閏月十一，辛亥日，宜立契、上任、納財，忌餘事勿取。
    距梁司隸從汴梁返回已有兩日，對方既然沒有召見，趙曜自然樂得清閑。
    人這種生物一旦安逸起來，當初立下的豪言壯誌隻會選擇性遺忘。
    吳王府？招魂邪術？
    就算調查到水落石出，自己又能拿人家怎麽樣呢？
    趙曜也想明白了，反正有高個子頂上，自己不過是個小小的九品仵作，能在這漫漫冬日安閑自得，白天睡覺，晚上鬼市勾欄聽曲就是最大的幸福。
    至於修行，哪來的命案讓他驗屍，最近淮揚是死了不少人，可不是凍死就是餓死，他是仵作，不是撿屍的。
    趙曜打了個哈欠從溫軟的被窩裏爬起，外人看來狐仙樓的酒肴與歌舞當屬一絕，但對於他來說白嫖的落腳點才是最香的。
    入住這裏的第一晚，老板娘送來倆嬌滴滴的狐女暖床，正滿心歡喜地寬衣解帶，卻得知對方不過才化形七年，趙曜當場就冷靜下來，板著臉便把兩人趕出了客房。
    盡管知道她們是妖，自化形起就已固定了形態，但趙曜心裏還是膈應得慌。
    肉沒吃上不說，還得光著膀子去安撫這兩個蹲在門口，不知自己犯了何錯而嚶嚶哭泣的小狐女。
    冬日朝陽悄然升起，繁華喧鬧的鬼市陷入沉寂。
    透過雕花窗柩，溫暖的晨曦稀稀落落地灑進客房，照亮了屋內的杯盤狼藉。
    回想這兩天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趙曜不禁感慨：
    “真是墮落啊！”
    穿好衣服，隨手將桌上的花生米扔進嘴裏，正打算出門，不料老板娘端著盆溫水走了進來，蘸濕毛巾，二話不說便往趙曜臉上招呼。
    “佟姐，放著讓我自己來便是。”趙曜尷尬道。
    經過兩日相處，趙曜也得知了對方的姓名——
    佟新蘭，由狐仙樓的東家，一名蟾宮術士所取。
    “佐使大人今日赴任，怎還如此邋遢！”佟掌櫃嗔怪道，隨即往一柄刷牙子上撒上些許牙粉，遞了過來。
    “刷牙就不必姐姐服侍，我自己來就行。”
    看著精致的木質牙刷，趙曜心中一歎，這世界雖然已經有了牙刷，但植入的毛著實沒有尼龍、聚丙烯之類製成的舒服。
    富貴人家還好，至少用的是鹿毛馬鬃，條件差一些的就隻能用豬鬃了。
    猶豫了一會兒，佟掌櫃還是低聲提醒道：“入官籍的時候，記得留點心，看清楚契約條例再簽字也不遲......”
    “難道還會是賣身契不成？”
    趙曜不以為意地笑笑，經曆了謬妄術士作亂的事件，他對這個維持人間秩序穩定的官方術士組織，心中充滿無限好感。
    更何況人家的待遇確實可以，在鬼市廝混了三日，他更加意識到日月通寶的貴重。
    鬼市的尋常交易均是以精銅為貨幣，二兩精銅足以在狐仙樓置辦一場豪華的晚宴。
    而一枚日月通寶則能兌換至少百兩精銅，如此看來哪怕是最底層的佐使月俸都不低。
    “別鬧！以大人的命途要想入籍，對方恐怕會讓你賣身薑氏。不過你的情況特殊，先斬後奏......這麽想來梁雨田真是好大的手筆！”
    見趙曜聽得有些雲裏霧裏，佟掌櫃笑道：“好在大人如今已是術士，自然就有了可乘之隙......”
    ......
    淮揚分署，甲，吏部司。
    這是五層中麵積最廣的一層，容納了所有欽天監文吏的工位。
    盡管位處地下，卻不見明火，每一處天花板上都鑲嵌著晝夜不熄的熒光晶石，整個吏部司顯得燈火通明。
    據夏啟良介紹，這些長明燈都連接著最底層的機關核心，靠地脈來供給能源。
    這超前的設計不禁讓趙曜想起前世那些牛馬橫行的互聯網公司。
    順著標示牌指引，趙曜穿過人來人往的辦公大堂，走進一間名為司籍的辦公室，一名個子不高的官吏正靠在椅子上，一邊喝茶，一邊翻閱著邸報。
    聽到動靜，他頭也沒抬，有氣無力道：“何事？”
    見其綠羅服正中繡有鷺鷥，估計對方是個七品官，趙曜便客氣道：“這位官爺，在下是今日赴任司隸佐使，特來此辦理入籍事宜。”
    欽天監的術士預備役大都是八九品的文吏，如若升職，那隻有一個可能——
    登途授籙無望，幹脆留在欽天監為後代積累人脈。
    一個普通的官宦世家若無機緣，往往要曆經至少三代的積累，才能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
    與那些對登途仍抱有期冀的年輕官吏不同，聽到司隸佐使的瞬間，矮個子急忙放下邸報，起身招呼道：
    “原來是趙大人，如此年輕便已成術士，實在是後生可畏！”
    “官爺如何稱呼？”
    “當不得這聲爺，小人吏部司經曆，柯明成，如若不棄，喚我一聲柯經曆即可。”矮個子諂笑道。
    見到對方全容，表麵上看年齡竟與自己相近，趙曜大感好奇。
    “敢問經曆春秋幾何？”
    “已逾弱冠。”
    “經曆年富力強，怎會早早放棄登途？”
    “不瞞佐使，小人有個尚未過門的妻子，於偃師一脈的天賦遠勝小人，位及中三品未來可期，兩家人商量後便把機會讓給了她。待年後登途成功，與佐使還是同僚呢！”
    看著柯經曆臉上洋溢的幸福笑容，喂了趙曜一嘴狗糧，趕忙轉換話題：
    “柯經曆，不知入籍有何流程？”
    “瞧我這記性，差點忘了佐使是有正事。”
    說罷，他背對趙曜，對著身後的牆壁有規律地敲擊幾下，霎時間平整的青石牆壁彈出了一個抽屜。
    從中取出一紙契約，鋪在桌麵，一邊研磨，一邊對趙曜說：
    “趙佐使，看完條例後在下麵簽字便算入了欽天監官籍。”
    耳邊響起佟掌櫃的囑咐，趙曜拿起契約，就著長明燈逐字逐句看了下來。
    契約的內容無非就是夏啟良之前所說官方術士的種種待遇與職責，還很人性化地用朱砂標出重點需要遵守的條例。
    其一，嚴格遵守《炎庭禮製》，不可對凡人透露有關命途與諸神分毫，神明青睞者除外。
    其二，每月接受太醫署的祝由術檢查，時刻警惕走火入魔。
    其三，不得幹預朝綱。
    當看到最後一列鮮紅的條款，趙曜頓時眼神一凜，心中默然：
    “還真讓佟姐說中了.......”
    【屍仙術士者需無條件服從薑氏血脈指令，作為交換，薑氏需為其每月提供術士遺體以供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