會隻是條三寸小蛇。
    所以之前如膠似漆的三人,近段時間倒是變成聚少離多的狀態。
    這次遊蘇回峰,好不容易碰上師姐師妹都在,本想水乳交融幾日訴說別情。本準備在三日後的師妹生日好生聚聚,可褲子剛脫,就收到了華鏡首座的點名指派。
    遊蘇一向是直接受天術首座的委任,那個神秘的華鏡首座還是第一次指名他去幫忙。
    他為了留下個好印象不便推辭,隻好淺淺宣泄了下陽氣後就趕來落星穀。
    剛剛趕到,便委托接待他的梓依依帶他進入穀中勘探情況。
    “你是神子,與普通司員是不同的。若是事事都要你出馬,那辟邪司也太失敗了些。”
    梓依依對遊蘇千裏奔襲,趕到之後立馬要求查探邪祟情況的行為很是讚許,隻覺有這麽一位負責任的神子是辟邪司之幸事。
    “都一樣。”遊蘇表現得很謙和。
    雖然除邪很辛苦,但不得不承認,遊蘇靠這除邪之事收回了不少真主的力量。
    可惜的是祓除的大多都是血肉之屬的邪祟,其中也沒有特殊的,隻是讓他的體魄更加強大;而那幾隻五行之屬的邪祟,有火有水,雖然品階很低,但卻讓他施展起水火相關的低級術法來更加自如。
    值得一提的是一隻夢主之屬的邪祟也沒再見過,與其說這不尋常,倒不如說是遊蘇之前遇見的邪祟太不尋常,夢主之屬的邪祟本就一向最為稀少神秘。
    “距離上次見你才過去大半年,你的修為卻已達凝水下境,近乎圓滿了。如此天賦,著實讓人望塵莫及。”
    梓依依由衷感歎,兩人初見時修為幾乎隔了一整個大境界,而現在遊蘇都快凝水下境圓滿了,她竟還是凝水中境。
    “依依姐此言差矣,你隻看見我的天賦,卻沒看見我的努力啊。”
    遊蘇說著俏皮話緩和氣氛,這話說的倒是不假,很多東西不能簡單用天賦概括,遊蘇日夜耕耘、前赴後繼的辛勞身影才是他和姬靈若能兌現天賦的關鍵。
    梓依依目露詫異,就著燈籠看著少年的臉,隻覺少年的確成熟了不少,臉部線條更加刀刻斧鑿,比以前明明瘦了些,卻顯得更陽剛了……
    “依依姐,夭夭姐呢?”遊蘇猝然問道。
    梓依依這才意識到自己看得有些出神,忙紅臉收回視線:
    “我與她同為華鏡首座貼身侍女,不能同時離開華鏡首座身邊,我出門的時候,她便隻能跟在華鏡首座身邊。”
    “這樣啊……”
    遊蘇隻覺人人都是身不由己,得不到真正的大自由,心中悵然,便取出水壺如飲酒消愁。
    “你想見她?”梓依依忽而輕聲問道。
    遊蘇差點噎住,“何出此言?”
    “那就是不想見?”
    遊蘇麵露窘色,沒懂這個矜貴寡言的依依姐,怎的也玩弄起字眼來了。
    “夭夭姐也曾幫過我忙,也算是個朋友,我與她許久未見,便隨口關心一句。若是能見最好,見不到也沒什麽,總之來日方長嘛。”
    對於那個俏皮歡潑的夭夭姐,遊蘇還是很有好感的。當然隻限於跟梓依依一樣的朋友之意,一來是他與她們本就沒有深厚感情,二來是他有了師姐師妹和雪若,真的很難再生出別的心思。
    “她現在應該跟華鏡首座在山穀深處,等她回來,你便可見到她。”
    梓依依心中有些酸意,明明那次去靈虛山脈接應遊蘇,也該是她的任務。這次桃夭夭還想跟她搶接引遊蘇的任務,好在還是華鏡首座沒有任由她的性子。
    回想起桃夭夭見搶任務失敗時看向她的那玩味眼神,梓依依就有些如芒在背。
    “深處不可進?”
    “華鏡首座有令,輕易不得進去。”
    遊蘇默默點頭,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兩人倒是陷入了沉默。
    “聽說……你和望舒仙子結為了道侶?”
    “依依姐也知道了嗎?”
    遊蘇倒是沒有遮掩,何疏桐讓他不必大張旗鼓宣揚,留給望舒一份清淨,隻是人們問起時不要否認即可。這種事很難直問出口,可兩人又經常成雙入對,所以外界對此消息都是半信半疑。
    為此三長老還大發雷霆了一次,怨怒起兩人結成道侶怎麽也不提前告知她,甚至還瞞著她。她雖然表麵看上去為小望舒感到不值,對腳踏兩條船的遊蘇很是憤慨,但實際還是給這對新人送來不少遲到的祝福,當然姬靈若欠的那份她也補上了。
    並且她還告知兩女,若是對遊蘇有任何不滿皆可告知於她,十三長老不便出手,她自會嚴懲不貸。
    “看來夭夭說的傳聞都是真的……”
    梓依依垂著頭,看著燈籠中的皎潔明珠,驀然生出一股自慚形穢之感。隻歎這落差太大,之前看不起的人,卻成為了自己需要敬重的存在。
    她一直以是華鏡首座親侍的身份為榮,但現在想來,唯有紅日才配得上明月吧。
    “師姐很懷念我們四人同行歸宗的日子,按理該請依依姐赴宴的。但我和師姐都不願聲張,所以才沒告知任何人,還請依依姐諒解。”
    遊蘇很懂人情,說的話滴水不漏。
    梓依依收斂目中哀色,“那靈若師妹呢?你和靈若應該也是道侶吧……”
    果然女子的直覺就是敏銳,一下就戳到了遊蘇的痛點。
    “遊蘇的確很幸運,這是我八輩子修來的福分。”遊蘇溫柔笑笑,言辭誠懇。
    梓依依瞳孔微縮,心受觸動。許多男子三妻四妾,皆是將她們視為誇耀的資本,本質上是將她們視為附庸。可遊蘇卻截然不同,也難怪他能博得兩名絕色姝麗歡心了。
    “神子不必妄自菲薄,這都是相互的。”
    “又神子了,說了依依姐不必如此喊我。”
    遊蘇搖頭,遂站起身來,“依依姐可休息好了?不如我們再往前走走?”
    屢戰屢勝的戰績讓遊蘇真的對邪祟少了許多恐懼,即便知道深處不可入,他卻還是想要試試。
    梓依依盈盈起身,伸手在嬌俏的臀兒上拍去灰塵:
    “今夜就到這裏吧,我先帶你去山穀外圍休息。等明日華鏡首座回來,再聽首座大人安排。”
    遊蘇進穀之前就知道,落星穀周圍已經設立了嚴密的防線,這次任務的嚴峻程度是他近月來見過的之最。
    “好。”
    兩人便踏上返程,三言兩語聊著近況。
    帶著塵土氣息的風不停地刮,遊蘇猝然停住腳步,望著天空麵露凝重之色。
    “怎麽了?”
    “它們盤旋往複,最後其實都在往一個方向飛……”
    遊蘇看著天空中這些白鳥狀的弱小邪祟,怔怔失神。
    從入穀以來他就察覺到了這點,並一直觀察,終於篤定了自己的猜測。
    梓依依蹙起黛眉,也學他觀察起盤旋的鳥兒來,越看越是驚奇。
    這種規律她此前從未發現,但一旦被點破,帶著先入為主的觀念後,則會發現它們真的遵循著某種規律。
    “它們怎麽像是在放哨一樣?”
    “沒錯,跟著它!”
    遊蘇認準其中一隻返程的白鳥,瞬間就邁開腳步追上。
    梓依依見狀焦急趕上,“它是往深處飛的!別追了,我們先傳消息回去!”
    “依依姐!你先去傳信,我一個人追就好,機不可失!”
    遊蘇身上有諸多保命法寶,對那未知的深處倒是不懼。
    “你!”
    梓依依有些氣急,回想起少年一心除邪的模樣,也是醒悟過來,直接橫身將遊蘇攔住:
    “你這麽急著完成任務,就是為了早點回去陪她們?”
    “三天後是我師妹生日。”
    遊蘇駐足,十分坦誠。
    梓依依咬了咬牙,有些羨慕那個幸福的蛇族少女。
    金紙燈籠照耀下,少女瞳光逐漸堅定。
    “罷了!我用傳音令傳消息便是!有我在,至少還能聯係上華鏡首座保你安危!”
    話罷,她竟先追逐飛遠的鳥邪而去。
    身為侍女,她極少破壞規矩,此刻她隻覺自己心跳加速。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做出這樣衝動的決定,她一向是華鏡首座最聽話的侍女,不聽話很可能會讓她失去這引以為傲的身份。
    難道自己在期待著和他一起經曆些什麽嗎?
    就跟,他身邊那些耀眼的女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