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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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15
    許沁快步走過走廊,掏出手機給傳染科的同事打電話,匯報情況:“有四五個消防員在水裏。搬車、鋸車的過程中,應該會有人受傷。急救中心的同事已經聯係消防隊了。——嗯,好,有事再聯係。”
    她掛了電話,緊接著想通知宋焰,卻沒有他的號碼。
    遲早會通知到,一時半會兒也急不來。
    她打算先去留觀室看小東,經過其中一扇門,餘光卻瞥見宋焰在裏頭。還以為看錯了,退回來一看,正是他——他坐在床邊往身上套幹淨的t恤,穿好t恤了又接著穿外套。
    許沁推門進去,宋焰正穿袖子,手臂伸展時估計拉到了背上的傷口,眉一皺,嗓子裏發出“嘶”的一聲。
    許沁快步上前準備幫忙,床邊的簾子後走出來一個女人,是上次來醫院做消防檢查的李萌,顯然是來給宋焰送衣服的。她上前接過宋焰手中的衣領,幫宋焰套上外套,又蹲在他腿邊,悉心地把外套的拉鏈底端對好,拉鏈拉上去。
    許沁不由自主地停下。宋焰餘光感應到什麽,側眸看過來。
    許沁站在床尾,雙手插兜,冷靜地看著他。
    李萌這才意識到有人進來,立刻鬆手走去一邊,擦了擦眼角。再回過頭來時,眼眶還是紅的,對許沁勉強微笑了一下。
    宋焰看許沁,問:“有事?”
    李萌見他語氣不算好,輕輕推了他一把,又對許沁抱歉道:“他這人就這樣,脾氣不好,醫生你別介意啊。”
    許沁臉上掛上了一絲極淡的禮貌,說:“沒事。”
    宋焰也懶得搭理,從兜裏摸出煙盒在桌子上一磕,抽出根煙來,放在嘴裏,剛要點燃。
    許沁說:“醫院不能抽煙。”
    宋焰拿眼角瞥她,打火機在手裏轉,粗糙的大拇指撫過齒輪,卻也不摁下去。
    李萌一步上前,抽走他嘴裏的煙:“聽話。聽醫生的。”
    宋焰嘴唇鬆鬆地闔上,眼神一轉,勾勾地看著李萌,有些危險。
    空氣也有些緊繃。
    李萌臉皮薄,蹭地臉紅了,竟有些手足無措,手裏拿著那支煙也不知怎麽是好,小聲道:“出去再抽吧。”
    宋焰看她半刻,突然緩和了,笑一下:“聽你的。”隨即收起打火機。
    許沁站在原地,緘默不語。
    麵對這樣的時刻,她一貫的應對便是沉默,不會跑開,隻會站在原地沉默。好在她累了整天,思維已麻木。即使心裏有些疼,也是感覺不到的。
    而屋子裏另一個女人顯然很受哄。
    李萌前一秒還覺得宋焰的眼神捉摸不定,後一秒就被他那句“聽你的”挑得臉頰緋紅,忍不住偷笑了一下,瞧見許沁,才收了笑,禮貌地問:“醫生來有什麽事?是不是要複查什麽的,看一下他的傷勢?”
    許沁極輕地搖一下頭:“現在不用,四天後過來複診。”說完,遞給宋焰一張單子,“這些藥,內服外用。”
    李萌自然而然伸手攔截,接過那張單子,對宋焰道:“我去拿藥。”
    “一起。”宋焰起身,順手收好桌上的隨身物品塞進兜裏。
    許沁不是傻子,也並非全無感覺,她能清晰地察覺到他不想在這兒多待,不想跟她單獨相處。
    有這種覺悟,就得做好刺痛的準備。
    過道很窄,許沁沒讓開,宋焰走過她身邊的時候,撞到了她的肩膀。
    許沁輕輕晃了一下,說:“你留下,我有事要跟你講。”
    她回頭,宋焰也回頭:“講吧。”
    李萌站在門口,奇怪地看兩人。
    許沁看了李萌一眼,又看向宋焰,說:“這件事我們單獨講比較好。”
    李萌挺大方地笑笑:“那我先去拿藥了。”走的時候還拉上了門,很放心的樣子。
    宋焰上前一步,靠在病床尾,低頭轉著打火機:“說吧,什麽事。”
    許沁也不拐彎抹角:“你們在河裏救的那個人有傳染病。”
    “什麽病?”
    “艾滋。”
    宋焰手裏的打火機頓了一下,隔了一會兒,又轉起來,再隔一會兒,又停下。如此往複了幾輪,他掏出手機,走去窗邊準備打電話。
    許沁道:“已經通知你們隊裏了,參與救援的隊員都在來醫院的路上,到時會檢查傷口。”
    宋焰收了手機:“好。”
    他擰著眉,沉默地站了一會兒,也不知在想什麽,無意識地從兜裏掏出煙盒,抽出一根煙來,塞在嘴裏點燃。
    這一次,許沁沒有攔他。
    許沁讓彼此都消化了一會兒,才問:“除了背部,你身上還有其他皮外傷嗎?”
    “沒有。”宋焰異常冷靜。
    許沁回想:“那截車骨一直都在水麵上,也沒沾血,你被劃傷後,背部有沒有再碰到水,或者沾血的東西?”
    “沒有。”
    “如果沒有的話,感染的幾率就非常小。”許沁落了一口氣。
    “我知道。”宋焰呼出一口煙,轉頭看向她,“我應該沒事。”
    隔著青白的煙霧,他的眼神有一絲意味不明,轉瞬即逝。
    許沁:“你應該沒事,可你現在看上去很不輕鬆——”
    “車翹起來後,我的隊員把人接過去了,我上了岸。”宋焰低下頭,輕輕地咬了一下牙,“接人的那個隊員,手上磨破了皮。”
    許沁沒做聲了。
    宋焰深深吸一口煙,又問:“那個小護士怎麽樣了?”
    許沁:“情緒很不穩定。”
    宋焰點了點頭,不置可否。
    許沁:“不論如何,你六周後過來我們醫院傳染科做個檢查。”
    “好。”宋焰簡短回答。
    “沒事了。”許沁說完轉身往房門外走。宋焰也準備離開,手伸出窗台,剛要把剩下的半截煙摁滅。許沁腳步一頓,在病床邊站著,一動不動。
    宋焰的手停在半空中,扭頭看她白色的背影。
    許沁終於是沒有忍住,回身麵對他:“剛才那個人是你女朋友?”
    宋焰反問:“和你有關係?”
    “嗬。”許沁淡笑出一聲,語氣薄淡,“有女朋友,拒絕我的時候說‘我有女朋友’,就夠了。在手術室裏說上那大堆無關緊要的話,推責給我,夠虛偽的。”
    宋焰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半晌,低下頭笑了一下,這笑裏無語、難解、怒氣皆有,但最終一切煙消雲散,隻剩嘲諷:“你跟我之間的問題,說說你跟我就好,扯別人有用?”
    這話是在保護李萌還是他無所謂到了隻剩鄙夷的程度,許沁不知道。但這態度無疑是是呲地刮燃一根火柴,許沁被刺激得眼底閃過一絲惱意,她盯著他,一字一句索性挑破一切:
    “你跟我的問題不就是當初我離開你?你覺得我有錯,我還認為你有錯呢。當時我們才多大,自己都養活不了自己,那樣的情況下我能背叛父母跟你跑嗎?你能不能成熟點!”
    宋焰一笑:“你成熟,現在站這兒跟我廢話?”
    許沁唇角一抽,警告:“宋焰,你別用這種語氣跟我講話。”
    宋焰覺得她簡直不可理喻,惱火而可笑:“你想聽哪種語氣?當心肝兒哄?——你他媽也就會在我跟前橫,是吧?”
    許沁:“是你說講我們倆之間的問題,是你說的。你現在能不能就事論事,別那麽意氣用事?”
    “我受的都他媽我活該。”宋焰眼底一寒,“就事論事,那你說說,站在我的角度,我憑什麽跟你和好?許沁,當年你他媽踹我跟踹狗一樣!你說——”突然沒了後文,怒火驟然消散,如倒塌的空中樓閣。“——嗬,”他說不下去了,各種怒意風卷殘雲,一瞬隻剩了荒謬和滑稽。
    他毫無情緒地扯起嘴角,覺得此刻站在這兒扯當年的事,這行為荒誕至極。
    “跟你講這些,夠沒意思的。”他點燃第二根煙,語氣輕諷,“你隻看得見你自己。跟你說什麽都廢話。”
    許沁冷笑:“那你到底想怎麽樣?要我哭著向你認錯,跟你說我有多後悔當初的決定?”
    宋焰:“不必,你沒後悔過。”
    許沁:“是,我沒有後悔過。再來一次我依然隻有這個選擇。如果是你,你難道就不會——”
    “你當初的選擇不重要,”宋焰驟然打斷,“說那些都沒意義。”他直視她的眼睛,目光逼問,“你現在的選擇是什麽?”
    許沁一愣,啞口無言。
    兩人沉默而無聲地對視著,眼神筆直而用力。
    突然,宋焰荒誕一笑:“我就知道。”
    “發泄半天情緒,沒一句講到點子上。”
    他斜靠在窗台上,望一眼窗外,說:“跟我講成熟,你幼稚得一塌糊塗。現在我們做個見麵點頭的熟人挺好,為什麽非要越線來挑破一些事情?嗯?你什麽都沒想清楚,就急著刨根問底把傷口撕爛。然後呢,讓它爛在那裏,下次見麵,點頭都不必了。”
    許沁臉色一白,宋焰目光從窗外移到室內,看她半晌,道,
    “你和我說這些,無非是想讓我體諒你的難處。好,我體諒。但體諒不等於和好。我們和好,下次出現這樣的問題,你依然毫不後悔地做出相似的選擇。許沁,我奔三的人,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有些傷,年輕的時候挨一挨,沒事兒,恢複快,但這個歲數再來一次,會要命的。”
    宋焰把煙摁在窗台上碾碎了,
    “感情的事沒有對錯;你說你沒錯,我同意;但是,你沒錯,你選擇的路,就自己扛下去。”
    許沁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僵硬得像一碰就會碎掉。
    宋焰轉身往外走。
    擦肩而過的時候,許沁還不肯放手,輕聲追問:“你還在恨我?”
    “沒有。”宋焰說,“沒有恨你,但也沒有想和你有什麽了。”
    怎麽,聽上去還是說恨要好一點。寧願那樣,也不要現在,無恨無愛,寡淡得什麽都抓不住。
    許沁以為這一刻是她心尖最痛的時刻,但下一秒,走到門口的宋焰停了腳步,他背對著她,手抓在門把手上,站了足足十秒,才說:“我也是有錯的。”
    “你想要的很多東西,我給不了。沒有這個能力,我也很抱歉。”
    宋焰走了。
    許沁插著兜立在原地,手指在兜裏狠狠地摳著掐著手心,表情卻像走了神,眼神渙散無邊。她呼吸困難,微微張開嘴,顫抖著嘴唇想要竭力吸一口空氣,才發現胸腔疼得撕心裂肺,像斷了一根肋骨。
    她站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回頭看一眼窗台上的煙蒂。她走過去,從兜裏掏出一張紙巾,包住那枚煙蒂,扔進垃圾桶。
    她出了留觀室,經過大廳,看到李萌拿好了藥等在門邊。宋焰朝她走過去,李萌笑著迎他,兩人一道離開了。
    許沁一直看著他的背影,想他會不會回頭。可他沒有。
    許沁走到清潔間,擰開水龍頭,用力搓著自己的手,一遍一遍,搓得發紅,又搓得慘白。
    她並沒有感覺到手痛,但臉上傳來癢癢的感覺。抬手摸一下,是溫熱的眼淚。
    不像上次在翟家院子流出的鱷魚的眼淚。
    這一行淚,她無法控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