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別時容易見時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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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山村雖過得清苦,但至少村裏的人對我還是不錯的,絲毫不介意我這個外來人的身份。我一麵琢磨著手中那鐲子,一麵打探自己所處的這個世界。旁敲側擊的從村裏唯一的教書先生那裏,我搞清楚了一些事情:
我所處的這個國家叫東嵐,此時正是東嵐五十四年,據我所知在中國曆史上並沒有一個叫做東嵐的國家,也就是說我穿過時間的夾縫,竟來到了一個未知的年代裏,心中不免憂喜交加,憂的是那些學過的曆史等於全報廢了,喜的是記住的那些詩詞佳句那天該能派上用場。天無絕人之路,如今也隻能待一天算一天了,或許那天我睜開眼,又回到了屬於自己的那個年代裏。
東嵐是這個大陸上最強大的國家之一,按現在的中國版圖看,應該是在東部這塊位置。東嵐的都城嵐都,位於東嵐國的中心,是整個東嵐國的政治、經濟與文化中心。至於我所處的南山,則是橫跨東嵐西部的一條主要山脈,南山村就坐落在南山腳下,算是個很小很小的村子了。離南山村最近的城市,是東嵐的另一個大城市豐城。雖遠沒有嵐都來得繁榮,但由於靠近西麵的涼國,豐城的商業貿易較為興旺,商旅往來為這座邊城帶來了不少的好處,也算是個大地方了。
而處於東嵐西邊的大國,叫涼國,人們又常常將其稱為西涼。
和中國古代的風俗一樣,涼國是本是遊牧民族,但是十年前,一個姓段的部族突然崛起,統一了西涼,登基後的段族首領自封涼帝,並著手實行了一係列新政。向東嵐學習農耕與商業知識,這使得涼國無論在政治、經濟還是文化上都有了極大的進步。目前是唯一可以與東嵐對抗的陸上大國。
除了這兩個強國以外,其餘則零零散散的分布著一些小國,這些小國大多依附著這兩個大國。
我從教書先生那裏瞧了些這裏的書籍,文字大體還看得懂,雖寫不出也不打緊。不過出來乍到,好學是必須的,再者這村裏到無所謂女子可否讀書,於是我三天兩頭去夫子那裏聽課,多了解些總比什麽都不知道要來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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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精,你去哪裏了?”我從夫子那裏回來,才進門就聽見小虎的聲音。這小鬼悶騷的很,明明很想找我玩,卻擺著一副冷麵孔,“我去學堂了。”如果那七八個孩子的破屋子也算學堂的話。
“你總跑那去做什麽?”小虎黑著一張臉,他雖十二歲了,卻從未去學堂讀過書。孫婆婆家窮,家中又隻有他們兩祖孫相依為命,小虎孝順的緊,平時家中的農活都是他幫著幹的。而且小虎會些三腳貓的功夫,偶爾上山還能打些野雞之類的回來,飯桌上也總算有些葷腥。如此說來,小虎的確算是家中的頂梁柱了。
“去念書啊!”我答道,卻見他一臉疑惑,“念書有什麽用嗎?”難得這麽好的機會,我決定好好教育一下他,“讀書當然有用啦!我問你,你想不想讓奶奶過上好日子?”
他毫不猶豫地點頭,“想。”見他入網,我又道:“那你想不想離開這村子?”他盯著我搖搖頭,“不想!”這答案堵的我一時語塞,想了半天又到,“你去過村外麵嗎?”
小虎默了會,神情似有些怪異,“我爹在的時候……帶我去過幾次……”聽他那麽一說,我暗罵自己真不識趣,偏偏問到人家的痛處,隻好慌忙扯開話題,“反正外頭比這裏日子過得好便是了!有魚有肉,吃得就比這裏好!”
“那你很想離開這裏嗎?”他盯著我。“我?”我思考了片刻,我是挺想離開這裏回家去的,隻是苦於找不到方法,“恩!”我點點頭。不想,小虎臉一沉,竟轉身就跑,我想追他早就沒了影。
“這小鬼……”我無奈地搖搖頭,這年紀的小鬼都不好溝通,也不知道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麽,脾氣陰晴不定,好不容易想給他掃除一下封建思想,他到跑的快!自打沒趣地揉了揉後腦勺,我也徑自進了屋。
本以為小虎鬧鬧脾氣也就算了,沒想到待到太陽都下山了許久,還不見他回來,孫婆婆很是著急,雖在我麵前有所掩飾,我卻看得出他一臉的憂慮,“奶奶,我去找找小虎吧!”我建議。
孫婆婆忙擺手道,“天都這麽黑了,你一個女孩子家,去哪裏找呀?別去別去!”
“沒關係的,我就在附近找找,我來這裏也有好幾個月了,不會走丟的!”說罷,我放下手中的碗筷,出了門。
天已黑,村裏的人家都各自回家吃飯去了,就連總喜歡在外頭玩的很晚的豆子他們都沒了影,估計是被父母拎回家去了。我找了他常會去的幾個地方,卻沒見小虎的蹤影。
“小虎!小虎!”叫了幾聲,也不見他回答,忍不住皺眉,自言自語道,“這小鬼跑到哪裏去了……”忽然一旁的樹叢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我尋聲望去,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子從樹叢裏鑽出來,“阿蓮?”我認得她,是村子裏的孩子,才八歲,長得甚是可愛,很喜歡跟在小虎後頭,“你見著小虎了嗎?”
沒想到我一問阿蓮眼睛就紅了,竟低聲啜泣起來,“嗚嗚嗚……”
我心頭一驚,小鬼不會出什麽事了吧?忙道:“阿蓮乖,別哭!告訴姐姐,你小虎哥到哪裏去了?”在我不斷的安慰下,阿蓮終於停止了啜泣,期期艾艾道,“我剛才……在這裏玩……看,看到小虎哥……我去叫他,他沒理我……嗚嗚嗚……”
暈!我一顆提著的心放了下來,感情小姑娘被心上人拒絕,傷心呢,“阿蓮乖,你小虎哥不會不理你的,說不定是天太暗了,他沒看見。待會我見著小虎,讓他明天來給你賠不是,成不?”
“別……”阿蓮忙擺手。
“那我讓小虎明天帶你出去玩,這樣總成了吧?”這招果然有用,阿蓮止住哭泣,抬頭拿明亮的眼睛望著我,“真的?”我輕笑,“還能騙你不成?不過你得先告訴我,你小虎哥去哪了?我找到他,才好同他說啊!”
阿蓮點點頭,指了指不遠處的山坡,“我看到小虎哥往那去了……”聞言,我立馬朝山坡那邊跑去,這山坡那頭是一片林子,屬於鬼涯林的外圈,聽村裏人說偶有野獸出沒,這小鬼大晚上的跑去那裏,萬一叫孫婆婆知道了,可不擔心死!
沒多想,我跑到了山坡下,“小虎!小虎!你在哪裏?”叫了好多聲,也沒有回應,我猶豫了半晌,決定上山坡瞧瞧,隻要不進林子,應該沒什麽大問題。
待上了坡頂,天早就全黑了,下麵那林子黑壓壓的一片,已經是大冬天了,四下一片寂靜,那林子顯得格外陰寒。
“小虎!小虎!”我又叫了兩聲,連個回聲都沒有,我那微不足道的喊聲一下就被吸進了這靜謐的夜裏,我心底不免有些發毛,左思右想決定還是離開再說。正要走,驀地聽到下麵似乎傳來什麽聲音,“小虎!”我又喊了一聲,那聲音隱隱傳來,也不知是不是人聲。我試著往下走了幾步,又喊道,“小虎!”黑暗中,我看到有個什麽東西朝我這邊過來,一顆心開始狂跳起來。這黑燈瞎火的,萬一是什麽野獸怎麽辦?卻又心想著,莫不是小虎過來了,頓了片刻,那東西又近了幾分。
我終於看清楚了,一隻渾身毛茸茸的兔子!
恐懼立刻換成了歡喜,我最喜歡兔子了,往前又走了幾步,卻看到兔子身後還追著個人,“小虎!”我開心地叫了起來。
小虎飛快衝上來,一下抓住兔子,而後走到我跟前,又黑著一張臉,“你來做什麽?”真是好心沒好報,我有些小不爽,“當然是找你啊!大晚上的,你不吃飯,跑來這裏做什麽?你想讓孫婆婆擔心死你啊!”
“我……”小虎被我問得說不出話來,沉默了良久,又道,“可你也不能到這裏來找我!”我也來了氣,反問道,“為什麽?”
他有些尷尬,輕聲道,“太危險了……”
這一說,我到沒了脾氣,小鬼在擔心我呢,心裏不免有些甜滋滋的,也不去為難他了,岔開話題,“這兔子好可愛哦!你怎麽想到來這裏抓兔子?”伸手便要去抱那兔子,才碰到小虎的手,他卻驀地退了好幾步。
“怎麽了?”我有些疑惑的看著他,天已黑,他長得有黑黑瘦瘦的,退了幾步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隻聽他說道:“這裏太危險,我們回去再說吧。”
“好啊!”我覺得有理,便同他一起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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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我也沒閑著,一麵逗著他手上的小兔子,一麵問:“你還沒同我說,為什麽這麽晚來抓兔子呢?”
他吱吱嗚嗚了半天,我側耳聽了許久,終於聽清他在說些什麽,“你不是想吃肉,我……”我心中一暖,這小鬼果然悶騷,不過還挺找人喜歡的,我那隨口一句話他竟聽進去了,“謝謝你啦!”我很義氣地將手搭在他的肩上。不想他身子一僵,手中的兔子竟跳了出來,“啊呀!兔子!”我驚叫一聲,趕忙去追,卻見它一跳一跳便鑽進了路邊的灌木叢裏沒了影。
不免心生沮喪,都還沒讓我抱過呢,竟然就這麽逃走了,“唔……小兔子沒有了……”
一旁呆立的小虎忽然發話,“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算了啦!”傷心歸傷心,我也無能為力。
“可是你不是想吃肉嗎?”
“誰說我要吃它了?”我朝他吐吐舌頭,“這麽可愛的小兔子,你若煮了它,我跟你急!”見他一臉迷茫,又顧自笑了起來,“跟你開玩笑的啦!我隻是不甘心都沒抱到它,走吧,我們回家去!”說著,拉起他的手。
走了良久,小虎一直沉默不語,我也不知該跟他說什麽,便一直這樣走著。
“我明天再給你抓隻來……”
“算了!”我搖頭,“我隻是想抱抱而已,那林子太危險了,還是別去的好!”他低下頭,不再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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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還是抱到了兔子。當我驚訝的看著眼前這團毛茸茸的小家夥時,忍不住驚叫起來,“好可愛!”小虎在一旁很別扭地站著,顯得有些手足無措,我抬頭朝他笑,“小虎,謝謝你!”他的臉驀地紅了,我見他好玩,愈想逗逗他,於是狠狠地抱了抱他。
“你!”他退開幾步,那臉紅得像個蘋果。
“怎麽了?”我摸著兔子,有些得意。
他躊躇了半晌,終於吱吱嗚嗚道:“你……你還走嗎?”
原來,他竟是一直介意著昨天我說的那句話,我心中一軟,畢竟小虎還是個孩子,我來著之前,由於他天生力氣大,村裏的孩子都挺怕他的。如今好不容易有個玩伴,我想他一定不想我走吧,我搖搖頭,“不走,我才不舍得走呢!”即便是騙他,也比看他傷心要好。
沒想到,他竟然破天荒地裂了裂嘴,稍稍露出那整齊的牙齒,這還是我來到這裏,第一次見他笑呢,我忍不住也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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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晃而過,轉眼我在這個平靜的村子裏竟呆了三年,期間沒有人來找過這個身子身前的主人,也沒有人來為難我。
我喜歡和陳先生天南地北的神侃,喜歡他看到我吟出“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後長大了嘴的神奇表情;喜歡和小虎用極其粗糙的套路教我自編的拳法;喜歡和村子裏的阿蓮、小花、豆子一起完躲貓貓,喜歡他們聽了我講的醜小鴨的故事後興奮的神情……
當我幾乎以為,一生或許將在這村子裏度過時,變故卻悄然發生了。
那年冬天,雪下的很大,氣溫也比往年來得更冷些。那天小虎突發奇想,硬要帶我去村邊的山上看野梅。
外頭,雪剛停,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山上的老杉樹上掛滿了銀亮亮蓬鬆鬆的雪球,稍一有震動,便簌簌的落了下來,這是個很美的冬天。
我記得小虎的臉上充滿了興奮的神情,他已經十五歲了,原本肉乎乎的小臉開始清瘦下來,眉宇間多了一份小男子漢的英氣。我也長高了不少,三年下來,我的身子不在那麽單薄,偶爾在溪水中看那倒影,稚嫩中帶著靈氣,大大的眼睛甚是好看。
我還記得,當他領著我穿過一條窄窄的雪道,順著岩石爬上一個小山坡,看到一株鮮紅的野梅時,抑製不住的興奮讓他的小臉通紅通紅的。
他說:“妖精,這野梅好像你的眼睛。”
我極度不滿,他竟連看野花都不忘諷刺一下我的眼睛,因此狠狠地瞟了他一眼,然後投去一個極度鄙視的眼神。他卻一點也不在意,臉上盈這笑意,自從他第一次對我笑過之後,我偶爾能看到他的笑臉了,雖不多,卻舒服的很。
那天回家的山路上,我手裏多了一隻小小的紅梅。
有時候,我還真不明白他心裏在想什麽,不顧死活地爬上那危險的陡坡摘這麽朵破花下來,卻又說不好看,硬要塞給我。
“妖精!你怎麽不說話呀?生我氣了?”
我轉頭向他做了個鬼臉,卻見他一臉恐慌的盯著前方,我心中驀地一驚,從沒見過小虎竟有這樣的表情,驚恐、憤怒、無助……
不祥的預感頓時籠罩我心頭,我轉過頭,順著小虎的目光望去,竟顫抖了起來!眼前閃動著無數火光,白煙在各處飄起,恍惚中,傳來陣陣廝殺聲。
連續數周的大雪,使附近山頭的山賊斷了糧,往常斷不會下山的山賊們衝進了村子。
我看到小虎的眼中充滿了仇恨,那從眸中透出的殺氣,你絕不會相信這眼神來自於一個十五歲的男孩。他如同瘋了一樣衝下山,我明白他的奶奶——他唯一的親人就在那火堆裏!
此時,我心中也已心急如焚,緊跟著小虎的步子,走到近處,一片火海,殺紅了眼的山賊們仿佛一群久未見血的惡狼,眼眸中閃爍著對血的渴望。
腳下一軟,好像踩到了什麽東西,我低頭,一陣惡心翻了上來。那是豆子!那個隻有九歲的孩子。他倒在地上,肚子上被毫不留情的劃了一道,帶血的腸子流了出來,早已沒有氣息了。唯獨那空洞的眼神,仍保留著死前極端的痛苦與恐懼。
我的淚霎時流了下來,分明記得昨天他還纏著我讓我做他的新娘子,可眼前……我已無從思考,雙手抱著豆子,企圖將他拖起來。驀地,一隻手將我拉了起來,拖到了雞棚的稻草堆裏。
“豆子!”我欲放聲大哭,卻被一隻手蒙出了嘴,“噓!”是小虎,他的臉上和手上都已經沾滿了血,但他的眼神卻充滿了鎮定,怒火在他小小的眼中燃燒卻沒有燒掉他的理智。我握著他的手,不停的顫抖,手心裏都是汗,但思緒卻慢慢平靜下來了。
他示意我躲好,便起身要走,我的手緊了緊。他回頭看著我,眼中閃著堅定。“我要去救奶奶!”他的聲音雖然很輕,卻不容拒絕。我看著他,緩緩的放開手,忽然外頭傳來一陣嘈雜聲,他拉著我又躲了回去。
“媽的!什麽破村子,連頭豬都沒有!”一個凶狠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透過稻草,我看到一個臉上有刀疤的男人,正凶狠的揮舞著手中的刀,那刀上沾滿了鮮血,一滴滴落下……
血!那白晃晃的雪地上全都是鮮紅的血,象一朵朵盛開的花。
“連個象樣的小妞都沒有!”忽然從對麵屋子裏傳出一個惡心的聲音,我看見一個滿臉橫肉的猥瑣男人從裏麵走出來,手上拖著他的戰利品——一具赤裸的屍體!
“不!”
我的心抽搐了一下,我知道那是阿蓮家的屋子,那具屍體就是看到小虎時會滿臉通紅的阿蓮,她才十一歲!可是現在,她卻死了,死前還被無情的蹂躪。那染著殷紅的雪地裏,我看不清她的表情,我心中的憤怒無以言表,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拳頭。
一隻手伸過來,是小虎!他的手包裹著我那小小的拳頭,同樣沒有溫度的手,卻平複了我的衝動。
此時,這個小小的院子裏,忽然又多出了好幾個山賊。他們的手上都拿著搶來的戰利品,婆婆家的老母雞被他們拎在手上,不停的掙紮,在這恐怖的雪地裏隻有它絕望的叫聲像一把尖刀紮著我和小虎的心。
“媽的,連隻雞都不安分!”那人吐了口口水,一下扭斷了母雞的脖子,終於連唯一的活物都失去了聲響。
“阿狗,你幹嘛跟隻雞過不去呢?”那個強暴阿蓮的男人,似笑非笑的對他說,那聲音拖得長長的,變了調的尾音,簡直讓我想衝過去扭斷他的脖子!
“你還不是跟個姑娘過不去!”那叫阿狗的人,眯著眼,審視著赤裸的阿蓮,兩人同時發出惡心的笑聲。
“你們兩玩夠了沒?”忽然,憑空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是個三四十歲的男人,竟是一副書生打扮。他隻是低聲一吼,前麵兩個人都沒了聲響,應是這山賊中的頭子。
“馬先生”幾個山賊紛紛向這個突兀的男人低了低頭。
“玩夠了,就回去吧!這次我們動靜太大,怕以後惹到什麽麻煩。”看來他相當謹慎,“誰?”忽然他一聲低吼,朝我和小虎藏身的地方奔來。正當我和小虎準備衝出去和他們拚命的時候,他卻一個轉向,從旁邊的門裏拉出一個人來。
“奶奶!”我和小虎幾乎同時低聲叫了一聲!
孫婆婆像隻小雞一樣的被那馬先生拎到了院子中央,身體不停的顫抖著。“怎麽還有活口?”姓馬的男人哼了一聲,朝眼前的幾個山賊發起了火,“要是被人知道是我們幹的,官府遲早要找我們麻煩!你們懂不懂?”他狠狠的訓斥著,眼中起了殺意。
我明顯的感覺到小虎有些耐不住性子了,他一眨不眨的盯著前方,握著我的手開始緊起來,怒火已經衝垮了理智。“如果你死了,奶奶就算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安息的!”我努力平複自己的心情,此時我隻知道,硬拚,吃虧的隻可能是我和他。
他用異樣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忽然緊緊的閉上眼,我看到在他滿臉血汙的臉上,有晶瑩的東西滑落,但身體始終沒有動分毫。
“啊!”孫婆婆在這世界上最後的聲音淒厲的從她口中蹦出,倒在雪地上,那未合攏的眼睛訴說著對死亡的畏懼。而那姓馬的男人眼中充滿了對殺戮的渴望,嘴角掛出絲絲笑意。
我的心像撕裂了什麽似的,雖然孫婆婆不是我的親人,但她待我卻如同親人,在這短短的三年裏,若不是她,我又怎能安然的活到現在?我緊閉著雙唇,克製悲傷從我的口中喊出,冰冷的淚水已經布滿了臉頰。
小虎伸手抱我,手拍了拍我的顫抖的肩膀。許是我倒在他懷裏的動作太明顯了,竟然牽動了身邊的稻草,“碰”一旁的瓦罐倒在了地上。
“誰?”那些殺人不眨眼的混蛋,終於發現了我們,紛紛向草堆聚攏過來,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小虎已經衝了出去。草堆再一次嚴嚴實實的將我擋在了那充滿血腥的空氣外頭。
“活口還真不少!”殺氣騰騰的聲音傳來。
“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這些畜生的!”小虎的堅定的聲音傳來,卻引來陣陣的嘲笑聲。然後是一陣騷動,我不知道外麵究竟發生了什麽,一顆心砰砰亂跳。
嘩!眼前一亮,一隻手像拎小貓小狗一樣,將我拎在半空中,讓後又重重的一甩。空氣中的血腥味撲麵而來,嗆得我不停的咳嗽。
“我就說這個小鬼怎麽跑出來,還不忘把草堆往裏挪。”冷笑從上方傳來,那個姓馬的男人站在上方,眼中充滿了肅殺的意味。我往旁邊看了看,小虎就在我身旁,剛才的嘈雜聲是他們對他的毆打,他身上都是血,眼睛努力的睜著,伸手護住我。
“原來還有這麽個尤物在,老四這回該先讓給我了吧!”不知誰說了聲,惡心淫笑朝我一步步逼近。
小虎擋住我,卻被無情的拉起,甩到一旁。
“不!”我嘶喊著,寧願死!
正當那些泛著淫笑的眼一步步朝我圍攏來時,忽然隔空響起一個聲音,“這麽多人欺負兩個孩子?”
人群四散開來,我看到屋頂上站著個青袍的道人,他站在那裏,空氣裏的塵埃與血腥仿佛避開他似的,風吹來,揚起他道袍的一角。他輕輕的一跳,落在我身旁,朝我看了一眼,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頭。
“哪來的老道?壞你爺爺的好事!”有人先耐不住氣了,提著刀衝了過來,到了半路卻倒了下來,眼睜著早已斷了氣。
我望著那道人,他仿佛動也沒有動過,隻是拂塵還在晃動。
四周頓時安靜了下來,血腥仿佛凝固了一般。那些山賊往後退了好幾步,不敢再前,卻慢慢將那道人圍在當中,眼中充滿了殺氣。
不知誰喊了一聲,他們紛紛朝道人衝去,手中的血刃在冬日的陽光閃著刺眼的光芒。隻聽見一陣陣廝殺聲,短短幾分鍾,卻仿佛過了整整一個世紀,帶我再睜開眼時,四周卻是一片死寂。
唯有那個道人和姓馬的男人對麵對站著,誰也沒說一句話。屍體在我身邊橫七豎八的躺著,這些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全都倒在了地上,、姓馬的男人輕笑了聲,“沒想到在這還能碰上‘源山道人’。”
原來那道人叫“源山道人”!那道長沒說話,依舊立在那裏,手中的拂塵在風中微微搖晃。
姓馬的男人眼中冒出些不安的神情,一柄明晃晃的彎刀從袖子裏露出來。
“小心!”我喊了一聲,那姓馬的男人卻忽然在一陣白煙後消失得無影無蹤,留下一句話:“咱們後會有期!”
“別讓他跑,殺,殺了他!”小虎不知什麽時候爬了起來,血染的手抓著道人的衣角,那本無半點塵埃的衣角染上了絲絲血跡。道人皺了皺眉頭,朝小虎看了一眼,卻直徑朝我走來。他緩緩的蹲下,我不敢看他,他的眼神很犀利,我忽然有種莫名的害怕。忽然下巴一緊,臉已被他抬起。
我終於看清楚了這個道人,他四十幾歲,麵容清秀。
“你的眼睛……”他從嘴裏蹦出幾個字來,波瀾不驚的臉上,閃過一絲厭惡。我猛然明白,我的酒瞳,對他來說是不該存在在這個世界上的東西。明白了這點,我有些膽怯,卻還是堅定的迎上了他的視線。
“哼!”他竟然輕輕的笑了聲,放開手,轉身要走。
“道長!”小虎忽然奔過來,撲通一聲跪在道人前麵。“道長,求求你帶我們走吧!”道人盯著小虎,又看看我,不語。
“我奶奶已經被那個混蛋殺了,求你教我功夫,我一定要為奶奶報仇!”小虎的聲音由於剛才的毆打已經嘶啞了,但卻充滿著仇恨。
“好!我可以帶你走。”沒想到道人竟答應的那麽快,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他忽然看了我一眼,眼中的神色很複雜,我知道他不願帶個酒瞳的女孩在身邊。不知哪來的勇氣,我忽然站起來走到他跟前,撲通一聲也給他跪下了。
“道長。”
我平靜的喚了他一聲,迎上他沒有表情的臉,“小虎命苦,現在又沒了親人,請道長收了他吧!”見他眼中閃過疑問,又繼續道:“雲錦是個女孩,跟著道長恐有不便,隻要道長收了小虎,雲錦自當離開絕不煩擾道長半分!”我發現,他的眼是驚奇的,卻看不出究竟在想些什麽。
“妖精,你在說什麽呢?我們不要他的幫忙,你放心,我會照顧你的!”小虎跑過來,想將我拉起,卻被我一把拉下,“給我跪好!”我狠狠地下令,他被我的語氣驚得愣在那裏。“你不想報仇了?男兒誌在四方,你隻有強大了才能保護我!”我盡量避開他的目光,“現在的我,不需要你這樣懦弱的人來保護……”我的聲音很輕,但他卻顫抖了一下,終究沒有反駁我。
我相信,這一切道人是看在眼裏的,但他卻始終一言不發。
三年的時光,等來的卻是離別!小虎拉著我的手,這是他第二次在我麵前哭,第一次是孫婆婆倒下的那刹那,我見他眼角的淚光。
道人雖然同意收小虎為徒,但他對我們的態度依然是不冷不熱的。我和小虎收拾了下東西,又將村子裏的人都安葬了,死的人太多,我們隻能為整個村子裏的人立了一塊碑,當然孫婆婆的墓是單獨分開的。
天空下起了大雪,很快就將這個血染的村子埋在了白花花的大雪下,隱隱約約還能看到暗紅的血跡在下麵凝固著。
我和小虎在孫婆婆的墓前磕了三個頭,道人站在那裏,塵埃依舊沒有在他的身邊駐留。
小虎站到道人身旁,眼睛卻依依不舍地看著我,“妖精,等我學會了功夫我就去找你!我會保護你的!”他向我甩甩小拳頭,一夜之間他好像成熟了很多,小小的眸子裏有著與年齡不符的滄桑。
“恩,知道了!”我向他燦爛的一笑,雖然我知道,他這一去,再次相見不知是何時。
道人收回了望向遠方的眼神,低聲說了聲,“走吧!”又看了看我,轉身離開,小虎跟在他身後,依舊不甘心的回頭看我。
忽然,道人停了下來,轉身拋給我一個東西,我順手接過,發現是一塊玉牌。“嵐都顧將軍府有我的故人,拿著這玉牌,他們會善待你的。”遠處傳來一陣聲音,我忙抬頭,哪還有人的影子?
我佇立在茫茫白雪之中,墳頭的紙錢燒盡了,風一吹揚起漫天的紙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