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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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什麽東西立在通道外,正盯著他們看。
    像個人形糜爛的肉團,有近三米那麽高,頭的那一部分長著脂肪般的黃色黏膜,混合著血管和其他器官組織灰色、青和黑色,占據視野的一切。
    塞利安盯著看,這是本能,而在他看到這畸形生物的模樣如何時,有某種染料似的東西蓋住了它的身體。
    那景象仿佛說是不同圖層之間的渲染,漆黑的潮水滲入這灘腐爛的肉質之中,內裏的血肉無不蠕動起來,像人般黑洞一樣的眼瞳張開,發出尖叫。
    它迅速長出任何你能想象得到的癌變樣的器官,裏麵有參差不齊的牙齒,長得滿滿的,幾乎是人類該有的款式。
    塞利安想做些什麽,可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什麽餘力調動那些古神的賜福了,起碼目前沒有。
    那是所有還活在這世間人們夢魘裏的幻想,被強行組裝出來的投影,不是他這樣的人能隨意使喚的……同一時刻,那怪物已是衝到他麵前,他能看到對方臉上正猛地張大的嘴,裏麵生滿了畸形的眼睛,虹膜的顏色如同病灶,充滿了狂亂變態的氣息。
    接著,他腳下的整片地板炸裂了。
    那一瞬間,整座會堂都在這突兀起來的爆炸下之中猛地一抖,炫目而恐怖的火焰迸發出來,從地底席卷而上,建築板大片碎裂,天頂隨之融化,正欲進食的生物一閃即滅。
    爆炸的火光如同有意識般在空間內肆意蔓延,吞沒一切——怪物、殘骸和牆壁都化為這暗紅色流動力量的一部分。
    導演們津津樂道的災難片大戲告一段落,更為瘋狂的火焰燒了過來。
    塞利安聽到誰的呼喊和咒罵,但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最後那幾秒的時間裏,他翻身往天頂墜下的加厚水泥板撲去,死死抓住那蹺起的鋼筋,這才躲過大部分的衝擊力,勉強撐住身形。
    火焰在腳下尖叫,手掌的有些地方被灼傷了,但他仍是一副無關緊要的樣子。
    有那麽一瞬間,塞利安覺得是那套子係統等不及了,所以想盡辦法將他和奧利維弗拉進二十七區,或者是這空間更深處的地方,以便補充養分——可就眼下的情況來看,他腳下除了燒著的火焰就什麽都沒了,那潮汐般的黑暗景象也蕩然無存。
    接著他才意識到,並不是有誰想把他們往哪裏拉,而是腳下的建築都被人摧毀了而已。
    顯然易見,這是綺莉的作風。
    沒一會兒的功夫,塞利安就聽到腳下有點煙的聲音響起,很遙遠,但他能感覺到有股風般的動力在輕輕拂著自己的身體。
    他低下頭,往那看去。
    那人也在抬起頭望他,身上沾得都是血和細碎的肉塊,正站在一塊破得差不多的建築板上,很平穩,表情也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和在公寓裏看綜藝節目時沒有什麽區別。
    她開口說話,盡管二者隔著的距離有七八層樓那麽高,但塞利安聽得很清楚,對方在說:“下來啊,我會接住你的。”
    他本來想說,其實可以讓蟲嬰背著我飛下去的,但還是鬼使神差地鬆開手,往下跳去,幾乎沒有什麽猶豫的時間。
    就如綺莉所說的一般,她接得很穩,就像是抓住一張紙那樣——塞利安被牢牢抱住,或許是覺得自己此時的姿態太過柔弱,他在落進對方懷裏後沒幾秒就翻身落地,隨後盡量平淡的說了句“謝謝”。
    至於奧利維弗——早就在第一波爆炸發生的時候就被掀到這裏了,不過也不用擔心他會不會受傷,對於大部分都古文明載體而言,他們哪怕直接從十幾層高的樓上跳下來也沒什麽事。
    而眼下幾人所處的地方,正是那巨大血肉連接起來的城市最底部,此時建築群已是被擊碎了大半,真如巨型爆炸後該有的樣子,遍布可見的深坑和殘垣。
    盡管弄出的動靜不小,但它們的恢複速度也快得難以形容。隻是不到半分鍾的時間,無數鑲嵌著血肉的樓房、大堂和露天廣場便重新變為完整,一部分還能亮起燈光,你甚至能看到有人正匆忙工作的倒影。
    一個混雜著多少黑暗幻想的城市,頑固地生存在這層地獄裏,同時又能作為大部分困在這裏的人們的世界,不管它看上去多麽完美、豪華或是奢侈,卻永遠無法擁有真正的出口和光,隻剩下完全的瘋狂和壓榨。
    塞利安抬起頭,看著穹頂那依舊試圖拍著什麽巨作的荒誕世界,看著那些虛偽美好的折射——他感到唏噓,自己就在這麽一個習慣偽裝的刑場生活了短暫的幾天,那裏跟阿卡姆城幾乎一模一樣,有為人處事還算正常的同事,但大部分都是各自電影裏的龍套角色,並且也都死和活過很多次,為了生計每天堅持工作,還得加班熬夜。
    這一切聽起來是如此得貼近正常生活,所以到底該用什麽依據來判斷世界是不是徹底爛掉了呢。
    綺莉也盯著那些逐漸複原的建築,一副還想燒點什麽的期待樣子,無數門窗和柵欄從他們穹頂懸浮著的世界飄過,能聽到內裏演員們應景的慘叫聲,還有數不盡怪物的輪廓,很快都依依掠過。
    沒有再發生什麽危險的事,隻能看到那些原本呈焦炭狀的血管和筋膜重新生長出來,緩慢而執著地再次連接起那些建築的殘骸,景象真如某種巨物的體內——那是細胞正在補救人體的損耗的畫麵。
    又過了一小會兒的功夫,塞利安看向綺莉,說道:“接下來我們要做什麽?”
    “等著,它把切入點的權限封了,因為我把所有的防火牆都殺了。”那人說完,習慣性陷入沉默,沒再說什麽,在這種地方你什麽也不想多說。
    周圍一片死寂。
    塞利安點了點頭,找了個還算幹淨的地方坐下,盯著那些蠕動爬行的建築,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過了幾分鍾,奧利維弗拖著那扇門走來——簡直不敢相信他居然能維持那姿勢那麽久,這人邊走嘴裏邊說著:“解構完了,它定下的規則大半都被我定為‘係統垃圾’處理了,但這門還是打不開啊。”
    綺莉往那看了幾眼,一點兒也提不起興趣的回道:“切入點都凍住了,你能打開就有鬼了,裏麵指不定還有它專門造出來的漏洞病毒。”
    他聽到這話,立馬鬆開手,連踢帶踹地把那扇門拋得遠遠的,仿佛它是個多麽晦氣的東西。
    塞利安就這麽坐在石板上,怔怔地聽著他們聊升級程序聊了好一會兒,忽然說道:“這裏其實很像一個人的身體,你們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