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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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帥!
    時間公元917年,國曆4月
    天氣天生烏雲,朔風涼涼
    地點河朔三鎮的盧龍重鎮,及其城外數裏
    人物契丹皇上耶律阿保機
    阿保機之弟契丹大將舍利素
    契丹重臣丞相蕭敵魯
    盧龍三軍主帥蕭玉麟,字雪驤
    盧龍驍衛大將軍唐驍,字馳虎
    盧龍威衛大將軍宋威,字翔鵬
    盧龍武衛大將軍元武,字鬥鼉
    幽州城金吾衛李忠,字耿正
    幽州五府中郎將嵇擂,字聲遠
    幽州軍需監裏正單昪,字日升
    帥帳幕僚祭酒虞仁,字無敵
    帥帳幕僚參軍施勝一,字占魁
    軍需監城建部李匠,字巨斤
    軍需監軍械部歐陽湛勝,字正邪
    火頭軍伍長花勝楠
    醫監司總領任貴生,字天德
    四月的幽州並不冷,甚至在天氣晴好的時候還會有點燥,不過今日倒是一個例外,少雨的盧龍地區一反常態的在天空起了些許烏雲,風很涼卻不冷,這時節這樣的天氣甚至令人有些享受。
    宋祥鵬斜背著一個五六尺長的大皮囊向城西走去,身後的親兵兩手空空卻並未幫他背皮囊,這反常的舉動倒引起了同往城西巡視的蕭玉麟的興趣。但蕭玉麟並未叫住宋祥鵬,隻是遠遠跟著緩緩踱步,宋祥鵬則在軍需監最後麵的大鐵鋪上停住步伐。
    宋祥鵬歐陽兄別來無恙啊,是否準備活動活動筋骨,舒展舒展身心?
    歐陽湛勝非也非也,祥鵬兄有所不知,哥哥近來抱恙在身啊。
    宋祥鵬啊?竟有此事!不知歐陽兄身染何疾,體抱何恙啊?
    歐陽湛勝說來也怪,哥哥我飲食如故睡眠如常,偏偏拎不得鐵錘,按不得鐵砧,祥鵬兄看我這病怪是不怪?
    宋祥鵬歐陽兄!我的歐陽兄啊!您這是要棄我而去嗎?幸虧弟弟前日尋得一副上好楠木,就贈與哥哥做個容身之所吧……痛煞我也!
    歐陽湛勝拎起火爐旁的大鐵錘便要朝宋祥鵬打去,宋祥鵬一個側身躍在一旁,二人哈哈大笑重新聚在一處。
    歐陽湛勝你小子巴不得哥哥先給你探探路啊!
    宋祥鵬豈敢豈敢,歐陽兄若是一走,還有誰能給弟弟打造這些神兵利器啊!我啊,巴不得哥哥活個千年萬年呢。
    歐陽湛勝你小子做了將軍後罵起人來都更文明更歹毒了啊!
    二人再次笑作一團,蕭玉麟遠遠聽著也嘿嘿笑起來,暗自思忖到,每想到一向心思縝密語言不多的宋將軍還有這等知己,還有這樣一麵。談笑間歐陽湛勝將大手朝地上的皮囊一探,從打開的鉚釘皮扣間抽出一枝短槍,上下打量後將短槍橫在食指上以測試其平衡性。宋祥鵬則支開士卒,單獨和歐陽湛勝輕聲交談,蕭玉麟雖無意傾聽,但還是多少聽到一些。
    歐陽湛勝這槍倒也尋常,隻是這在材質著實珍貴,非銅非鐵卻堅硬無比,兼具韌性又輕如蟬翼,得省著點用啊兄弟。
    宋祥鵬這是自然,除非久戰不勝,否則斷不會貿然濫用。
    歐陽湛勝不會濫用還一個個禿成這樣?
    宋祥鵬(嘿嘿一笑)哥哥有所不足,如此保命殺敵之技安敢荒廢啊!
    歐陽湛勝得了得了,為兄是說不過你。
    二人說著又大笑起來,歐陽湛勝則將這些兩頭均是尖刃的短槍置於爐中覆燒,待燒紅之後又置於鐵砧上捶打,數次之後投於油中淬火,擦拭之後果然寒光閃閃戾氣逼人。各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秘密,蕭玉麟也不願過問太多部下的隱私,轉身正欲離開時瞧見花勝楠揣著一個牛皮袋低著頭快步朝這邊走來。等走到蕭玉麟跟前時顯然一驚,然後微微不好意思地叫聲雪帥。
    蕭玉麟花大姐如此匆忙,去往何處啊?
    花勝楠回雪帥,昨日犒賞三軍,歐陽大……啊,歐陽鐵匠忙於趕製軍械並未參加,我就將屬於他的羊腿肉給他送過來。順便,順便請他給磨磨刀。
    蕭玉麟花大姐懷此公心本帥甚慰,不過你且稍微駐足片刻,待宋將軍走後再過去吧。
    花勝楠領命後識趣地站在原地,蕭玉麟便問起營中關於飲食方麵的一應事務。歐陽湛勝手法純屬,不及半個時辰便將宋祥鵬皮囊中的五六支短槍錘煉完畢,二人複又談笑一會後,宋祥鵬再次親自背起皮囊離開。蕭玉麟原本也欲離開前往城西巡視,但與花勝楠交談時聽到“軍械”二字,一時間勾起一些想法,便隨花勝楠一道踱步至歐陽湛勝身旁。老先生看到蕭玉麟前來,趕忙大聲招呼眾弟子一起施禮跪拜。
    歐陽湛勝雪帥親臨軍需監軍械部,我等倍感榮光。不知雪帥有何指示?
    蕭玉麟都起來吧!軍中戰時無需跪拜大禮。爾等且忙,莫要緊張!
    歐陽湛勝我等謹遵帥令!
    蕭玉麟你且將花大姐專程留給你的羊腿啃了。爾後將花大姐平素用的這把大刀磨來,本帥要看一看你的手藝。免得你等會將本帥這把寶刀磨壞了。
    眾人聽完哈哈大笑,歐陽湛勝並不顯拘謹,三口兩口吃完羊腿,抄起花勝楠手中大刀,將刀刃在大拇指上一推,心中早已明了,隻是故意戲謔道。
    歐陽湛勝難怪近來營中夥食不錯,看這刀刃是沒少碎肉、斬骨啊!
    談笑間歐陽湛勝已將刀刃置於爐中覆燒,原本除了闊大外並不起眼的大廚刀竟在爐火中閃出淡淡寒光,蕭玉麟雖然不善此道,但從這非同尋常的變化中不難看出此刀並不普通。
    蕭玉麟嚐聞刀具置於火中覆燒容易退火而不耐用,但本帥卻看此刀寒光閃閃並非尋常之物啊。
    歐陽湛勝雪帥好眼力,此刀看似殘缺,實則正是當年鑄劍大師歐冶子所鑄之‘巨闕’神兵。
    蕭玉麟原來這便是巨闕寶劍,果然霸氣叢生非同小可。
    歐陽湛勝雪帥明鑒,此物劍如其名,一曰“巨”二曰“闕”巨者,言其劍麵寬闊;闕者缺也,言其劍身上的缺口。
    蕭玉麟想必是巨闕劍過於沉重,而於劍身上開一缺口以方便前後手共持。如此一來,劈則雙手持柄,借巨劍之威所向披靡;擋則分持前後,力道均勻便於格擋重擊。嗚呼!妙哉!
    歐陽湛勝軍中盡言蕭元帥勇不可擋、謀略滔滔,今日一見猶勝傳聞!正邪既感且配,既感且配啊!
    蕭玉麟歐陽先生言重了,你我出身行伍皆是愛兵之人,本帥粗具武藝、略識兵刃,而先生卻是善於鑄兵之人,以此來講先生是師傅,玉麟尚屬初窺門徑的學生爾。
    歐陽湛勝雪帥胸襟天高海闊,老朽今得雪帥讚譽,榮耀之至即死亦足啊!
    蕭玉麟巨闕斷口齊整與刀背無異,然而置於火中時卻看二者焰光有異,還請先生不吝賜教。
    歐陽湛勝沉默了一會,爾後自身後的房梁上取下一柄長傘,輕撫傘身後雙手遞於蕭玉麟。蕭玉麟雙手接住,可就在這一瞬間忽聞腰間長刃驚鳴不止、顫抖不已,又見爐中巨闕顯出不甘之態,引得爐火攢動呼嘯不絕。蕭玉麟握傘在手,心頭卻不斷傳來一個聲音“棄劍!棄劍!”蕭玉麟端詳一陣後,仍以雙手還傘於老者。
    蕭玉麟此物極凶卻並非祥物,先代用心良苦,還請先生妥善保存,慎之!慎之!
    歐陽湛勝歐冶子之之音元帥也!請受老朽一拜!
    蕭玉麟先生請起,軍中戰時無須大禮。(攙扶)
    歐陽湛勝雪帥,此拜非營中之禮,單為世間公義。此物實乃凶物勝邪,貪婪者視之如飴,無私者棄之似帚。隻因此物不出則已,出則傷兵奪命,凶頑不羈。
    蕭玉麟原來如此……
    言談間爐中殘刃微紅,歐陽湛勝持之錘煉,如是三番後投於羊血中淬火,取出擦拭後見其寒光隱匿而鋒利異常,花勝楠歡喜不止,接在手中插入腰間皮鞘。
    蕭玉麟常見水淬,少見油淬,不知先生這血淬有何奧秘?
    歐陽湛勝農具等粗鄙之物水淬之,兵戈等攻伐之物油淬之,神兵者為暫去凶性以防傷人則血淬之。
    蕭玉麟玉麟受教。此番前來實有一事與先生商議,如今兵臨城下,出戰實非明智之選,唯有借城堅池深以止敵攻伐,然城戰者首推機弩、礌石、火油、滾車等物,因此想勞煩先生鍛造一種不求精度、不求射程,唯求火力密集的弩器。
    歐陽湛勝皇朝太宗年間,為攻城略地、開疆拓土曾製神弩破敵,可惜今已失傳。不過我歐陽氏世代鑄兵,兵戈弩箭者萬變不離其宗,假以時日必成此弩以退契丹!
    蕭玉麟如此甚好,有勞先生!
    蕭玉麟巡視城西後已至午後,歸帳並不多時虞無敵便帶著寫好的《討耶律不義賊傳檄書》蕭玉麟忙接在手裏朗讀起來。
    蕭玉麟皇居中原,王生四野,君權神授,唯仁唯德。天允大漢問鼎,豈容蠻夷逐鹿?荒野匹夫,鷹犬遺孤,冠獼禽獸敢效綱常人倫,豈非蚍蜉撼樹,堪比螻蟻吞天……邊陲野民數擾中土孔孟,忠恕之心何在?以弟之稱犯兄之境,德義之心何在?居臣屬之地掠天子之郡,恭孝之心何在?約晉同伐篡逆而中途倒戈,信誠之心何在?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不誠不信之徒,不討之不足存天理,不伐之難以正人心……巢傾卵何安,國破家何在?大家不顧小家罔存,唯有奉各人之柴薪,築家國之藩籬,方可禦豺狼於門外……好!好!好!先生筆鋒如劍,堪比十萬雄兵啊!較之駱賓王《代徐敬業傳檄天下文》猶不遑多讓也!
    虞無敵雪帥過譽了,仁才疏學淺、筆觸乏力,唯將胸中之意噴薄而發,雖不能提刀殺敵,卻也要文助軍心!
    蕭玉麟好!如此士卒用命、將帥一心,破賊指日可待!先生速速差人傳抄散發、張貼示眾!
    虞無敵謹遵帥令!
    虞無敵走後沒多久施占魁拿著已經寫好的征地契約、破土符書等物前來複命,蕭玉麟深知帶兵者不可訴諸巫蠱卜筮,但而今敵眾我寡之下隻能藉此鼓舞士氣,使將士們對破土築城一事滿懷信心。蕭玉麟粗略一看不僅有祭祀天地的符令,亦有驅使鬼神的符咒,朱砂符、赤焰符、水陸符一應俱全,遂將此事交由施占魁全權處理。
    一夜無話,比及天明時分李忠已將登記在冊的青壯軍民分為八組,眾軍民在虞無敵所寫的《討耶律逆賊傳檄書》感召下,在蕭玉麟個人魅力的號召下,舍小家為大家,奔至城西摩拳擦掌。眾人圍攏過來後便看到施占魁一手捏符一手持銅錢劍,口中念念有詞,腳踏七星方位,揮舞焚符之後果聞驚雷滾滾,不多時候竟下起雨來。
    雨中破土正應白虎潄泉之兆,吉位逢吉時可謂順天時安民心,炮響之後軍民便在李巨斤的帶領下投入工程建設。一組挖地基,一組拆附近民宅的磚石、土木。各組分工明確日夜兼程,不及三日便初見規模,三日來契丹人同樣忙於修築防禦工事,直待第四天方才有小股騎兵於城前兩三裏處往來騷擾,蕭玉麟緊閉城門並不出戰,更撤去一半的守城士卒迷惑契丹人。
    自契丹增兵以來,第一次大規模出動發生在城防建設後的第六天,此時城郭之間新築的城牆雖未完全建好但也已經七七八八了。數萬契丹兵勇分四麵將幽州城團團圍住,雙方距離三裏之遙對峙起來。蕭玉麟速速升帳召集將士分配城防事務。
    蕭玉麟契丹來勢洶洶分四麵圍城,不過諸位莫慌,攻城不比野戰,勝敗之數不在馬快弓強,而在可殲滅多少有生力量!因此我等切莫做那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無知蠢事,當依托城池之固與敵周全。火油、礌石等物盡快運至城上,逆賊如若強攻則以此軍器還擊,如若圍而不攻則爾等斷不可呈勇出擊!唐將軍領兩千人守城南,元將軍領兩千人守城北,嵇將軍同虞先生一道領一千五百人守城東,宋將軍領兩千五百人守城西,李將軍領五百巡防營禁軍帳外待命,隨敵情變化往來機動增補!
    眾將士末將領命!
    眾人言畢分赴各自駐守的城門而去,蕭玉麟留守中軍,單等契丹主攻哪裏便前往督戰。眾人忙亂之際任天德則找到花勝楠,將火頭軍中吃剩的饅頭等幹淨麵食收集起來,爾後取出懷中墨色玉瓶,倒出些顆粒狀粉末在其上,而後將毯子覆於其上。
    士卒各歸戰場,可城中修築的工事卻不能停滯,李巨斤帶領城中民眾,親攜老幼婦孺趕工不止,好在主體已經完成,所剩下的不過是些精細加工、磨邊之類。巨斤此人曾掌皇朝大匠之職,所經手之工程項目,無論是千年大計還是臨時工事,都講究個一絲不苟、精細漂亮,故而這城郭之間修築的這道一丈有餘的矮牆,較之於幽州主城絲毫不遑多讓。
    忽聞親兵奏報,言耶律阿保機之王帳於北門外三裏處現身。蕭玉麟隨即將長槊一握,率親兵護衛馳馬北門,旋即登樓遠眺,果見耶律阿保機的王帳高闊,旗幟鮮明,前列八匹駿馬,後圍千百羽林侍衛,陣前橫著數排木柵欄鐵蕨莉,柵欄後則是數行手持鉚木彭排的步卒兵勇,步卒之後則是一眾弓弩方陣,接著則是無數騎兵遍布四野,再往左右看去,六鼓四金、三十二製軍旗氣勢渾宏一派王者之氣。元鬥鼉立於蕭玉麟身側,戰意凜然神情激昂。
    蕭玉麟元將軍莫急,這仗有你打的,屆時一戰便可迫使這耶律小兒倉促退兵!
    元鬥鼉末將領命。隻是以末將觀之,這契丹逆賊雖說嚴陣以待排兵布置層次分明,可終究不過是畫虎類犬!曠野用兵十萬之眾,最是講究旗鼓調度,因此這般一應物件當歸於中軍大帳統一協調,狗賊隻知牌麵恢弘而不通其中要理,若被衝散戰陣則群龍無首,勢必棄甲曳兵而走!
    蕭玉麟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元將軍可有如此見地實乃幽州之幸!隻是將軍忽略一點,此時的契丹逆賊王帳居中,將士則會時刻以耶律王帳為核心拱衛守護。旗令、鼓進、金退等一應號令在此陣中可謂有無皆可,何況此刻敵軍呈守勢排兵、圍而不攻,我等若是貿然出擊反易正中下懷。
    元鬥鼉謹遵雪帥號令!
    因周光佐從中掣肘,是故這蕭字帥旗遲遲未至,帥旗仍以“周”字為號。殊不知這樣一來倒是亂了契丹人的心緒,數日前奔回來的俘虜皆言幽州城換帥之時,奈何過了這些日子帥旗仍以“周”字為號,耶律等人便對俘虜所言愈發不信,這虛虛實實間更是令人舉棋不定。但這阿保機初登大位,急需一場大劫來立威樹權,所以就找了奏報中三戰三捷的幽州戰場。隻是初來幽州安營之際便被蕭玉麟率領的元鬥鼉等人劫營驚擾,還折了此行特意自大都帶過來的先鋒大將,複聞兩個逃回來的俘虜信誓旦旦的所見所聞,便想著采用圍而不攻,待幽州城大亂之際不戰而屈人之兵,好以此說什麽天威浩蕩、掃平寰宇之類唬人的官方辭藻。
    豈料此刻“周”字帥旗未變,將士亦非疲敝饑瘦,反倒是嚴陣以待群情激昂,遂有深深被欺騙之感。隻是天子一言九鼎,無法朝令夕改,隻得表麵和悅,談笑風生。
    耶律阿保機幽州城池雖大不過是困坐孤城,久之糧草不繼將士異心,以朕觀之幽州已如風中殘蝶,表麵越是規整越說明內在已呈敗絮之狀!今日且圍他一圍,毫其鬥誌驚擾其心,待明日大舉攻城,必聞捷報!
    舍利素皇兄天威浩蕩,高屋建瓴直刺要害,明日臣弟願討一將令,好捷足先登占得此功!
    耶律阿保機禦弟真乃吾家之千裏良駒,明日朕要親自為你壓陣助威!
    舍利素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日暮時分契丹後軍變前軍,拱衛王帳從容回營,蕭玉麟也自北城回帳,晚餐完畢之後,蕭玉麟招軍中隊正以上將士帥帳議事。
    蕭玉麟契丹今日圍城不過是為探我軍虛實,好為接下來的大舉進攻助威。眾將士分守各門可能有所不知,我和元將軍於北城之上見到耶律小兒的儀仗。自儀仗觀之此賊已然效法篡臣朱賊稱帝,如此囂張氣焰,此等險惡用心可謂昭然若揭!吾輩乃皇朝護國柱石,誌以匡扶大唐為業!有賊如此必伐之!
    眾將士必伐之!必伐之!必伐之!
    唐馳虎末將請令,協同元將軍一道守衛北門!
    元鬥鼉唐將軍既然守衛北門,末將請令做軍中先鋒,殺入敵陣以亂敵攻城部署!
    宋翔鵬兵法有雲必勝則戰,未知則守,必敗則走!如今敵眾我寡,出城迎戰實為不妥,前日三番戰敗損兵折將便是此般!如今逆賊增兵三十萬眾,我等再行出戰實非明智之舉。末將以為,當以城池之堅,死守以待援兵!待援兵一到則夾擊破敵!
    蕭玉麟眾將士所言皆有道理,守乃必然之舉,卻不能坐守孤城!契丹勢眾,若擇一門久攻,雖不至於頃刻破城,卻會對我等殺傷嚴重,此消彼長之下即便拖到援兵到來,屆時賊眾我寡亦難取勝。是故本帥意欲兵行險徑守中求戰!以此不斷削弱敵軍之有生力量,繼而挫其銳氣長我軍威,待援兵一到,舉眾殺出,自可破敵!
    宋翔鵬雪帥連日來合軍民一道於西城的城郭之間修築城牆,莫非就是為了此番大用?
    蕭玉麟不錯!此乃我幽州之甕,專伺契丹之鱉!
    如此雲雲之後,眾將士士氣大振!元鬥鼉等好戰分子更是眉開眼笑、摩拳擦掌,迫不及待想要契丹盡快進兵攻城!
    蕭玉麟諸位排好值夜兵勇便早點安歇,臨危不亂、逢戰不懼,飲食如常、安寢如故者方乃大將風度!
    眾將士末將領命!
    待眾人散去,蕭玉麟在心中默默演練一遍可能發生的攻防情形後,正欲入睡,忽聞帳外親兵吵嚷,蕭玉麟披衣執刃踱步出帳,見眾親兵擋著一佝僂老者,言說夜深大帥安寢,有事明日再報雲雲。
    蕭玉麟爾等退下!本帥與歐陽先生早有今夜之約,速請入帳中。
    歐陽湛勝謝雪帥這般抬舉老奴,老奴感懷肺腑。
    蕭玉麟士卒未知詳情,歐陽先生切莫見怪。不知先生深夜前來有何事相商?
    歐陽湛勝會稟雪帥,失傳已久的太宗神兵“大漠暴風”老奴已於今夜仿製完畢,特請令如何安置此物?
    蕭玉麟先生真乃當世歐冶、幹將,玉麟代幽州百姓謝先生不辭辛苦趕製神兵!
    歐陽湛勝雪帥,老奴有一不情之請還請雪帥應允。
    蕭玉麟先生但說無妨。
    歐陽湛勝待退敵之日還望雪帥將此物交予老奴處置。
    蕭玉麟兵之罪實乃人之過。早聞此物神勇異常殺伐無度,太宗平定天下後為免生靈塗炭,將此物銷毀殆盡。玉麟不才亦願效法先帝,退兵之日毀此凶兵!
    歐陽湛勝天生蕭元帥,實乃百姓之幸!老奴謝雪帥成全!(跪地)
    歐陽湛勝(攙扶)先生請起,玉麟誓不負約!
    蕭玉麟連夜率領親兵護衛及軍需監眾人,將趕製的兩部“大漠暴風”運至新建的城牆上分兩側部屬,直至三四更時方才安排妥當,遂酣然入睡。
    天光微量早有斥候奏報,契丹大軍圍城,猶以西北兩側為甚!蕭玉麟披袍掛刃急招守衛東城的中郎將嵇聲遠。
    嵇聲遠大軍壓境而雪帥急招,敢問有何吩咐?
    蕭玉麟嵇將軍善使鼓、笛,不知可曉箏琴等樂?
    嵇聲遠稟雪帥,末將家族世代執宮廷樂師職,若非逢此亂世,合當禦前撫琴鼓瑟。不知雪帥如何問及此事?
    蕭玉麟如此甚好!嵇聲遠聽令,速返城中府邸,取琴瑟於西城聽命,不得有誤!
    嵇聲遠末將遵命!(茫然狐疑卻謹遵帥令)
    蕭玉麟執槊縱馬奔至城西,果見城下雄兵十萬,烏壓壓黑雲壓城。
    蕭玉麟可已備妥?
    宋翔鵬稟雪帥,末將親查三番,定然萬無一失!
    蕭玉麟如此甚好!險招尤需慎為之,成則論功行賞,敗則提頭來見!
    宋翔鵬謹遵帥令!
    不一時後契丹軍中鼓聲陣陣,兵卒喊聲震天!蕭玉麟立槊城頭兀自巋然不動,清晨的陽光射在纓盔之上,將其背影無限拉伸,高大威猛臨危不懼,士卒視之無不鼓舞!同一時刻嵇聲遠身背琴瑟、懷抱琴案縱馬奔至城下。
    蕭玉麟春未遠,暑未至,且請大師撫琴以慰遠來之客。
    嵇聲遠情不待,怨未消,敢問居士何曲以迎遠到之賓?
    蕭玉麟禍自玄宗起,請奏羽衣曲。
    嵇聲遠支琴案定弦音,迎著城下十萬契丹大軍,低眉信手徐徐彈來,琴聲柔婉清越,曲意溫婉纏綿,數不盡眷眷深情,訴不完君妃蜜意。蕭玉麟心下長歎,如此音律若非出於帝王之手,當不失曠世神作,曲藝佳釀,惜哉惜哉!
    宋翔鵬落吊橋!開城門——
    嵇聲遠昨夜在帥帳中雖然聽得大概禦敵方略,不料竟是這般情形,一時間還真有些心下沒底、汗濕衣襟,不過看將帥穩操勝券的模樣便逐漸將驚懼之心恢複如常,琴聲也在情緒變化中越發優美,繼而終於彈奏出宮闈春色的靡靡之感。
    此刻這驚惶的情緒便很自然地由城頭撫琴的嵇聲遠這邊轉移到契丹將帥這邊。契丹人三戰三捷,士氣高漲,臨戰前更是汗王鼓舞,士卒宣誓一往無前絕不退卻,陷陣之意已決,攀城之策既定,幽州晉軍卻在這個檔口打開城門,更有甚者居然還氣定神閑的在城上撫琴,如同怒氣滿滿的皮球突然被開出一條大口,契丹將士隨即不知所措起來,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舉棋不定,疑懼之情在軍中蔓延。
    舍利素諸位將士!黃威浩蕩,天下歸心。我等三戰三捷將晉賊四萬餘眾斬落三萬有餘,城中苟安之賊不過千爾,兵力之懸殊猶如百川之歸下,勝敗之勢必如雄鷹之撲羔。區區殘兵敗將竟也效法諸葛孔明用這空城計!可笑可笑!爾等即便有孔明之才,本帥也不是那畏首畏尾的司馬懿!將士們!趁著晉賊黔驢技窮胡亂排兵之際,給我殺進城去!皇上親為爾等督戰,率先殺入城中者拜為將軍賞牛羊千匹!
    契丹將士殺!殺!殺!
    一眾騎兵萬馬奔騰直取幽州西城門,馬速極快,三裏之遙不過頃刻之間。耶律阿保機立於行轅前緣眺望眼前之戰,他的內心並不平靜!昨日北城上立著的赤甲紅袍戰將分明就是前幾日的劫營之人。此人勇武非常又刻意遺落城防圖和俘虜迷惑我軍,可見其兼具智謀。此番大開城門,究竟是效法諸葛孔明施展空城計還是在城中布下機關,一時間還真令人難以判斷。但此刻畏危不前的話,一則容易擾亂軍心,二則可能錯過這大好機會!遂默許舍利素縱兵進擊。但作為君王,有些話還是應該說的,如此一來無論勝敗如何,自己都會落下未卜先知的好名聲!
    耶律阿保機晉賊如此大開城門,莫不是效法諸葛孔明擺下一道空城計?
    蕭敵魯皇上聖明,晉軍豈會不懼我三十餘萬大軍?此刻大開城門多半是疑兵之計。我軍擅長平原衝殺,而不喜攻城拔寨,晉賊此刻開城豈不是自毀城牆,可見大軍壓境之下晉賊已經慌了心神、亂了分寸!足見皇上天威浩蕩!
    耶律阿保機話雖如此卻不可大意輕敵啊!那赤甲紅袍戰將有膽有識不容小覷,朕深憂舍利素貪功冒進中了晉賊之計而枉送將士性命呀!
    蕭敵魯皇上莫憂,即便是計,我軍人多勢眾殺入敵城,裏應外合之下,幽州城中區區數千將士也是難與我軍相爭。
    契丹馬快,言談間已近萬餘兵勇穿過吊橋殺入城中,蕭玉麟拔刀斬斷琴弦,弦斷之聲淒苦嗚咽,更加促使舍利素放手一搏全力出擊!
    蕭玉麟宋將軍,已有多少狗賊入城?
    宋翔鵬稟雪帥,不下兩萬餘。
    蕭玉麟雖不知傷其筋骨,倒也足夠挫其銳氣。關門打狗!
    宋翔鵬末將領命!收吊橋!關城門——
    即便將士不斷用勁轉動牽引吊橋的滑索,奈何契丹人馬眾多,一湧而過之下重量太大,任憑士卒如何用力,牽引吊橋的滑索均是紋絲未動。宋翔鵬並不驚慌,取出早就準備好的火箭,瞄準吊橋側緣,一擊既中,早被刷滿火油的吊橋頃刻間爆燃起來。橋上飛馬馳奔,風助火勢之下整個吊橋陷入火海,繼而便是崩塌傾輒,不少人馬來不及閃避紛紛落入數丈寬長的護城河中,更有崖邊立馬者被後方刹不住的奔馬擠進河中。
    城上早有弓箭手瞄準河中搭弓便射,落入河中的兵勇盡皆死傷,河邊並無遮攔,箭雨之下岸上眾人猶如驚弓之鳥四散奔逃。且說入城的近萬餘騎兵和萬餘步卒,一看吊橋被毀隻得背水一戰,可正欲殺上城牆之時卻赫然發現城中已經被改建,西門兩側原本用來登樓的階梯悉數被毀,整個西城竟無一處攀援之地,城郭之間橫著一道城牆,城牆中間開著一道僅僅丈餘寬的門洞,如此一來,三道牆圍著兩個峭壁天井,兩萬餘眾變成了井中之蛙甕中之鱉!
    尚未深入的一部分兵卒正欲回奔,豈料蕭玉麟早拔刀砍向城樓中的數根繩索,束縛軲轆的繩索應聲而斷,軲轆下鐵鏈嘩嘩,偌大巨石自門洞傾瀉而下,將及丈餘高的巨石封住半截城門,卻足夠斷下圍困將士的後路。
    舍利素穩住隊形,鋪設木板!架起雲梯!衝過去!裏應外合攻破幽州!
    契丹將士訓練有素,再者後有耶律阿保機禦駕親征,在主將大聲吆喝旗鼓號令後隨即穩住陣型,然而衝鋒尚未再次發動,城中被困的契丹士卒便已開始哀嚎起來,群馬嘶鳴響徹心扉。城外眾人心驚不已,忽而再問嗡嗡之聲自城中呼嘯而出,嗡聲剛過立時遍地哀鴻,遭圍困的契丹士卒叫聲尤為淒厲!
    殊不知在蕭玉麟的計策之下,圍困在城西兩道天井院中的契丹兵馬被唐馳虎的南門弓弩手、宋祥鵬的西門弓弩手、元鬥鼉的北門弓弩手射殺的人仰馬翻好不悲慘!更為令人觸目驚心的便是那嗡嗡聲的始作俑者——“大漠朔風”所過之處人如薄紙摧枯拉朽,一根根丈餘長的弩箭連人帶馬洞穿而過,更有靠牆者被弩箭釘在牆壁之上,抑或斜插進泛著血沫的地麵!
    蕭玉麟初時歡欣鼓舞快意酣然,但當他看到這兩部名為“大漠朔風”的馬拉排弩如此嗜血如命、慘絕人寰後胸中不覺泛起微波。想來太宗皇上如此殺伐果決之帝都不忍用此凶兵,我蕭玉麟竟為了城中數萬眾而要以此凶兵屠戮城外三十餘萬眾!蕭玉麟不忍再想,長歎一聲。
    蕭玉麟停!
    一聲帥令金鐃齊鳴,將士隨即停手射殺。區區半個時辰不到,兩個天井院內血流成河然絕人寰,兩萬餘人幾近殆盡,餘者負傷驚懼潰敗渙散。兩部“大漠朔風”在蕭玉麟下令停手時已由馬匹拉動上膛,負責射擊方向的將士慌亂之際將原朝下的弩機太高半尺,殺紅眼的操弩手神經已經麻木,聞令後手上終究慢了半分,故而這抬高半尺的弩機已經催發,幾支射入死人堆裏蕩起層層血霧,幾支插進城牆上激起片片磚屑,幾支自門洞飛出城外,洞穿排排契丹將士後直至半裏方才停歇!
    血霧伴著“大漠朔風”密集火力後產生的巨額熱量籠罩著整個幽州城!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死亡氣息,契丹將士驚在原地呆若木雞!在這種極不對等的火力碾壓下,逃跑仿佛成了多餘的事情,如同獵人縱馬追趕慌亂的羊群一般,逃跑除了會勾起獵人更大的獵殺欲望外毫無益處!
    耶律阿保機鳴金!回營!
    耶律阿保機無愧於雄才大略四字,臨危不亂親自指揮眾人撤回十裏之外的大營。後世脫脫等人在《遼史?太祖本紀》中書雲太祖巡狩幽州,見城中有氣如煙火狀,上曰不可攻也!遂還。
    元鬥鼉雪帥!末將請令,趁敵軍逃遁之際率部追趕掩殺!
    蕭玉麟窮寇莫追,由他去吧!
    元鬥鼉雪帥三思呀,此番不追唯恐放虎歸山留下大患呀!
    蕭玉麟經此一役,逆賊勢必鬥誌全無,退兵是早晚之事。若追之過甚,則迫其困獸之鬥,如此一來適得其反徒增變數。
    元鬥鼉末將遵命!
    蕭玉麟宋將軍率部下將西門諸物恢複原狀,唐將軍清點戰損登記呈報,元將軍打散戰場祥錄斬首及繳獲物資,嵇將軍協同任醫生全力救治傷員,無論敵我盡心醫之。
    眾將士莫將領命!
    待眾將散去後蕭玉麟招呼最後趕來的機動部隊金吾衛李忠。
    蕭玉麟李將軍,你帶領部眾拆下這兩部“大漠朔風”交由軍需監歐陽先生。就說……就說‘太宗且不忍,玉麟豈為非’
    李忠謹遵雪帥將令!
    日暮時分城防工事類的吊橋、城門等物已恢複原貌,隻是兩個天井院中的契丹士兵屍體尚未運送完畢,眾人謹遵蕭玉麟帥令,將這些殘破不堪的屍首運至契丹軍營附近,雙方心照不宣,皆遵循戰場規則,晉軍運屍而不喧嘩嘲諷,契丹收屍而不出兵相擾,直至次日天明方才運送完畢,收集而來的甲胄、兵器等鐵銅金屬則悉數送至軍需監冶煉,歐陽湛勝則請花勝楠用此戰中死去的軍馬做一桌祭品,爾後尋施占魁在堆積如山、滿是血汙的軍器前做法事超度亡靈,三日之後方才和眾徒弟一道冶煉起來。
    眾將匯報上來的戰場統計自然是一場大捷,己方損兵不過數十卻斬敵兩萬餘級,俘虜數百殘敵,唯一可惜的是在“大漠朔風”這種重器的殺伐下軍馬大多死亡,完好者不過數百而已。倒是城中軍民得以因此連吃數日的馬肉!
    蕭玉麟將有功將士名單呈於周節度使,卻不曾想被周光佐中途克扣,故而遲遲未有音訊,遂在自己的職權範圍內,擢升一批將領,唐、宋、元等人雖居功至偉但軍階已高,需戰後上奏晉王方能行賞。
    因箭創之傷多是傷及肺腑、骨肉的貫穿傷,極易感染,因此這營中受傷的俘虜多發起燒來病情危急,任天德揭開覆蓋在前日從花勝楠處收集來的剩饅頭上的毯子,裏麵青黴參差長勢旺盛,遂用這些青黴混上生肌金瘡藥為傷者醫治,雖已有病入膏肓者回天乏術,但此法之下傷者的生還率明顯提升不少。
    如蕭玉麟所料,經此一役後契丹數日來緊閉營門並未出戰,耶律阿保機借宮中事務緊急之故起駕返回塞北。這也是他唯一一次無功而返的禦駕親征!但也因此將即將到來的潰退之責扯得幹幹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