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三章:空原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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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敖洲晝長夜短的現象也有一種好處,那就是即使在夜裏也能看清東西。
    遊蘇睜開眼,近在眼前的卻不再是那張完美無瑕的仙靨,而是一張模糊的貓臉。
    盡管小白澤長相也頗為可愛,但之間落差,亦不亞於從天堂掉進地獄。
    小白澤方才被遊蘇勒得喘不過氣來,它瞪大了那雙圓溜溜的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遊蘇,像是氣壞了。
    它費力地掙紮著,終於從遊蘇的懷抱中掙脫出來,竄到枕頭邊,凶巴巴地道:
    “喂,你做什麽夢了?!怎麽把我抱得這麽緊,我還以為你要把我勒死呢!”
    遊蘇從美夢中猛然驚醒,隻覺心中空落落的,那股溫暖與依戀仿佛還留有餘溫,讓他回味沉迷。
    他蹙了蹙眉,心中又惱又急,便也懶得跟小白澤解釋什麽,一心隻想繼續和師娘‘再續前緣’。
    “離我遠點。”
    遊蘇隻是留下了這句話,就又閉上眼,試圖再次回到那個讓他魂牽夢繞的識海空間。
    可他的冷漠,卻讓氣呼呼的白澤愣住了。
    白澤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明明才是受傷的那個,卻還要被少年驅趕,好似它被勒疼了,是怪它自己不該往遊蘇身邊湊一般。
    這讓它倍覺委屈,它心思單純,雖喜歡與遊蘇鬥嘴,卻早已將遊蘇視為了最值得信賴的人。它本以為遊蘇也肯定是這般想它的,但方才才發覺,好像並非如此。
    小貓越想越是難過,環顧一周,竟是不知道自己‘離他遠點’能遠到哪裏去。念及於此,白澤孤苦無依般縮在床角,雙瞳晶瑩,泛起淚花,哽咽道:
    “我……我就不該和你們出來……嗚嗚……這樣就離你遠遠的了!”
    正在醞釀睡意的遊蘇劍眉一挑,心感無奈。
    下一瞬,還淚眼汪汪的小白貓就又被扯進了溫暖的被窩之中。
    “要是不怕疼就呆著。”
    遊蘇為了盡快入夢,語氣頗為霸道,而被他抱在懷裏的小貓怔怔地看著少年清晰的下頜線,卻覺得這霸道的話裏又有一股別樣的溫柔。
    原來他是怕又勒疼我,才假意讓我離遠點的……
    想到這裏,小白澤那點委屈頓時煙消雲散,老老實實地趴在遊蘇的側懷邊,隻是嘴上還倔強地解釋著:
    “我是怕冷,才不是想進你的被窩……”
    它雖不是貓,但被逼著喵喵叫多了,好似也覺醒了貓貓的天性,喜歡往狹小又溫暖的地方鑽。而遊蘇的懷間,就是完美符合要求的地方。
    “你睡不睡?”遊蘇又蹙眉問。
    隻是話剛問完,白澤就發出了那悶雷一般的呼嚕聲,火速入眠了。
    遊蘇氣得扯了扯嘴角,隻歎這家夥呼嚕聲比貓更像貓。
    但他也不好再趕走白澤,隻能硬著頭皮尋找之前陷入那片黑海狀的識海空間的感覺。
    好在他已是那片空間的掌控者,發現那片黑海就在他自己的識海裏,是一口漆黑的井。
    他毫不猶豫地往下跳,然而,當他再次找到那個呈放師娘心障的氣泡時,卻發現熟悉的鴛鴦劍宗裏沒有了熟悉的人。
    師娘的身影已不在此處,唯有那個本該活在師娘心障中的‘自己’正躺在師娘的床上沉睡。
    遊蘇心頭一緊,一種莫名的失落感湧上心頭。
    師娘她也離開了嗎……
    他略加思索,也想通了原因。
    他與師娘不同,師娘在這段記憶是不存在的,所以她才能來去自如。而他要進入這段記憶,勢必會抹滅師娘記憶中的自己。
    那個正沉睡的‘自己’在被他附身之後,就已經是一具空殼。他方才被白澤吵醒,意識不得不回歸現實,故而心障中的自己就陷入了昏迷,所以師娘定認為他是因傷勢暈倒了過去。
    若是他昏迷,那師娘改變記憶的目標也得暫時擱置,她自然不可能一直待在識海空間之中。
    遊蘇隻覺那擁抱意味無窮,雖是虛幻,但如有實感,讓他感覺好似真的在與師娘相擁,隻可惜美好的東西總是短暫。
    但是沒關係,這場夢……並沒有結束。
    正當他思量之際,門外忽然響起了奧數尊者的敲門聲,伴隨著他那略顯浮誇的聲音:
    “喂,起床了!太陽都曬屁股了!”
    小白澤被嚇得一激靈,氣得連翻三個滾。自己被遊蘇勒醒,好不容易睡個回籠覺,睡了還沒多久就要起床,換誰都得生氣。
    但很可惜,弱小的它即使生氣也無濟於事。
    遊蘇被門外那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和奧數尊者那略帶戲謔的呼喚聲從朦朧的夢境邊緣拽回現實。
    他微微睜開眼,一縷晨光透過窗欞,斑駁地灑在他的臉上,帶來一絲溫暖而刺眼的光芒。
    他明白太陽高懸天際,意味著天色轉晴,那麽從雪城通往神山的道路或許已經暢通無阻。
    他迅速坐起身,將還試圖再賴一會兒床的白澤猛的拽了起來。
    白澤隻覺自己這趟遠行真是遭了大罪,還不如就窩在家裏當個混吃等死的小山神呢,氣得張牙舞爪,要和遊蘇拚命。
    簡單洗漱,整備了下行李,兩人一貓就再次踏上了前往神山的路途。
    遊蘇將那千華尊者贈予的墨鏡戴上,現在有了名頭,他戴上這個法寶也算師出有名,不怕別人詢問。
    進入雪城難,但要出卻沒那麽複雜。
    走入空原的那一刻,遊蘇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
    那是一片廣闊無垠的雪原,雪花在陽光下閃爍著晶瑩的光芒,宛如一片璀璨的銀海。遊蘇感覺這裏的雪,甚至都和北極雪原上的不一樣,多了股神聖的光澤。
    而在那片平坦的雪原之上,巍然聳立著北敖洲最高的山峰——空原神山。
    空原神山氣勢磅礴,山峰直插雲霄,仿佛連接著天地之間的橋梁。山巔之上雲霧繚繞,給人一種神秘莫測的感覺。遊蘇望著它,暗自感慨它與空原神山長得完全不同,但都同樣給人以敬畏之感。
    “看上去神山好似就在不遠處,但實際上還要走不少距離。沒有要緊事,越過空原時是不得飛行的,否則會被仙祖廟責罰。”
    奧數尊者向一人一貓介紹著情況。
    然而,如此震撼的場景卻沒有引來沒怎麽見過世麵的白澤的驚歎。
    奧數尊者見狀頗感奇怪,便詢問白澤為何沒有像遊蘇一樣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白澤沒好氣地回答道:“我昨晚沒睡好,哪有心情欣賞這些。都怪某人做了怪夢,一直把我抱得很緊,最後還激動地勒疼了我。”
    原來它依舊沉浸在起床氣之中,這才對周圍的新奇景象無動於衷。
    奧數尊者聞言頓時明白了事情的緣由,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視線在遊蘇身上遊離。
    白澤像是想到什麽,那雙圓溜溜的眼睛也閃爍著好奇的光芒,它扭過頭望向奧數尊者,奶聲奶氣地問道:
    “花道士,你既然會算命,能不能幫我算算他昨晚做了什麽夢?我問他,他都不肯說。”
    奧數尊者聞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他輕輕搖了搖頭,打趣道:
    “這哪裏需要算,定是春夢無疑。”
    “春夢?”白澤歪著頭,一臉困惑,“春夢是什麽意思?春天做的夢嗎?”
    “是也!是也!”奧數尊者像個沒正形的老漢,笑得蔫壞兒。
    聞言,遊蘇的臉色卻瞬間黑了下來,他連忙幹咳一聲,示意奧數尊者不要胡亂教壞小孩子。
    奧數尊者見狀,隻好收斂了笑意,變著法解釋道:“不過那隻是字麵意思,我猜啊,定是因為達邦想到了他思念的人,或者是對他來說很重要的人,故而才會在夢中那般依依不舍。”
    白澤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它眨巴著眼睛,突然反問道:
    “那貓不行嗎?”
    此言一出,奧數尊者頓時大笑不止,他拍了拍白澤的小腦袋,笑道:“當然可以,興許他昨夜就是夢見了你,才想將你緊緊抱住。”
    白澤求證一般看向遊蘇,遊蘇卻懶得爭辯什麽,不予置否。
    白澤見狀,便低下頭,用爪子輕輕撥弄著自己額頭上的白毛,實際卻是為了遮住自己偷偷打量遊蘇的背影,好似害羞了一般。
    原來不僅我昨夜夢到他了,他也夢到我了,這也叫春夢啊……
    想到這裏,白澤又偷偷地抬頭看了一眼遊蘇,卻見遊蘇正目不斜視地望著前方。
    它暗啐一聲裝模作樣,心裏卻暖洋洋的,那點起床氣便也蕩然無存了。
    於是,在接下來的旅途中,白澤變得異常乖巧。它又回歸了那活潑的本性,對什麽都感覺新奇,問個不停,雖然有些吵鬧,但是也給隊伍帶來了不少活力。
    “神山來來往往這麽多人,為何也沒有一條固定的路?”
    遊蘇很敏銳,注意到自己走的每一步都是踩在雪裏,這裏根本沒有一條能稱之為路的地方。
    但這處雪原與無人管理的北極雪原不同,為何不單獨鏟雪鏟出一條固定的路來呢?
    “這叫朝聖,風霜雨雪四個方向,皆是一種洗禮。身子也靈魂都幹淨了,才能進入神山。”奧數尊者輕聲解釋。
    遊蘇略感驚詫,恒高神山作為五洲的中心都沒有如此講究,這空原神山倒是整的一套又一套的。
    “所有神山都這樣嗎?”
    “不。”奧數尊者倒是也沒有隱瞞,“即使神山都是五洲各自的頂點,但分別在各自疆域裏人民的眼中重要程度也有差別。北敖洲曆來都是邪教數量最少的洲域,邪教在北敖洲根本招攬不到信徒,就是因為北敖洲的人全都堅定地信仰著空原神山。”
    遊蘇聞言,低歎道:“倒是虔誠。”
    “是死腦筋啦。”奧數尊者自嘲。
    “上山之後什麽打算?”奧數尊者又問。
    直到神山腳下,他才詢問遊蘇所行目標。目的卻也不是為了探尋遊蘇秘密,也僅僅是為了能幫些力所能及的忙。
    “你回仙祖廟複命,我去見龍宮找一個人。你若事了,你來見龍宮尋我們。我若事了,我也在見龍宮等你。”
    遊蘇此時也不再隱瞞,因為奧數尊者已經帶他們走到了這裏,完全沒有再把他們趕走的必要。
    “找誰?”奧數尊者驚詫。
    “我朋友!”小白澤頗為自傲地回答,“見龍宮宮主!”
    奧數尊者驚得瞪大眼眸,“你還認識那位大人?”
    “當然!”白澤揮舞著貓爪。
    奧數尊者恍然地點點頭,“如此也好,我先帶你們去見龍宮,再去複命,省的你們找不到路。”
    遊蘇心中略微感動,他很清楚,奧數尊者是擔心他身份不便,根本不好進入見龍宮,更別提尋那宮主了。
    “多謝。”遊蘇誠心道謝。
    奧數尊者揮手笑笑,卻恰在此時,天地瞬間陰了下來,陽光被遮擋在陰雲之後,風雪驟然加劇,仿佛天際裂開了一道口子,將無盡的嚴寒與紛飛的雪花傾瀉而下。
    遊蘇隻覺一股刺骨的寒意直透骨髓,眼前的世界瞬間被白茫茫一片所吞噬,視線所及,不過數尺之遙。他下意識地緊了緊衣襟,眉宇間凝聚起一抹凝重。
    “不是轉晴了嗎?!怎麽又下雪了?!”白澤驚訝道,它都沒見過變化如此迅速的天氣。
    遊蘇也倍覺奇怪,唯有奧數尊者麵色凝重,一反常態。
    “跟在我身後。”
    奧數尊者一步向前,身形微微一震,一股柔和卻堅韌的力場自他體內彌漫開來,將肆虐的風雪阻擋在外,為遊蘇與白澤撐起了一片相對安寧的空間。
    可兩人一貓走了沒多遠距離,奧數尊者的腳步戛然而止。遊蘇隱隱察覺到,前路有什麽擋住了他們。
    風雪之中,一道身影緩緩顯現,宛如自風雪中走出的幽靈,帶著一股不容小覷的威壓。那是一位身著黑袍的老者,麵容枯槁,雙眼卻如鷹隼般銳利,他背負雙手,立於風雪之中,宛如一尊屹立不倒的石像,周身環繞著一股森然之氣。
    “澄量尊者,不會是來歡迎我的吧?”
    奧數尊者搓了搓手,樂嗬嗬地笑著。
    遊蘇卻知道,這笑容是這花道士最假的一次。
    那老人完全不苟言笑,輕輕搖頭,聲音斷斷續續又極為尖銳,像是用冰互相刮蹭發出來的聲音:
    “你犯了大錯,隨本尊去天牢受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