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同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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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哭?你估計是失心瘋了。”綺莉盯著他,極度專注,像是捕獵前的野獸。
塞利安在床上又坐了一會兒,試著把破碎的思維對到一塊兒,但是不太成功。
屋子裏很暗,窗簾沒打開,外麵估計還沒亮——誰知道呢,街上偶爾有幾聲慘叫響起,是他們熟悉的基調,或許又是哪些鬼怪在啃食活人。
他仿佛還陷在那場噩夢裏,石棱刺進了誰的眼睛,尖端所帶出的黏膩水聲回蕩不息。
然後用刑者揪著她的頭發,猛地往外拉,千絲萬縷的血漿由這動作牽扯而出,她哭得一塌糊塗,五官都扭曲了。
“我想吐。”塞利安把那些記憶壓了下去,臉色沉得嚇人。
“你用不著跟我說這個。”綺莉打了個哈欠,看那樣子還很困。
他跌跌撞撞地爬下床,跑到浴室,對著馬桶吐了半天,另一個人走過來,遞上被涼透的茶,沒好氣的說:“你做噩夢了?”
塞利安無意識的抓著衣襟,瞪著前方,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不想回憶了。”
綺莉麵無表情的沉默著,幾秒後忽然笑了起來,她說道:“不管你夢到了什麽,你體內的那套係統因為這場夢強製升級了零點幾個百分點。”
她說話時的語氣並沒有驚訝或是困惑,仿佛已經習慣了生命裏出現的各種意外。
漫長歲月模糊了一切,讓非人的怪物也不太能分得出是否抗拒了。苦難與絕望會變得可有可無,不再深刻或重要。他們已經不大在意自己遭遇的苦事,也不想去理解別人的磨難。
在這永恒狂歡的盛宴世界,能長久下來的隻有痛哭、血腥與折磨,無論哪種生物都無法擁有尊嚴和未來,也沒什麽底線。
塞利安在綺莉旁邊又坐了一會兒,起身走出浴室。
在看到自己臥室的瞬間,他有那麽一刻不知身處何方。
就在他嘔吐的時間裏,這地方的景象已經截然不同,當真如什麽噩夢的投影,繞過你大腦深處最黑暗的回憶,從內裏爬到現境。
天花板長滿了密密麻麻的人頭大小的蟲卵,呈半透明狀。乍一看還以為是那些蟲嬰的胎房,但其實並不是——它們應該更早的時候就出現了,隻是塞利安那會兒還沒留意。那畫麵看上去就像是整個屋子發生了畸變,每個家具乃至地板都活了過來,同時從內裏生出了這些卵,仿佛是待產出的果實,隱藏在一個又一個設備裏。
接著,無以計數的卵破了開來。
從內裏出來的生物絕不是蟲子之類的……而是一個個小如拇指大小的玩偶,做工極為精致,每顆卵裏有十個左右。它們五官完好,四肢健全,材質似乎是木頭或者塑料之類的,每動一下身體間便響起“啪嗒啪嗒”的清脆聲響。
塞利安盯著這些新生兒,突然意識到這是張女孩的臉——確切的說,反反複複出現的,都是綺莉的臉。
她們四處張望,喃喃的叫著“爸爸”,麵孔靈動如活物,眼神顯露出誕生於世的喜悅和歡愉。
綺莉靠在牆上,一副見怪不怪的表情,她看了看那些玩偶,又看了看塞利安,開口說:“這就是……‘全方位檢查’係統,你被觸發權限後,它就會每時每刻處於激活狀態,那種學習複刻的渴望是所有係統裏最旺盛的,簡直變態得沒邊。”
“——換句話來說,你會時不時創造出一些極為恐怖的怪物,它們對深層地獄以及下潛區有著無與倫比的兼容性,而且殺傷力極大,最重要的是足夠忠誠,其實也挺好的。”
塞利安呆了幾秒,往後退了一步,盡可能跟這些噩夢產物保持距離,他又有些反胃,但這會兒也吐不出來什麽東西了。
他問道:“等升級進度滿的時候我會變成什麽東西?”
綺莉灌了好幾口茶,聳肩回道:“誰知道呢,大概率是跟我一樣的畸形體吧,像我們這樣的係統載體結果都差不多。”
有的玩偶開始在房間裏亂跑,追逐打鬧,還有的則安靜地盯著塞利安,嘴裏碎碎念起什麽,多半也是跟蟲嬰差不多的話——他忽然有種莫名的念頭,真不知道它們見麵會不會打起來。
玩偶跳到床上,不知是什麽原因,她們經曆的地方都會留下一塊小小的腐蝕痕跡,難以想象這些玩意兒體內流著的是發條還是血液。
塞利安暫時把它們的事放到一邊,起身去廚房泡了壺咖啡,這東西能鎮定人的精神,他存著的那些安定藥已經空了,眼下也隻能將就些。
他給綺莉也倒了杯,那人從臥室走出,頭發上還站了個玩偶,正揪著她的頭發玩。
客廳內燈光柔和,還開了暖氣,咖啡熱騰騰的,仿佛一切災難都過去了。
“過來,我給你點伊甸園喝。”綺莉將玩偶彈開,那玩意兒摔倒地上,佯裝出很受傷的樣子,發現根本沒人理自己後,又做了個鬼臉,跑到沙發上自娛自樂去了。
塞利安想說你身上那些血還是留著吧,但那人剛說完,他才發現體內陰森且龐大的饑餓感。
於是他站起身,端著咖啡走了過去。
綺莉動作嫻熟地用指甲把手腕剖開,然後擠了幾滴到杯子裏,仿佛這一切行為都是非常正常的。
“你夢到了我,對吧。”她看著對方慢吞吞的開始喝咖啡,忽然問道。
塞利安點了點頭。
“大概是靈魂鏈接太強了,你第一個接觸到的子係統就是我,所以受到的影響很大。”她又說,頓了那麽幾秒,難得露出誠懇的表情:“所以我勸你平時還是離我遠一些,早點把那些過家家遊戲停掉,因為每個接近我的人最後都死得很慘。”
他看了綺莉一會兒,笑了起來。
這笑容一點兒也沒之前那樣的溫雅柔和,充滿了癲狂,歇斯底裏的氣息,透著空洞和陰森。
綺莉就看著他在那發瘋,手上的裂口已經愈合。
塞利安笑夠了,停下來,說道:“有時候我真覺得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怪物。”
對方讚同的點了點頭,甚至舉起大拇指,發自內心的說:“其實我也這麽覺得。”
他咬著杯壁,又朝綺莉微笑。
這一次恢複了以往的溫和。
塞利安說:“對,我們就是同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