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病急亂投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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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學張老師上次偶然跟趙卉紫提及幾個學生的弱智問題,趙卉紫就對張老師的話耿耿於懷,沒事兒就總想金鈴會不會智力上有缺陷,要不然做數學怎麽總要出錯?再轉念一想,真要弱智,作文怎麽會寫得那麽好?英語也學得不差。就是數學,應用題基本能夠對付,講起題目來,已知什麽條件、要求什麽問題,清清楚楚條理分明的,可見不是不懂。可是……什麽都懂了又怎麽會錯誤頻出呢?
    趙卉紫覺得她陷入了一個關於女兒智力的怪圈之中,繞來繞去怎麽也跳不出來。她恨今天的社會裏多了“智商”這麽個新名詞,把家長們弄得哭哭笑笑無所適從。想想從前自己上學讀書的時候,誰也沒聽說人有智商高低一說,大家不也是該幹什麽就幹什麽了嗎?
    有一天趙卉紫看報紙,不經意間又看到了一個新名詞:學習障礙。說是有的孩子學習不好,老師和家長都怪孩子不用功,其實這孩子是學習有障礙的問題,比如總是把“+”看成“-”,把“”,等等,等等。
    趙卉紫心裏就一驚,覺得金鈴的情況與此相似,看錯了數字和運算符號的事情常常發生,好好一道題目就這麽錯得不明不白。趙卉紫打定主意要帶金鈴看一次醫生,是紅是白鬧個準確結論,以後也好對症下藥。
    趙卉紫不知道“學習障礙”的問題該找什麽醫生看,又不便直截了當找人打聽,怕人知道了真以為金鈴是個有毛病的孩子。她跑到雜誌社專管“尋醫問藥”專欄的女同事跟前,隻說金亦鳴有個遠房侄子,智力上大概有點問題,問她該找哪個醫院的哪個醫生。女同事倒很熱心,馬上回答說最好去腦科醫院,那裏設有專門的兒童心理谘詢部。
    趙卉紫驚叫起來:“那不就是從前的精神病醫院嗎?”
    女同事托托眼鏡,奇怪地反問她:“那你說該去什麽醫院?”
    趙卉紫心裏像吃了蒼蠅一樣難過。她想無論如何金鈴不該去那個倒黴的精神病醫院,這也太不能讓人接受了,弄不好金亦鳴會認為卉紫自己有精神病。
    可是不去還真不行,接下來的事情使趙卉紫認為金鈴的確是有點毛病。
    這天數學課又做測驗卷了,金鈴帶回家的卷子是89分。趙卉紫先認為這分數還算不錯,可是仔細一看卻氣得鼻孔冒煙,卷子上總共錯了2道計算題、1道應用題。之所以得89分,是因為金鈴把一道用方程求解的附加題做出來了,一下子添加了10分。
    2道計算題是這麽錯的:
    一道是三位數乘四位數,乘出來數字太大,金鈴馬上犯了暈,毫不客氣地錯了。
    另一道是繁雜的四則混合運算題,共有6個數參與運算,金鈴算到第二步時,不可思議地將其中一個數丟棄不用,結果當然是錯到了老爺家去。
    應用題錯得更離奇,式子列對了,計算結果時卻將式中的“0”看成了“6”。
    金鈴眼見媽媽的臉色多雲轉陰,馬上申明說:“這回卷子挺難,我考了89分,是第12名。”
    趙卉紫抖著手裏的卷子說:“你是瞎貓碰著個死老鼠,碰巧把附加題做出來了。附加題能算數嗎?附加題做不出來,你不就又成了最後幾名?”
    金鈴不服氣,嘟起嘴巴嘀咕:“媽媽總是有理。考不好說我笨,考好了又說我瞎貓碰著了死老鼠。”
    趙卉紫揚起眉毛:“我說得不對嗎?一張卷子錯2道計算題、1道應用題,這還了得?”
    金鈴說不過媽媽,大叫一聲:“欺人太甚!”然後就把自己關到爸爸的書房裏,怎麽喊都不肯出來。
    趙卉紫想來想去,還是要帶金鈴去看一次醫生。就是看不出任何毛病,不也就放心了嗎?否則總這麽疑神疑鬼,好好的人也要疑出精神病的。
    星期六,趙卉紫一早把金鈴帶出家門。她不敢告訴金亦鳴實話,怕金亦鳴認真起來跟她翻臉,隻說她們去金鈴外婆家。結果一上公共汽車,金鈴就大叫:“媽媽你上錯車了!”
    一車廂的人都回頭看趙卉紫,當她思維出了毛病。卉紫的臉霎時通紅,感覺到無處藏身的尷尬。她狠狠地瞪金鈴一眼,低聲嗬斥說:“小孩子少廢話!”
    車到了腦科醫院,趙卉紫又是不容分說,牽著金鈴的手就往裏走。金鈴抬頭看看掛在醫院大門口的牌子,再看看媽媽,關切地問:“媽媽你腦子出問題了嗎?”
    卉紫這時隻得對她說了實話:“不,媽媽是帶你來看病的。”
    金鈴大為吃驚:“我得了腦瘤?”
    卉紫說:“不,你學習有障礙。”
    金鈴一下子甩開卉紫的手,大聲抗議:“不!我沒有障礙!我隻是粗心!”
    卉紫說:“粗心也分好多種,你粗得太離譜!”
    金鈴很傷心,眼淚一下子出來了,嗚咽著說:“我知道這是什麽醫院,我們班的李林媽媽帶李林到這裏看過病,他的弱智證明就是在這裏開的。”
    卉紫心裏有點後悔,她想她也許做了件錯事,把金鈴帶到這兒來,是傷了孩子的自尊心了。她試探著說:“你要實在不肯進去,那我們就回家?”
    金鈴抬起一雙淚眼去看卉紫,想判斷這句話的真假。看到媽媽眼中的悔意,金鈴的心反又軟了下來,用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要是媽媽一定要我去看,那就看吧。”
    卉紫為難了半天,決定還是看。已經走到醫院門口了,退回去不是白浪費時間?
    金鈴垂了頭,一聲不響跟在卉紫身後,一副驚慌委屈的樣子。一路上她隻用踢石子表示心裏的不願意。卉紫是知道金鈴踢石子時的情緒的,但是她心裏對金鈴有愧,也就隻好裝聾作啞,由著金鈴。
    星期六學校放假醫院不放假,所以星期六這天看病的孩子總是特別多。時間還不到9點鍾,兒童心理谘詢部裏的角角落落都站滿了人。
    花白頭發、看上去很有權威的醫生正在給一個初中生模樣的男孩子看病。那孩子麵色蒼白,兩眼距離分得很開,嘴巴微張著,放在桌上的一雙手動個不停。她媽媽在旁邊不停地說:“注意力集中!醫生在問你話哪!”
    醫生問他:“你知道地球是一動不動的呢,還是轉個不停的?”
    麵色蒼白的孩子回答:“轉個不停。”
    “真是這樣?”醫生緊逼一句。
    那孩子就遲疑起來,偷眼去問媽媽。
    醫生板了臉說:“不許問人,要獨立思考。”
    孩子屁股動了動,像是要離開座位似的,然後很大聲地說:“轉個不停!是我們老師說的。”
    “你感覺地球在轉嗎?”醫生又問。
    孩子想一想,搖頭。
    “為什麽?”
    孩子再也回答不出來了,開始抓耳撓腮,又扭頭看窗外的麻雀打架。
    站在一旁的金鈴不願放過這個顯示自己知識淵博的機會,趕緊插嘴說:“這有什麽不懂的?因為宇宙空間太浩大了唄。就好像我們乘船在大海裏航行,肯定覺得船是一動不動的。”
    醫生不高興地扭頭看金鈴一眼,說:“你是來幹什麽的?”
    趙卉紫連忙替女兒回答:“她來看病。”
    醫生又認真地看看金鈴,問趙卉紫:“她有什麽病?”
    趙卉紫連忙拿出當編輯的語言水平,三言兩語把金鈴的情況介紹一遍。醫生就再一次觀察金鈴,還笑著在她臉蛋上揪一把,問她:“你感覺自己跟同學不一樣嗎?”
    金鈴被醫生一揪,情緒馬上就鬆弛了,齜牙一笑說:“是不一樣。”
    醫生朝她擠擠眼:“哪兒不一樣?”
    金鈴大聲說:“我比他們都胖!”
    話音剛落,谘詢部裏的人都跟著笑了,連那個麵色蒼白的男孩子也笑得前仰後合。
    醫生轉頭笑著對趙卉紫說:“你們可以走了,這孩子一切正常。如果硬要說誰有病,那是你們家長。”
    趙卉紫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有點下不來台,但是她心裏又暗暗高興,因為畢竟通過醫院證實了金鈴智力上沒有問題。
    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卉紫對金鈴說:“回家別告訴爸爸。”
    金鈴緊走兩步,把自己軟軟的手塞進媽媽手心裏,懂事地說:“我知道媽媽是為我好。爸爸也會這樣想。”
    卉紫一下子眼淚都要湧出來了,心裏說,這麽一個聰明伶俐善解人意的孩子,怎麽就偏偏學不好數學呢?
    星期一上班,負責“尋醫問藥”專欄的女同事走來問卉紫:“帶你親戚的孩子看病了嗎?”
    卉紫說:“看了。醫生認為沒毛病。”
    女同事緊接著又問一句:“孩子胖嗎?”
    卉紫一愣,以為同事知道了她是帶女兒去看病的,心裏不免緊張,張口結舌地望著對方。
    同事把一本雜誌放在卉紫麵前:“這上麵說,孩子長得過胖,也會影響智力發育。你看看。”
    卉紫愣了半天,才把雜誌翻開來。裏麵果然有一篇醫學論文,提到肥胖兒童身體的各種指標測定、血液中微量元素的含量以及大腦細胞的生長、腎上腺素的變化等等,使讀它的人馬上就把胖孩子和憨憨的熊貓、搖搖擺擺走路的企鵝及愛睡覺的懶貓聯係到了一起。
    卉紫知道寫這些文章的人總喜歡危言聳聽,這跟作家們對生活素材進行藝術加工沒什麽兩樣,但是卉紫實在太盼望女兒成才了,她知道自己在這件事上心急到了近乎變態的地步,卻沒辦法讓自己停止這種盼望。誰讓可怕的升學考試隻剩下半年多一點點的時間了呢?
    也許減肥真能對金鈴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