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chapter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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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17
    好不容易挨到輪休,許沁卻得了重感冒。不知該怪天氣變冷,還是怪緊張的工作結束後,精神鬆懈萎靡導致抵抗力下降。
    許沁不想打針吃藥,說感冒挨一挨就好了,還能提高免疫力。她隻想昏昏沉沉睡個兩三天,不要清醒,不要思考,補足睡眠就行。
    付聞櫻說她胡鬧,讓家庭醫生給掛了吊瓶。
    許沁闔眼沉睡,一覺醒來已是天黑,房間內光線昏暗,沙發旁亮著一盞落地燈。
    孟宴臣坐在沙發看書,肖亦驍橫倒著呼呼大睡。
    許沁望著孟宴臣溫潤的眉眼,安靜看了許久;孟宴臣抬起眼簾時,便碰見許沁的眼神。
    “醒了?”
    “嗯。”
    “好些了嗎?”
    “嗯。”
    孟宴臣過來坐到床邊:“鼻音還是很重。”
    許沁望一眼吊瓶:“這樣打針,明天就會好。”
    孟宴臣看見她的手露在被子外,想撫一下,卻沒有。
    床邊放著花和毛絨玩具。每次她生病,肖亦驍都會送她一個毛絨玩具,但這花……
    “誰送的?”
    孟宴臣:“蔣裕。”
    許沁:“他怎麽知道?”
    “媽媽跟他媽媽說了。”孟宴臣說話很簡短,並不歡迎。
    不歡迎又如何。他也被付聞櫻安排相親,一周一次,無法拒絕。不是有錢的,就是有勢的,沒有別的選擇。
    孟宴臣問:“你喜歡蔣裕嗎?”
    許沁盯著輸液管裏滴落的藥液,說:“不喜歡,但也不討厭。”
    孟宴臣問:“意思是——能接受和他結婚?”
    許沁目光不移,盯著藥滴:“也不能。”
    孟宴臣不置可否,坐了半刻,說:“我下去給你盛粥。”
    他走了,房間裏陷入安靜,許沁吐出一口濁氣,正要閉上眼睛,聽見肖亦驍懶散的嗓音:“既然能接受,怎麽還是不開心?”
    許沁扭頭:“你沒睡?”
    肖亦驍坐起身,揉揉眼:“被你們吵醒。”他也不過來,就坐在沙發的落地燈下,臉龐籠在光暈裏,他淡淡吐槽,“你們倆啊,我也是服了。能別這麽苦情麽,看開點行不行,人生還有大把的享樂時光。”
    許沁也不繞彎子:“孟宴臣——我早看開了,當年媽媽讓我改姓的時候,我就明白她的意思。他還來勸我,我早對他沒了別的想法。”
    肖亦驍:“你現在又把姓改回——”
    “不是為他改的。”許沁打斷。
    一時落針可聞。
    肖亦驍琢磨半刻了,問:“真有那麽喜歡宋焰那小子?”
    許沁默了好一會,說:“我不知道。”她吸了一下鼻子,“不知道是因為得不到,還是因為過得太沉悶——不知道。”
    “那就是很喜歡了。”肖亦驍長長地歎了口氣,覺得很棘手的樣子,“得,你哥來給你分析分析。”
    他來她床邊,坐到地毯上,抱著腿與她視線平齊:“沁沁,我問你,他一個月工資多少?——消防員我想想,五六千?”
    許沁爭辯:“他是隊長。”
    “喲嗬。行,算他七八千。咱這兒一線城市。你家旁邊金融街上的白領掙多少知道嗎?工作四五年,工資起碼升到兩三萬了。普通人家養出來的女孩,上過大學讀過碩士,足夠優秀的,要是看上消防員,她爸媽照樣反對,能鬧上天你信不信?即使是沒那麽出挑的大學生,要喜歡上修車的開出租的攤煎餅的,他爸媽能同意?階級這東西平時看不到,一旦談婚論嫁,就是最殘酷的一道坎兒,明白麽?你也別怪你媽,她比你看得清:愛情一晃而過,現實——”
    “可我隻有看見他的時候,才感覺自己是活的。”她毫無情緒的一句插話,讓肖亦驍驟然閉了嘴,仿佛剛才說的一切都碎成了煙灰,毫無力度。
    “你說什麽?”肖亦驍問,臉色嚴肅。
    “你明白那種感覺嗎?被人掐著脖子摁在水裏,卻很想再浮出水麵,呼吸一口空氣。”她看著他,快而輕地扯了一下嘴角,帶著對自己的嘲諷和憐憫,“那種感覺就像——明明已經是個死人了,卻還想再活一次。”
    哪怕一次。
    像年少那時候,再活一次。
    一定要。
    在許沁的記憶裏,她總是惹宋焰生氣,可他總是一次次原諒她。
    當初為什麽會和宋焰在一起,或許是想要他的保護,或許是為了氣孟宴臣,或許隻是她過得太壓抑了。
    無論哪種理由,歸根結底都是動機不純。
    宋焰對她的好,她是知道的。
    她在乎宋焰嗎?在乎。不然,她不會告訴他:“我不姓孟,我叫許沁。”
    和宋焰一起開心嗎?開心。不然,她不會那麽容易就記起那麽多事。
    她飯量很小。在孟家生活時,她有種莫大的恐懼,害怕吃得多被趕走。任何享用享樂的事都帶著禁止的意味。雖然常跟孟宴臣一起在外吃飯,可他也是個克己的人,而她寄人籬下,骨子裏學會察言觀色,難免會受影響。
    不像宋焰。
    有次宋焰陪她在學校食堂吃飯,看她吃得太少,眉頭一皺,不高興了:“你是貓兒變的還是怎麽?耗子都比你吃得多。”
    宋焰以為食堂裏的菜不合她口味,便帶她去吃炒菜,本地菜館。
    許沁來北方那麽多年還沒吃過正宗的當地菜。她吃不習慣,西紅柿炒雞蛋裏怎麽有黏黏稠稠像鼻涕一樣的東西。
    宋焰說:“這叫勾芡。”
    許沁皺眉:“好難吃。”
    宋焰第一次聽這種說法,笑她:“好難吃?究竟是‘好’,還是‘難吃’?”
    許沁問:“你們這兒怎麽說?”
    宋焰:“忒他媽難吃。”
    許沁抿著嘴不吭聲。
    宋焰:“特難吃。”
    許沁於是用有些古怪的口音跟著說了一道:“特兒~~難吃。”“吃”這個發音,卷舌都快卷到喉嚨裏去了。
    宋焰大笑:“再來——忒他媽難吃。”
    許沁又不吭聲了。
    “怎麽了?”
    “別說髒話。”
    宋焰:“老子怎麽就不能說髒話了?——跟著學。快快快,”他推搡她,“矯情什麽呀,快!”
    許沁被他推了幾下,也不知哪根筋搭錯,張口就來:“忒他媽難吃。這廚子是傻逼。”
    “……”宋焰張口結舌,“怎麽還自由發揮了?”一邊說一邊作勢捂她的嘴,“女孩子能說他媽的,不能說傻逼,這詞兒不文明不文明。”
    許沁被他捂著半張臉,說完自己都覺得好玩,抿著唇無聲地笑起來,眼睛彎彎。
    鬧完了她繼續吃一大勺,宋焰皺眉:“你幹嘛?這西紅柿不好吃就別吃。吐了。”
    許沁含著滿口的西紅柿,瞪著他。在家,在孟宴臣麵前,在任何人麵前,她都是不敢做出這種舉動的。
    宋焰把垃圾桶踢到她腳邊:“吐出來。”
    許沁猶疑半刻,終究把那一大口西紅柿全部吐進垃圾桶。
    “呸!”
    他是真的喜歡她。她都知道。
    他不是個好脾氣的人,卻沒跟她說過一句重話;他也不是個有耐心的人,隻是因為想看她而在教室裏坐上一個又一個的一整天;他更不是個安靜的人,隻是因為她時不時不愛說話不肯說話,他便陪著她沉默一個小時,兩個小時……
    他是那麽驕傲又霸道的人,卻能原諒她和孟宴臣。
    那天是星期五,放學後本該回家。她沒回。他帶她去玩輪滑,她不會滑,磕磕絆絆的,他耐心地牽著她的手,慢慢引導。
    他的朋友們時不時地快速滑過,嬉笑,吹口哨,逗鬧,被他一窩蜂兒地轟走。
    許沁滑了幾圈,說:“你鬆手吧,我會滑了。”
    宋焰:“你確定?”
    許沁:“我確定。”
    宋焰鬆開手,手臂卻護在她周圍,緊跟她身後。
    許沁自己滑起來,越滑越快,她不會轉彎,急刹技術也不熟練,滑到盡頭手忙腳亂失去重心,驀地摔向地麵。她以為會摔上狠狠一跤,可身後宋焰迅速上前抱住她。
    他把她護在懷裏,自己撞到地麵。她在懷中毫發無損,甚至都沒摔痛。
    宋焰疼得齜牙咧嘴。許沁愣愣看著他,像是沒反應過來。
    宋焰捂著胸口:“還傻愣著幹什麽?趕緊來揉揉啊。”
    許沁還是愣愣看著他,隔半秒,突然撲哧一笑。
    那是宋焰第一次看她大笑,她跪在他身邊,咯咯直笑,笑得瘦瘦的肩膀一抖一抖的。
    可很快,她臉上的笑容消散,她看著他身後,臉色變得死寂。
    宋焰回頭,看見了孟宴臣。這人他見過,每周一許沁來上學,他都坐在車裏跟著。
    孟宴臣站在場地邊,眼裏根本沒有宋焰,沒有全世界,隻看著許沁,說:“沁沁,回家了。”
    許沁低下頭,沉默不久,開始脫輪滑鞋。
    宋焰一直沒阻攔,直到許沁起身要走時,宋焰站起來,問:“他是誰?”
    許沁小聲:“我哥哥。”
    宋焰笑了笑:“你當我傻子?”
    許沁也不解釋,低著頭朝孟宴臣走去。
    眼看她要走到場地邊,始終靜止的宋焰突然快速滑過去,抓住許沁的手:“不許跟他走。”
    許沁回頭看他。
    而他抓許沁的這個動作刺激了孟宴臣。
    後者警告:“你放開她。”
    宋焰一挑下巴,把許沁扯進懷裏:“老子的女朋友,輪得著你管?”
    孟宴臣上前一拳揍宋焰的臉。宋焰鞋子滑,倒地時揪緊孟宴臣的衣領把他拖倒在地,一落地便飛速轉身,還以一記重拳。
    兩人滾成一團,一通狠揍,臉上掛彩,鞋子踢飛。
    許沁麵無表情地站在一旁,好似打架的雙方她都不認識。
    朋友們圍過來,好不容易把兩人拉開,孟宴臣眼見宋焰還要去抓許沁,先一步轉頭問許沁:“你跟誰走?”
    宋焰停下腳步,看著許沁,大口喘著氣。
    一直發呆的許沁眼神終於聚焦,看向宋焰。
    周圍朋友都在,宋焰一字一句:“不準跟他走。——我送你回去。”
    許沁走到宋焰身旁,輕聲:“宋焰,我要回家了,明天再來找你玩好不好?”
    宋焰表情冷硬地俯視她。
    許沁也不過多地解釋,轉身離開。當著他所有朋友的麵。
    朋友們圍在原地,不敢發聲。宋焰一句話沒說,撿起輪滑鞋走了,才走出兩步,突然大吼一聲把鞋子砸在地上。
    第二天星期六,許沁來輪滑場找宋焰。
    宋焰不理她,她就坐在台階上等。
    宋焰風一樣踩著輪滑鞋嗖嗖地滑過來滑過去,就是不理她。一個小時,兩個小時,許沁一動不動坐在台階上等。
    他的朋友好心勸她:“散了吧,你昨天太給焰哥丟麵兒了,他不會跟你和好的。回去吧。”
    許沁坐在場邊等,目光追著宋焰來來去去。
    天黑了,宋焰還沒有要走的意思。他玩累了,滑到場邊的長椅旁,擰開瓶子往嘴裏灌水喝。
    許沁走過去,說:“宋焰,我肚子餓了,去吃飯吧。”
    宋焰冷冷看她一眼。
    許沁在他腳邊蹲下,像隻小貓,黑眼睛幹幹淨淨望住他:“不要生氣了,我不是來找你了嗎?”
    宋焰氣得咬牙,罵了聲操,砸飛了水瓶,脫了鞋起身走人。
    許沁立刻跟上,跑上前去拉他的手,他在氣頭上,不客氣地打開。她又跟上,攥緊他t恤的衣角。這次他沒打開她,隻是大長腿邁得飛快,她在身旁噠噠疾走。
    吃飯時,他至始至終一言不發,許沁也提著一絲警惕,她感覺到他想問什麽,想問她和孟宴臣的關係。
    可一頓飯吃完,他放了筷子,看著她慢吞吞繼續吃,什麽也沒問。直到最後,他忽然伸手揉揉她的頭,隻輕輕問了一句:
    “小家夥,想我了沒?”
    最想問的,最終隻能問的,一整晚糾結輾轉反側想要知道答案的,隻有這一句,
    小家夥,想我了沒?
    我想你想得快發瘋了啊。
    那一刻,她鐵石般的心腸上撕開一條口子,刺拉拉的疼。
    他說: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隻因為她回來了,就這麽輕易地原諒了她。
    可分手那次,她說:
    “我不喜歡破爛的五芳街,也覺得你會是個沒出息的人。”
    她以為他絕對不會原諒了。
    可時隔多年,他的回答是:“你當初的選擇不重要。”
    許沁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要是再不明不白地去找他,就是欺人太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