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楚帝和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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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禦書房內。
    香爐裏焚著龍涎香,飄渺的煙霧自爐中飄出,在空中盡情的舞蹈,如飛舞在山間的白鶴。
    楚帝端坐在書案前,仿佛寺廟裏的雕塑,威嚴又莊重。
    他冷漠的看著手中的奏折,手執朱筆時不時批改添注。片刻,他放下手中的奏折,有些疲憊的按了按眉心。
    “皇上。”一個尖銳如同剪破絲綢的聲音響起,四喜此時走了進來,懷裏抱著拂塵,恭恭敬敬道:“潤王求見。”
    聞言,楚帝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表情,他微微皺眉,眼裏卻閃過一絲喜悅,冷哼一聲道:“他可是好大的架子,讓朕等了這麽久,莫不是對朕心懷怨懟?”
    四喜笑笑,臉上的皮似乎都皺在了一起,像顆核桃,諂媚道:“怎麽會?我瞧見王爺很是想念皇上呢。”
    楚帝又是一聲冷哼,“他是花了多少銀錢讓你在朕麵前說好話的?”
    四喜假裝十分惶恐,連忙跪了下來,辯解道:“哎呦,皇上恕罪,奴才也是見王爺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樣,才說來想讓皇上高興高興。皇上恕罪。”
    四喜這樣子讓楚帝有些厭煩,便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語氣也很冷淡:“去叫他進來吧!”
    禦書房內安靜了下來,楚帝扶額假寐。
    不一會兒有腳步聲傳來,“兒臣拜見父皇。”
    楚帝聽見秦芳的聲音,剛要斥責他幾句,結果話未出口,便先聽見“嘭”的一聲響。
    驚的他抬頭一看,秦芳正規規矩矩的跪在地上,背挺的筆直。
    “你這是做什麽?”
    眼前是許久未見的楚帝,秦芳看著他消瘦的臉頰,似乎又蒼老了一些,這個男人曾經在他的心目中是那麽的高大,如今也已經垂垂老矣。
    歲月在他的臉上刻下了痕跡,眼尾的皺紋仿佛在告訴他人,他所經曆的風霜雪雨。
    秦芳心中不免泛酸,又是久別重逢,歡喜夾雜著埋怨,嘴巴一癟。一雙黑眸委屈巴巴的望著楚帝,“父皇,兒臣知錯了,求父皇不要生兒臣的氣了。”
    楚帝被秦芳這一出弄的哭笑不得,目光柔和了不少,“那你倒說說,你錯在何處?”
    想到這個,秦芳眼眸不由得一冷。
    兩年前,楚帝壽宴,他的禮物不知怎的被人掉換,原本他送的是玉如意,結果卻被換成了破鏡。
    鏡,有叫人現醜之意,本就不吉利。更何況還是破了的鏡子。而在壽宴之前,楚帝罷免了兩朝元老許正,命他告老還鄉。
    這一舉引起諸多文人不滿。
    而在這個關頭上,送上一麵破鏡,其含義不言而喻。
    楚帝龍顏大怒,表麵上是命他去巡查邊關,倒不如說是罰他去邊關靜思兩年。
    “兒臣不該送父皇一麵破鏡,含沙射影父皇,兒臣已經知錯了,在邊關的兩年,兒臣真的是追悔莫及。”
    秦芳老老實實的回答讓楚帝欣慰不已。
    跪著的秦芳,不知不覺中已經由當初那個稚嫩,不經世事的少年長成了青年,麵容褪去了稚氣,眉眼逐漸鮮明鋒利,倒是和他年輕時有幾分相似。
    他喟歎一聲,“如今你知道錯了便好,起來吧。”
    秦芳立馬變臉,開心的望著楚帝:“父皇不怪芳兒了?”
    楚帝點頭,緩慢穩重的移步到秦芳麵前,向秦芳伸出手,“有時候,一些事情朕心裏清楚。如今你也長大了,你也能想明白一些事情。望你不要怨朕。”
    秦芳緊緊的握著楚帝的手起身,這手溫暖,寬大。眼眶逐漸有些濕熱,“兒臣都明白,父皇放心,兒臣以後定留個心眼。”
    楚帝點點頭,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和你母妃一樣。”
    又走回書案前。
    “眼下,你明白你的處境吧?”楚帝問道,“熒熒火光,離離亂惑。”這八字不輕不重的砸在秦芳心頭。
    熒惑守心。
    不日前,欽天監見熒惑星滯留於心星之間,連忙求見楚帝,涕泗橫流:“皇上,熒惑守心,此星相一出必有災禍降臨。天降不祥之兆,必是警示。”
    “而如今潤王正在回京的途中,隻怕是上天欲告知皇上,潤王身攜災禍而來。”
    聞言,楚帝嚴肅的臉上難得的出現了笑容,和藹的將欽天監扶起欣慰道:“愛卿一心為國著想,朕心甚是欣慰,此等忠心天地可鑒呐!辛苦愛卿了。”
    欽天監誠惶誠恐的聽楚帝說這話,心裏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然而楚帝並沒有再說些什麽,隻是讓他退下。
    “還是太嫩了。”待人走後,楚帝幽幽道,眼裏暉明莫測。
    他最不信的就是天。
    不等秦芳回答,隻見楚帝抓起手邊的茶杯,狠狠的砸向秦芳的腳邊。茶杯頓時四分五裂,滾燙的茶水四濺。
    手指著秦芳怒道:“滾!給朕滾回你的潤王府裏繼續麵壁思過一個月!”
    秦芳先還沒有反應過來,愣了一瞬,無辜的盯著楚帝。
    見楚帝平靜的臉,突然恍然大悟,立馬又跪下,裝作一副害怕的模樣,“父皇息怒!”
    在殿外侍候的四喜聽到動靜連忙跑了進來。看到地上的碎片和跪著的秦芳一愣,又看了看已是滿臉憤怒的楚帝。
    之前他在門口偷聽著,先隻聽見微小的談話聲,再後來安靜了一瞬,接著便是這突如其來的大動靜,倒是把他嚇了一跳。
    “父皇息怒,父皇息怒。”秦芳還在不住的磕頭。
    四喜一雙精明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譏諷,心道:真是個蠢東西。
    遂低聲勸秦芳道:“王爺,還是快些走吧,皇上正在氣頭上呢。”
    秦芳唯唯諾諾的點了點頭,眼睛覆著一片氤氳,委屈道:“兒臣告退。”
    楚帝立於書案前不語,餘光中看到秦芳離去時衝他眨了眨眼。
    哼,吊兒郎當的。楚帝這樣想道。和他母妃一點都不像。
    一張桌子上,擺著一碟青翠欲滴的青菜,一碗肥美可口的魚湯,兩碗晶瑩剔透的米飯。
    飯菜冒著熱氣,鶴一拿了一個小碗替沈懿盛了點魚湯,“菜肴簡單,可別嫌棄。”
    沈懿嚐了一口魚湯,眼睛登時亮了,不錯,沒有腥味,香味醇厚,纏綿於舌齒之間。
    “哪有?就簡單點還挺好的,我嚐著這魚湯不錯,沒有腥味,味道也甚好。”
    鶴一勾起嘴角,又夾了一筷子青菜給沈懿,“話說,你會在雲陽待多久?”
    “唔,”沈懿咬著筷子,歪著頭想了想,方道:“一個月吧,聽聞雲陽的山水天下第一,我得好好看看。一個月後再去上鄲。”
    “你那位心上人便是在上鄲?”此話一出,鶴一便不知所措,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問。灼熱感從臉頰蔓延到耳尖。
    沈懿古怪的瞧了眼鶴一,打趣道:“你這呆子直覺倒是挺準的。他是在上鄲,不過我可不是去見他的,他都不知道我的心意呢。”
    鶴一像是為了緩解尷尬,又為沈懿夾了一塊魚肉,“那,那你是去上鄲做甚?”
    “我是去找我兄長,說到這裏,我知道你的消息最為靈通,可知如今朝廷有沒有一個叫做沈清的官員?”
    “沈清?”鶴一眼中盛滿了疑惑,反問道:“你居然連沈清都不知道?”
    “不,我知道。”沈懿吃了口青菜,小聲辯解,“他是我兄長,想著和他兩年未見甚是想念,且我又不曾去過上鄲,此去上鄲就順便看看他。”
    鶴一略顯驚訝,點頭道:“原來沈清是你兄長。”
    “兩年前一個沈清突然橫空出世,拿下了狀元。皇上對他那可是讚譽有加,甚至還誇他文采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年紀輕輕如今已是次輔了。”
    聽著鶴一的話,沈懿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雖然清楚兄長的文采,但由他人嘴中說出來,還是有些訝異,原來沈兄長是如此的優秀。
    “不過,你與沈清這對兄妹倒還合適。”鶴一又道,“沈清在朝廷撥弄風雲,沈懿在江湖叱吒風雲。”
    但不知想到了什麽,沈懿眼裏一片黯然,“哥哥追求功名利祿,希望一展抱負,但其實我不希望他入朝為官。”
    身處權力的棋局中,有誰能安然無恙,全身而退?
    “但哥哥有他自己的思量,我也不好說什麽。與他兩年未見,其實是我一個人在暗自慪氣。”
    說完,沈懿像是發泄似的扒了幾口飯,嘴裏還含糊不清的說著:“算了,不擔心他了,吃飯吃飯。”
    鶴一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她,盯著她埋在碗的腦袋,一張嘴張了張,吐不出半個安慰的字眼。
    池水映照著藍天白雲,金魚搖擺著尾巴,悠閑的遊來遊去。太子正百無聊賴的站在池前,手上拿著精細的魚食。
    這裏是皇宮最西邊的角落,鮮少有人出現。
    “皇兄又惹父皇動怒了?可是因為什麽?”
    一位小太監跪在地上,帽簷遮住了他的臉:“潤王似乎是與皇上發生了爭執,具體是因為什麽這倒不清楚。”
    太子“哦”了一聲,笑著的臉上沒有一點漣漪泛起,“嘩啦”,他將所有魚食倒進池子裏,池子裏一片嘩然,金魚都在爭著食。
    他盯著沸騰的水麵,又緩緩道:“那,你師父是怎麽說的?”明明笑容依舊,然而此刻卻讓人感到不寒而栗。
    小太監聽出話語中的壓迫感,頭埋的更低了,“師父說,皇上命潤王在府中麵壁思過一個月。”
    “哦?是嗎?”麵壁思過一個月。
    太子臉上完美無缺的笑容裏出現了一絲裂痕,他突然仰頭大笑,笑的渾身發抖,神情扭曲,整個人看上去十分癲狂。
    慢慢的,他停止了笑,繼續平靜的看著水麵。臉上又掛起了和煦的笑。
    池子已不再翻騰,金魚都浮在了水麵上,露出了雪白的肚皮。
    “哎呀,父皇啊,為什麽你總是這樣偏寵秦芳呢?”太子目光複雜,心裏好似被人用刀子捅過,疼,疼的連呼吸都是那麽難受。
    這種感受從小到大出現過多少次了?
    “我不也是你的兒子嗎?”為什麽每次都要護著秦芳呢?
    夠了,已經夠了。他的眼中全是偏執。
    太子闔眼,深吸一口氣,片刻再睜眼,又已經恢複了以往的溫和,仿佛剛才那個他隻是另一個人。
    “辛苦你了,退下吧。”太子客客氣氣的道。
    小太監如獲大釋,連忙退下。
    楚帝這樣做,看似懲罰,實則是一種保護。
    “熒熒禍心,離離亂惑。嘖,看來這次的算計,又白費了。”太子淡淡道,負手佇立在池邊。
    他抬頭,看著四四方方的天,目光深邃悠遠,半晌過後,才拂袖而去。
    帶起一陣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