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奧利維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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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孩子依舊跟身旁那個滿臉癡呆樣的人說著什麽,表情比以往生動了一些。
    “在這裏你依舊會死,但終究會得償所願的。你喜歡電影,熱愛影院的一切,這地方就是你們這類人的歸宿,盡管消亡都是悄無聲息的,可那才是最公平的結果。”
    他講完,停了那麽一會兒,隨後安撫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語氣更加溫柔的說:“終究還是會讓你見到光的,我此生也都在追尋。”
    塞利安從這番話裏感到一種無法自控的期盼與渴望。
    他靜悄悄地走過去,看到那孩子的麵孔——的確是27號實驗體,沒有錯。
    盡管此時的模樣正常了許多,在一個本不該他出現的地方,但談論的話題依舊熟悉。
    塞利安看了眼他胸前的工作牌,是一個沒聽過的名字,古文明的實驗體基本都是貧民區的孩子,所以常用序號稱呼,除了綺莉這類命稍微好點的主,但也是奴隸出身。
    他組織了下語言,輕聲說道:“奧利維弗?”
    喋喋不休的年輕人終於停了下來,轉頭看他。
    那眼神沒有驚訝、錯愕或是困惑,隻有一如既往的空白、沉默,仿佛對生命中出現的任何意外與災難都逆來順受,習以為常。
    塞利安想起綺莉之前下載的資料——有關27號實驗體的那一份,就存在權限密匙裏——現在該稱呼為奧利維弗了,這是那孩子給自己取的新名字。
    他的出身很普通,是家中獨子,父母都在聯邦的一所安保公司上班,最低端的那種職位,日子過得很平靜,其實也沒什麽值得人說的。
    但在奧利維弗十二歲那年,他所在的居住區爆發了一場極為嚴重的生化泄露事故。
    汙染範圍很大,死人是肯定的事,其中還包括他的父母,但都是些無權無勢的平民。黑暗時代到來之前聯邦就經常處理這種小案子,隻要不涉及富人層次那麽處理手法就很隨便。基本都是將事情推個好幾回,判定為承包人責任界限不清,最後再因為證據不足匆匆結案,賠點錢,然後一切皆大歡喜。
    對於底層居民,涉事公司還會在賠款事宜上削個幾大筆,象征性地把基礎治療費用結清,再把受害家庭交給福利機構,那麽就算過去了。
    可以想象那段時間奧利維弗的生活會有多艱難,就塞利安以往的認知來看,聯邦建立的那些福利院根本談不上有什麽保障和日常看管,孩子們被送進去一個月之內能不死都算幸運了——他還因為生化材料的汙染出現了很嚴重的器官衰竭,大腦也受到了影響,連看到一丁點兒光的機會都沒有。
    所以十三歲那年,他在福利院提供的一份轉交責任合同中,成為了聯邦實驗集團的一名誌願者。
    雖說是自願,但依舊是個非法童工,平時做的事都是最苦最危險的那種,工資沒有,隻管三頓飯。等他成年以後,或是因此染上其他疾病,就會被利索地開掉,再次淪為沒人照顧的孤兒,平凡而痛苦的死在街頭。
    這種人生是你看到開頭就能猜到結尾的腐爛,奧利維弗肯定也明白,他生命裏遭遇的種種苦難隻會更多,不會再有任何希望了——但在他十八歲生日那天,聯邦內部多出了一股新生勢力。
    他成為了複生者的一員。
    往後的時間裏,奧利維弗在經曆了極為漫長和痛苦的過程,他的身體每天都會插滿了管子,沒有埋怨和詛咒,隻有無數研究人員的“鼓勵”與“感激”。
    這都是被安排好的,他們告訴這孩子,為了人類的未來,他必須堅持下來,他此生都將在一個永恒龐大的實驗室中,困住他的是那些虛假的律令、合同與幻想。
    塞利安記得很清楚,那些資料與之前做的噩夢一樣,是看一眼就一輩子都忘不了的場景,人性的猙獰與孩子的天真變異到了難以想象的地步。隻等著被人一點點挖掘出來,露出最黑暗瘋狂的部分。
    他見識過奧利維弗的手段,是一種形容不出來的詭異力量——與綺莉類似卻沒有那麽畸形,調動起來的時候也很平靜,但足夠恐怖,是無聲無息地給予你毀滅的可怕武器。
    而此時此刻,奧利維弗穿著那套仿佛永遠不會換掉的防護服,在一個充斥絕望幻想與恐怖電影的地方述說著他對人生的看法——用上級編輯的話來形容就是,“你在寫什麽狗屁玩意,這都是些陳詞濫調的垃圾玩意”——倒是跟他那套子係統對上了。
    綺莉不知道找誰順了包煙,橙汁味的,她抽出一支,點燃,往這走了過來。
    “‘垃圾回收站’啊……”她吸了口煙,奇怪地看了塞利安一眼,又將視線放到奧利維弗身上,感慨的說,“我還沒殺過呢,你的輔助程序對我大有用處。”
    這一瞬間,周圍的牆壁和地板迸發出如人類皮膚般的皺紋,還在液晶屏旁討論電影劇情的導演們瞬間變成空殼,接著有無以計數地人麵蟲從內裏爬出,空氣裏帶著一股腐敗的味道。
    然後一切恢複原樣。
    蒼老的皮膚褪去,舊的生命號叫著消亡,新生的軀殼長了出來,布滿血管、髒器和骨骼。
    在這種地方,兩個子係統的衝突是災難性的。
    綺莉吐著煙,死死盯著奧利維弗。
    “我的輔助程序對你反而沒什麽好處。”對方這才抬起頭,仿佛還意識到自己身處現實之中,空白的說,“你是‘文件管理’,哪怕真把我吞了也隻會讓你自己撐死。”
    她一副“你怎麽那麽聰明”的表情,緩步走過去,在這房間裏就像是一位導演走向不服從安排的演員。
    “你跟我是不兼容,但‘全方位檢查’總可以吧?”綺莉說。
    奧利維弗沉默的坐在地上,表情沉靜,雙眼空洞,但他體內遊蕩著的依舊是如同造物主般的力量,殘酷而冰冷,能腐化一切生命。
    “你不信的話可以試一試。”他說道。
    塞利安插到二人之間,拍了拍綺莉的手表示安撫,將對方才抽了幾口的煙拿走,留下一句“吸煙有害健康”,她冷著張臉踢了他一腳,罵了句“你沒病吧”。
    他又看向奧利維弗,盡可能聲音和藹的問道:“我記得你之前是在下潛區的,怎麽被送到這扇‘門’裏了呢?”
    對方盯著他,沒有回答。
    就這麽過了兩三分鍾,塞利安還是沒等到答案,於是轉過身,一副專業人士尋訪的姿態,衝那幾個聚在一塊的導演說道:“我們在拍一部有關愛與和平的教育片,這位新人導演很感興趣,方便借走一段時間嗎?”
    那班子人立馬笑著回道:“當然可以”。
    很快,門外走來幾個麵容一模一樣的接待生,她們把奧利維弗圍住,友好地商量了那麽幾句,他最終還是起身,被帶了出去。
    綺莉跟在後麵,嘴裏還在嘟囔著“怎麽就兼容不一樣呢,早知道多升級幾次了”。
    塞利安能感覺到她真是鬱悶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