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九章:順流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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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遊蘇緊緊握住白澤的手,兩人小心翼翼地在海底的暗礁中穿行。
    周圍的海水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攪動,變得異常渾濁而又清晰。
    渾濁是因為能見度低,而清晰卻是因為在這樣幽暗的環境中,任何的光亮都變得格外醒目。
    他們的眼前,那巨大的渦流如同一個吞噬一切的黑洞,散發著令人不寒而栗的幽光。
    遊蘇的瞳孔在渦流的幽光中縮成針尖——墨色水域漸漸浮現出漏鬥狀的漩渦,那些扭曲的暗影根本不是礁石,而是層層疊疊的螯肢在渦流底部蠕動,甲殼摩擦的聲響宛如千萬把鏽刀刮骨。
    整片海底響徹著萬千貝類的細微開合聲,無數奇形怪狀、身覆幽光的怪物自岩縫中湧出,朝著那條漩渦匯成星河。
    白澤的指尖幾乎要掐進他的血肉,珊瑚礁在兩人頭頂投下斑駁的陰影,將他們的呼吸聲切割得支離破碎。
    “簡直像螞蟻一樣……”白澤的耳語帶著顫音。
    遊蘇的喉結滾動著咽下腥鹹,“更像蝗蟲,蝗災過境時,整片天空都是這種沙沙聲。”
    那些甲殼生物正以某種詭異的韻律往渦流中心聚攏,背甲上凸起的骨刺在暗流中勾勒出螺旋狀的軌跡。
    遊蘇突然意識到這並非無序的遷徙——每一隻邪祟的步調都精準地契合渦流旋轉的節奏,仿佛被無形的絲線牽引著跳起祭祀之舞。
    “它們在幹嘛……?”白澤的呼吸噴在遊蘇的耳後,激起一串戰栗。
    遊蘇搖了搖頭,“我也……”
    話音未落,渦流深處突然迸發刺目血光。
    數以萬計的邪祟同時揚起螯鉗,甲殼縫隙中滲出粘稠的猩紅液體。這些液體並未隨暗流飄散,反而在渦流中心匯聚成一枚巨大的血繭。遊蘇的太陽穴突突跳動,真主左眼傳來灼燒般的刺痛——他看見血繭表麵浮凸出密密麻麻的複眼紋路。
    白澤死死捂住口鼻,因為恐懼,也因為這畫麵實在太過反胃。
    那些複眼紋路正在呼吸,每一次收縮都噴湧出濃稠的黑霧。距離最近的邪祟觸到黑霧的刹那,甲殼瞬間熔化成沸騰的膿液,卻在即將潰散時被血繭貪婪地吸入。遊蘇終於明白為何這些邪祟甘願赴死——它們本就是祭品。
    “它們在用自己的死凝結成這股漩渦!”遊蘇心神劇顫。
    白澤聞言亦是瞳孔睜大,呆愣在原地似乎已然被嚇得失神。
    遊蘇瞥見她的神態,暗想如此詭異的場景足以擊垮任何人的意誌,白澤還能站著就已經相當不錯了。
    倘若他沒有經曆如此之多,而隻是一個初出茅廬、有誌除邪衛道的小劍仙,看到這樣的畫麵,恐怕已經嚇得肝膽欲裂了。
    這些詭譎的聲音營造出了一種強烈不安的氛圍,遊蘇拉住白澤的手,“別怕,我們先躲起來。”
    遊蘇的聲音雖然平靜,但白澤能聽出其中的緊張。
    他們能注意到這些蝗群一般的邪祟,難保邪祟不會注意到他們,畢竟不是所有的邪祟,都會像那斑斕水母一般對他們熟視無睹。
    遊蘇帶著白澤迅速躲進了一個隱蔽的石洞中,說是石洞,實則隻是兩顆碩大礁石之間的縫隙而已。但對於兩人的身形而言,從外麵的確很難用肉眼發現。
    然而狹小的空間,讓那些吊詭異響的回蕩更加連綿,仿若索命的梵音。
    遊蘇將因害怕而身體蜷縮在一團的女孩抱進懷裏,以此做著無聲的安慰,而白澤則順勢將小腦袋靠在他的頸脖邊,依偎得很緊。
    透過礁石的縫隙向外看去,可以看見一隻隻詭異的邪祟正從四麵八方匯聚而來,甚至無法看清它們的具體模樣,卻也能從空氣中彌漫的這股令人作嘔的腐臭味而感到生理性的厭惡。
    “那位前輩的推測恐怕是對的……”遊蘇的眼睛緊緊盯著渦流底部的恐怖畫麵不放。
    “它們要順著這個渦流,進攻內陸了嗎……”白澤的聲音出乎意料地輕微,像是也認識到了情況的嚴峻。
    遊蘇輕嗯了一聲,他從這萬邪來潮的場麵基本可以斷定,這海底渦流就是邪祟暗度陳倉入侵內陸的手段!
    “不會我們還沒回家,家就已經沒了吧……?”女孩害怕地將臉埋進遊蘇的肩邊,唇角幾乎要觸到遊蘇的側頸。
    “不會的……”
    遊蘇低聲作答,根本無心去計較這些越界的旖旎,那些自欺欺人的兄妹遊戲在真正的大事麵前根本無法讓他分心,又或許他早就在心裏默認了他與這隻蠢貓之間的關係會逐漸變質,所以一心心係渦流的他便也懶得再分心去裝矜持。
    此時就算有一個脫得一身精光的絕美女子在他麵前起舞也分不散他的注意力,他的眼裏隻能看見那些弱小的蟲蛭一般的邪祟為了激活這條渦流而前赴後繼地獻祭自己的生命,而那些能對人類造成威脅的邪祟則圍聚在這裏,等待著時機成熟就順流而上,在人類的世界撕開一條觸目驚心的裂縫!
    這些邪濁之物分工之明確簡直堪稱蔚然成軍,其智慧程度對遊蘇造成了深深的震撼。他心中的不安之感濃稠如墨,在他見到渦流的第一眼時其實他的第一反應是帶著白澤退卻,畢竟這根本就不像是人能夠待的地方,可意識到這場災厄之恐怖的他拳頭握得更緊。
    他必須將這個情報帶到岸上,否則五洲大陸都將陷入危險之中!
    “哥哥,我們該怎麽辦?”白澤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焦急,她緊緊地抓住遊蘇的手,仿佛這是她唯一的依靠。
    遊蘇深吸了一口氣,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決絕:
    “我們必須要混進渦流之中,想辦法回到地上。五洲的生靈活在神輝石的庇佑之中太安逸了,若不能及時將這消息告知神山,這場偷襲必將生靈塗炭!”
    白澤聞言怔然,旋即緊緊地握住遊蘇的手,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啊!!”
    白澤驟然驚恐地尖叫一聲,就趕忙堵住了自己的檀口。
    她眼中的眸光因恐懼而不斷地閃爍,隻見他們用來窺探外界的那條裂隙變得一片漆黑,而下一瞬,竟突然變作了一顆邪惡的豎眼!
    遊蘇亦是被嚇得心跳都慢了一拍,甚至忘記了呼吸,但還是靠本能握住了劍柄將女孩護在身後。
    那顆眼球足有一人大小,它的瞳孔倒豎,瞬膜一閃一閃,仿若在窺探著這狹小裂隙之中的存在。
    狹窄而黑暗的空間裏,隻有兩人的心跳聲猶如擂鼓,他們一動不動,連呼吸都不敢。
    然而出乎遊蘇意料的是,這顆豎瞳的主人似是沒發現他們,片刻後便收回了眼睛,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海底幽冷,遊蘇的額頭上已然滴下兩滴冷汗,他與白澤對視一眼,旋即便一齊心有餘悸地大口喘氣。
    可喘息沒兩口,遊蘇猛然拽住白澤手腕,“退後!”
    他將白澤拉入自己懷中,可他自己的後背突然觸到一片黏膩。
    晦暗的空間突然亮了起來,白澤才發現這石壁上掛滿了密密麻麻的卵囊,它們散發著暗藍色的幽光,半透明的薄膜下隱約可見蜷縮的節肢。此時一齊亮起,宛若夏日裏的螢蟲之海。
    白澤的尖叫卡在喉嚨裏,她顫抖著指向頭頂。成群的斑斕水母正從他們來時的甬道湧入,傘蓋上的熒光紋路此刻竟拚湊成一張扭曲的人臉。那些本該遲鈍的觸須突然繃直如鋼針,齊刷刷對準了藏身洞穴的方向。
    遊蘇當機立斷,抱著白澤滾出石縫的刹那,墨鬆劍已蓄滿凜冽寒光。
    他屈膝抵住嶙峋礁石,劍鋒在幽暗中劃出半輪弦月——
    劍氣卻懸停在了斑斕水母的傘蓋前。
    那些泛著毒暈的觸須徑直掠過二人頭頂,像一匹流淌的星河奔向渦流深處。
    遊蘇的劍尖微微發顫,他這才發現這些斑斕水母的目標不是他們,而是身邊那隻瘦骨嶙峋的高大怪物。
    他腦中如有電流閃過,盡管是匆匆一瞥,但他也認出了這瘦削的巨大邪祟竟與方才那熒光卵囊中的幼體有著七分相似。所以它並非是在看自己和白澤……它是在臨行之前檢查自己的孩子!
    遊蘇環顧四野,隻覺仿佛整片海域的邪祟都在向渦流匯聚!
    三眼蟾蜍蹬著腐爛的蹼足,骨刺嶙峋的怪魚甩動骨尾,就連先前令他們九死一生的海虱群也如黑潮般翻湧而來……
    但,沒有一個邪祟對他們發起攻擊。
    “它們……看不見我們?”白澤的聲音顫抖,同樣難以置信的她甚至懷疑自己的眼睛。
    一隻生滿膿皰的蟹形邪祟正從他們身側爬過,螯鉗幾乎擦著白澤的裙裾。
    遊蘇的喉結滾動、手心冒汗,但他還是輕咬舌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因為他相信事出有因的道理。
    他們本是被萬千邪祟垂涎的人間修士,是什麽時候起變得讓邪祟完全提不起興趣的?
    是從遇見那些水母開始!
    遊蘇很快將目光聚焦於這些斑斕的水母,便很快生出了新的疑問。
    這些斑斕水母不被主動接觸根本毫無攻擊性,可有這麽多強大的邪祟可供喂養,為何它們還要逃?而這些將要前往人間殺戮的邪祟們又要把它們像趕羊一般趕回來?
    遊蘇深凝眼眸,注意到那些邪祟的身上或是縫隙裏都吸附著這些斑斕水母。半透明的觸須深深刺入血肉,毒液在經絡間流淌出幽藍脈絡。
    記憶如電光火石般劈開混沌——他在白澤驚訝的目光下略微扯開她的衣領,白澤肩頭殘留的毒斑正泛著與水母如出一轍的微光。
    “不是看不見……”遊蘇收回手,小心地再替白澤整理好衣領,“若我沒猜錯,這水母的毒不僅是麻痹這麽簡單。恐怕在毒素徹底消化之前,我們在它們的眼裏已經不是獵物,而是同類了……”
    得知自己身負真主之力的遊蘇從未想到自己也有被邪氣汙染的一天,這看似弱小的水母竟也有著夠讓真主喝兩壺的本事。
    但真主就是真主,這水母之毒裏的邪氣或許汙染的了他們一時,之後必定也會跟之前那些試圖汙染他的邪祟一樣被壓製消化。
    但至少在此期間……他們能靠著這邪氣蒙混過關!
    渦流中心突然爆發出尖銳嘶鳴,血繭表麵的複眼紋路同時睜開。遊蘇的太陽穴突突跳動,真主左眼灼燒般刺痛,他看見無數道猩紅光柱穿透海水,在虛空中織成一張籠罩五洲的巨網。
    “抱緊我。”
    他回過頭將白澤的手按在自己腰封上,終於笑了出來。
    在萬邪湧動的邪潮之中,少年的微笑如同照亮暗夜的一抹曙光。
    白澤看得失神,見到這抹微笑的一刻,好似她就不必再去擔心這渦流的盡頭是否是陽間,不必去擔心他們是否能僥幸活下來。她隻需要抱緊笑著的少年,他就一定能帶自己逃出生天。
    白澤心領神會地撐著遊蘇的腰輕躍,而遊蘇則穩穩當當地托住了她的腿窩。
    遊蘇取出避水珠將之含在口裏,一道無形的隔膜包裹住了他與白澤的身子。
    “我們回家。”
    遊蘇放輕身體,邪祟洪流裹挾著他們湧向血色漩渦,腐爛的節肢與腥臭的黏液擦身而過。
    白澤的襦裙被毒霧蝕出破洞,裸露的小腿很快攀上蛛網狀的黑紋,她卻咬著唇一聲不吭。遊蘇的劍鞘重重磕在礁岩上,借力將兩人推入最湍急的暗流——
    刹那間天旋地轉。
    海水在耳膜外擠壓出雷鳴般的轟響,成千上萬具邪祟軀殼在漩渦中碰撞碎裂。遊蘇把白澤的頭按進懷裏,墨鬆劍橫在胸前格擋飛濺的骨刺。那些被碾成齏粉的甲殼泛著磷光,恍若一條通往地獄的星河。
    而這,甚至還沒到那渦流的中心。
    遊蘇此時也才明白,這些邪祟為什麽需要這些斑斕水母附著在身上。因為若不麻痹自己,根本扛不住這攪碎空間般的疼痛。好在他們有獨辟空間之能的避水珠,衝擊力再傳到他們身上時已被減輕了許多。
    就在徹底被卷入渦流前的一瞬,遊蘇向下方投去視線,血繭正在腳下裂開,粘稠的漿液瀑布般澆下。
    遊蘇的瞳孔驟然收縮:繭中蜷縮的竟是一具半人半章的怪物,它的九條尾鰭鑲滿骷髏,胸腹處長著七隻幹枯的人手。當它睜開第三隻豎瞳時,遊蘇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不知為何他有一種強烈的直覺直衝大腦,他覺得這不是一個邪祟,這是個人。
    渦流盡頭的光斑在急速放大,遊蘇的脊背重重撞上一頭巨物的骨架。他借著反衝力攀住那頭巨物的棱角,像是在湍流中抓到了一截樹幹。
    “記住呼吸!要來了!”
    他貼著白澤的耳垂低吼。
    “嗯!”
    白澤也重重地回應著。
    在這洪流之中,宛若浮萍的他們隻有這樣才能讓彼此聽見彼此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