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縹緲幻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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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晚上,塞利安又做了個噩夢。
    他發現自己依舊站在那堆屍山麵前,腳下血水潺潺,空氣裏隻有腐肉與硝煙的味道,完美複製出了深層地獄裏的窒息氛圍。
    接著他看到了綺莉,那人跪坐在無以計數的屍體之中,麵容比現實裏還要稚嫩得多,大概隻有十三四歲的樣子。臉上染了大半片血,已經快幹了,配上那副毫無情緒的模樣,顯得格外滲人。
    塞利安看了她幾秒,意識到了不對勁。
    對他來說,這是種不同於往常的冷意,很模糊,但就像是從骨子裏生長出來似的。這龐大詭異的夢境永盛不衰,任何事都可能發生,就連死亡也隻是無數幻象的其中一個而已。
    有種極為強烈的預感告訴他,他必須盡快離開這裏,這兒不再是片安全地帶了。
    也就是在這時候,夢裏的綺莉突然站起身,朝他走了過來,速度很快,沒一會兒就到眼前了。
    她伸出手,有那麽一刻想要做些什麽——大概是拍一拍塞利安的肩膀或者別的動作之類,舉止平常得仿如阿卡姆城街道裏任何一個沒心沒肺的玩家。
    接著,他聽到對方語調平靜的說:“你現在的權限還不夠,回去吧。”
    在綺莉說完這話的瞬間,塞利安的身體猛地緊繃,他感到有種極為纖薄且冰冷的東西從自己的脖子上一劃而過。
    他愣了一下,那抬手的動作太快,以至於還沒反應過來,隻感到一陣幾乎無法察覺的疼痛。
    緊接著,塞利安的脖子上漫開了一大片溫熱的液體,他下意識的伸手去摸,就看到掌心一片猩紅。
    勞爾死之前大概也做過同樣的動作——每一個預料不到自身終結的人都會那樣做,他之前聽她講過每次出行任務時都會殺多少人,具體細節又是怎樣的黑暗——可此時此刻,當自己成為被隨意抹除的獵物時,他才發現原來一個人身上的血能如此的觸目驚心。
    夢裏的綺莉退了幾步,仍是麵無表情的看著他——這位新任管理員現在隻能捂著斷開的動脈,茫然的回視過去,手指無力的抽搐。
    那隻手曾經幫她整理好衣領,帶著安撫之意去揉她的頭發,說他們會成為很好的朋友,就算對方再怎麽不願意也得維持形象。
    但現在,塞利安體內的血還在不停噴濺出來,把原本就陰森滲人場地染得更為怵目,和新聞社裏任何一個死在殺人武器手裏的倒黴蛋一樣狼狽。
    她深深看進他的眼中,然後露出微笑。
    塞利安醒了過來,睜開的第一眼就看到綺莉正割開手腕,一個勁往杯子裏滴血。
    那人瞟過來一眼,平淡的說:“你再不醒的話,我真準備親自喂你了。”
    他一臉茫然的坐在沙發上,在那死亡體驗的刺激之下,行為仿佛都跟著產生了退化,如同回到幼兒時期——忘記了該怎麽回答,如何描述自身的痛苦,所以隻是無力的抓著身上的毯子,渾身控製不住地發抖。
    綺莉遲疑了兩秒鍾,其實很想找個借口離開,去哪都行,隻要轉身往屋外走就能避免麻煩。
    但她最終也隻是歎了口氣,往塞利安的位置靠近了些,把他拽過來,再輕輕抱住。
    客廳裏長滿了新生出來的畸形怪物,模樣如同蜈蚣那般,每一個都有成年人手臂那麽長,但都頂著顆人類才有的頭顱。沒有眼睛和鼻子,空洞猙獰的尖銳口器開開合合,動作極為緩慢的爬行著。
    不少玩偶騎到它們身上,大聲喊著“爸爸要帶我們去深層地獄玩咯”,有些這會兒則偷摸著把冰箱打開,準備將裏麵的奶油搬出來吃——綺莉再三忍住把這群變態生物挨個揍一頓的心理,隻是回頭語言威脅了幾句,好在它們終於消停下啊來。
    塞利安瞳孔擴張到一種匪夷所思的程度,她隻在將死之人或者癮君子身上看到過,顯然還不太清醒。
    她抱得更緊了一些,除此之外也不知道還能幹什麽,就如同在深層地獄裏他緊緊握住自己的手那般——就當是還你人情了,綺莉心想。
    過了好一會兒,塞利安才找回自己的意識,刺痛感深入骨髓,他發現自己坐在一群扭曲且黑暗的生物之間,一身衣服亂七八糟,頭發也一塌糊塗,簡直是不忍直視,跟夢裏的垃圾屍堆沒什麽區別。
    他緩了口氣,試了好幾次都說不出話來,舌頭根本不聽使喚,直到綺莉把杯子端來,無視他抗拒的眼神,強行把裏麵的東西灌進嘴裏後才好了很多。
    她打量著塞利安,眼神複雜,像是在看一個危險分子。
    “我加大了伊甸園的濃度,這一次能穩定很久,但升級程序太慢了,現在還隻有0.039%。”
    綺莉頓了頓,像是在強調著什麽重點,語氣認真的說:“煙土樂園的聚會很重要,我們必須要拿到任何能加快進度的東西——你現在的情況跟我當初剛完成植入手術差不多,這還是在理智值頂峰的前提下,換做其他人早就被那些噩夢扯得七零八碎了。”
    塞利安想說自己這會兒也差不多了,而且在夢裏動手的人還是你,但這話終究是沒講出口,他隻是點了點頭,幹巴巴的回道:“我明白了。”
    對方“嗯”了聲,又跑到廚房鼓搗了什麽,過了五六分鍾左右,遞過來杯熱咖啡。
    他接過來,喝了沒兩口,一隻吐白沫的玩偶就從杯底冒出頭來,嘴裏還喃喃的念著“燙死了燙死了燙死了”。
    周圍頓時沉默了下來,綺莉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無辜表情——拜托,她怎麽知道那家夥是什麽時候跳進去的,難得大發慈悲一次,就他媽知足點吧。
    塞利安把玩偶提起,平平穩穩地放到一旁的紙盒裏,隨後一言不發的去衛生間洗了把臉,他把頭埋在水裏好一會兒,很冷,但足夠讓人清醒。
    接著他抬頭,看著鏡中的自己——很狼狽,像個在花園裏迷路的孩子,臉上隻有對未知黑暗的茫然、虛弱、麻木。
    塞利安怔怔的看了一會兒,吸了口氣,開始調整了他的表情,直到看上去跟以往一樣溫和輕柔,很處事不驚的樣子才罷休。
    從衛生間出來後,他拿著臨時終端,就在客廳裏繼續調查煙土樂園的情報。
    他已經琢磨了個大概,但還需要更全麵的準備,為了升級程序,為了那些荒唐卻能影響現實的噩夢。
    綺莉歪著頭看了他好久,然後隨機揪了個玩偶陪自己玩故事接龍,她也沒別的事可以解悶了。
    塞利安就在這麽一群能把阿卡姆城翻個底朝天的恐怖怪物包圍下開始工作,他覺得還挺溫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