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chapter 20

字數:9972   加入書籤

A+A-


    qzone.io,最快更新宋焰許沁 !
    chapter20
    十一月的第二天,天氣格外的好,暖陽高照,碧空萬裏。前些天的霧霾被北風吹散,清晨的空氣清冽而幹淨,隻是氣溫更低了。
    許沁掖緊脖子上的圍巾,快步走進五芳街,見到高高的藍天,矮矮的紅牆,大片的蒸汽漂浮在街巷裏,一陣蒸饅頭香。
    商鋪都還沒開,一排排木門緊閉,門上畫滿了彩色的塗鴉,也不知是附近哪個藝術學院的學生們幹的。五顏六色,從動漫到古風,從人物到景色,像是一個老婦人臉上塗了青春洋溢的妝。
    任何街區裏,最早醒來的那一撥都是早餐鋪子和攤位。煎炸蒸煮燉,各種香味往人鼻子裏鑽。
    蝸居在五芳街裏的外地小白領們擠在攤位前買油條豆漿,有的坐在鋪子裏一邊刷手機一邊喝湯。
    平凡人的一天,就這樣開始了。
    以前的許沁從來不會去關注這些人,他們就像這個城市的背景,像這台機器的螺絲釘,多一個少一個,就跟樹上的葉子增減了一片一樣,微不足道。
    但今天,許沁認真地觀察了他們每一個人。
    一對情侶在攤鋪前買了兩份粥打包,互相親吻對方:
    “晚上見。”
    “好好工作哦。”
    “知道啦。”
    兩人分別,轉身走向不同的方向。女孩從許沁身邊跑過,臉上的笑容朝氣蓬勃。而男孩走開數米遠了,回頭看一看女孩的背影,笑了,繼續趕路。
    另一個女孩一邊排隊買早餐一邊拿手機跟上司匯報工作,待放下手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很滿意的樣子。
    而店內呢,有男人一邊劃平板,一邊大口吃麵,狼吞虎咽的,分不清是這麵太好吃,還是趕時間。
    還有人拎著公文包,哼著歌嚼著油條,步履輕快從許沁身邊經過。
    當然還有掛著黑眼圈一看就是昨晚加班沒睡好的,一邊疾跑一邊打電話:“誒,師傅,我馬上就到路口了,你等我一分鍾。——我看見您的車了。”
    大千世界,不是隻有棕櫚花園另一邊的光鮮亮麗;亦有庸碌平凡後的小苦小甜。
    許沁轉個彎進了小巷,一地金黃的銀杏葉鋪就成路,引著她七彎八繞到了翟家,朱門大開。
    翟舅舅是個愛起早的人,也不知會不會撞上他。
    許沁輕手輕腳地邁過門檻,繞過影壁,穿過回廊,進了院子。裏頭安安靜靜的,早晨的陽光灑在各類木工上。
    樹上的鳥籠不見了,舅舅應該出去溜鳥兒去了。
    西廂房的門虛掩著,昭示著住在裏頭的人已經醒了。
    許沁走過去,透過門縫往裏頭看,隻能窺見木衣櫃,櫃門開了一半,裏頭掛著幾件男士的毛衣長褲。
    她輕輕扣一下門板,咚,沒人應;她又伸手戳一下,門開了。
    房間裏頭一眼望去,給人最深的印象莫過於幹淨整潔,帶著某種紀律性。
    木地板上潔淨無塵。藍灰色的床鋪上,床單被撫平得沒有一絲褶皺,被子疊成標準的軍隊式豆腐塊。暗紅色的軟木沙發和茶幾擺得規規矩矩的,椅子也端正地擺在書桌前,桌上立一排書籍,諸如易燃材料圖解世界火災案例之類。衣櫃裏的衣服也懸掛得筆直有序,像能聞見洗過的洗衣液香和曬過的太陽味;櫃底的木框裏一雙雙男士襪子卷成清一色的樣子,整整齊齊擺著。
    陽光透過木窗灑在屋子裏,窗明幾淨,空氣清新,有一股淡淡的鬆木香。
    一切都顯現著這是一個自律的男人的屋子,幹淨得性感。
    許沁原地站了幾秒,記得宋焰的屋子以前不是這樣的。那時還是典型的少年,床上被子一坨,髒衣服堆在沙發上,茶幾上擺滿漫畫書……
    還在走神,身後側小房間的門拉開,男人的腳步聲踏上走廊,許沁還沒來得及回頭,宋焰人已站在她身後,閑淡的嗓音從她後腦勺傳過來:“又來?”
    許沁回頭便看見男人清朗而堅硬的鎖骨,她迅速退後一步。
    宋焰一頭濕發,身上裹著浴袍,剛洗頭洗澡出來,整張臉看上去異常的幹淨帥氣,但眉毛微皺著,眼神也不算客氣,下巴往一旁指了指:“讓一讓。”
    許沁讓開,宋焰側身進了屋,房門一關,把許沁留在了走廊上。
    陽光恰好,院落一角的銀杏樹正值金黃。
    許沁望著樹梢上的葉子,揣摩了一下他剛才不太友善的態度,和昨天在她家中判若兩人。
    她眼中稍有悔意或愛意,他便放軟;她眼中稍有猶豫和遲疑,他便冷硬。
    真夠毒,把她的真心和劣根看得一清二楚。
    過了沒多久,房門拉開,宋焰走出來,換了毛衣夾克和長褲,看許沁還在外邊,問:“找我?”
    這是一句廢話。
    許沁:“對。”
    宋焰:“昨天幫你打掃屋子是公事,我們執行工作給市民造成不便,理當清理現場。”
    許沁完全沒有自作多情:“我知道。”
    宋焰:“還有事找我?”
    許沁:“有”
    宋焰:“幹什麽?”
    許沁:“表示感謝。”
    宋焰戳穿:“你這套還要玩多久?”
    許沁麵不改色:“到你接受為止。”
    宋焰:“……”
    許沁表情平靜,語氣也疏淡:“我不喜歡欠人人情,你救了我好幾次,總得還上。”
    宋焰:“怎麽還?”
    許沁:“我請你吃飯。”
    “……”宋焰仿若看穿她的把戲,哼笑出一聲。
    許沁倒平平淡淡的,臉都不紅一下。
    宋焰一時也沒有回答,從夾克兜裏摸出煙來,剛放在嘴裏,許沁適時地開口:“大清早抽煙,對身體不好。”
    宋焰正低著頭要點煙,抬了抬眼瞧她。
    許沁說:“來自醫生的忠告。”
    宋焰把這忠告當耳邊風,點燃了煙,問:“從哪裏搞到我值班表的?”
    許沁:“肖亦驍他堂兄。”
    宋焰:“嗬。”
    他不說話了,隻顧抽煙。
    許沁站了一會兒,說:“吃飯去吧。”
    宋焰說:“不去。”轉身進屋,“你回吧。”
    剛邁進門檻,又回頭看一眼,許沁站在原地不動。
    宋焰說:“還不走?”
    許沁還是那句話:“我請你吃飯。”
    他眯著眼瞧她半刻,哼出一聲:“那你就擱這兒站著吧。”
    話音未落,東廂房的門開了,翟淼背著包準備去上學,一出門就看見許沁站在眼前。
    “我說一大早有人嘰嘰咕咕的,你怎麽又來了?”翟淼穿過院子大步走來,“叫你不要再纏著我哥了,你聽不懂啊。你這人怎麽這麽討厭呀?”
    許沁沒做聲。
    宋焰看了她一眼,又看翟淼,一時也沒說話。
    可在翟淼接著再要吐話時,宋焰突然開口禁止:“翟淼。”
    翟淼不管不顧:“本來就是,趕都趕不走,上次趕了今天又來。怎麽這麽厚臉皮啊?”
    宋焰眉心皺了皺:“行了。上學去,跟這兒瞎鬧騰什麽?”
    翟淼不服:“哼,那我告訴我媽去……”
    宋焰大步上前,拎住翟淼就往門外走,翟淼大叫,“媽”字還沒發出音來,被宋焰捂住嘴架出了門外。
    宋焰在巷子裏扔下她:“還來勁兒了?”
    翟淼抖索著掙亂的羽絨服,恨鐵不成鋼:“哥,我怕你心軟啊,我操心你都快急死了。她上次來找你我就轟過她,沒想到她還敢來,跟狗皮膏藥一樣……”
    宋焰臉色微變:“行了,知道了,上學去。”
    翟淼還不肯,要往屋裏走:“你一男的拉不下麵兒,我幫你去轟她——”
    宋焰揪住她衣領,把她扯回來:“鬧夠了啊。”
    “哥,我跟你——”
    宋焰冷聲:“走不走?”
    翟淼氣鼓著嘴。
    宋焰:“一,二,三——”
    剛揚起手,翟淼捂著腦勺一溜煙跑開,衝他喊:“反正我晚上還會回來的!”
    宋焰看著她消失在胡同拐角,四合院的紅牆灰磚上,深秋的天空高遠而湛藍。他臉上陰晴不定,用力抽了一口煙,把煙蒂扔在地上拿腳碾碎,回頭上台階進大門。
    許沁站在朱紅色的大門口,小臉白皙,黑眼睛看著他。
    宋焰邁過門檻,不看她:“你走吧。”
    許沁回頭,還是那句話:“我請你吃飯。”
    宋焰下台階,頭也不回:“不吃。”
    許沁說:“行,那你請我吃飯吧。”
    宋焰剛下台階,被她這話弄得身形一頓,眉心一抖,回頭不可思議地看她:“我圖個什麽?”
    許沁:“昨天我幫了你們整個消防隊,你做隊長的,不該帶頭來謝我嗎?可我在家等了一天,沒花籃沒水果沒錦旗,連個道謝的電話都沒有。感覺我這個好市民白當了,你們消防官兵怎麽能這樣?”
    她說這話時,麵色異常淡然,語氣也很有理有據,仿佛如果宋焰拒絕,他就是失職,就是不尊重守法守紀的好市民,視市民的無私援助為草芥為空氣。
    宋焰下頜繃得緊緊的,看了她好幾秒,問:“許沁。”
    許沁:“嗯?”
    宋焰:“你這幅樣子,你周圍人知道嗎?”
    許沁垂眸想了想,又看他,認真問:“什麽樣子?”
    宋焰:“……”
    他仿佛也是沒轍,終於點點頭:“行,你是祖宗。”
    說著,往外走。
    許沁雙手插在大衣兜裏,不徐不疾地跟上。
    ……
    再走上五芳街主街道的時候,陽光已從西邊的屋簷照到青石板路上。起早的白領們早沒了蹤影,民工、送貨員來來往往。
    商鋪陸陸續續開門。
    香料鋪的老板娘推開門板,細細的塵土氤氳在秋日的陽光裏,老板娘回頭看見宋焰,打招呼:“小宋,今天休息啊?”
    宋焰回以一笑:“是。”
    這邊都是老街坊老鄰居,一個個地招呼問好,宋焰一一應答,許沁瞥他一眼,見他笑容爽朗,眼睛彎彎,像太陽一樣好看。
    她才想起,上一次看見他這樣的笑容,是好多年前了。
    而此刻的笑容也不是給她的。
    老板娘還在閑話家常:“小宋啊,我們家醃了醬魚幹,叫翟淼放學了去家裏拿啊。”
    宋焰:“謝謝張嬸。”
    老板娘笑眯眯的:“甭客氣——”眼睛瞥見他身旁,瞅了又瞅,“喲,這是孟沁吧?”
    許沁答:“許沁,姓許。”
    “哦哦。”旁人並不在乎,也不掛心,倒是更好奇這大清早的兩人怎麽一起出來。但嘴上都沒多的話語,忙著開張去了。
    那年他們也在五芳街上進進出出,他摟著她的肩膀,或拉著她的手。不似現在,隔著距離,路人匆忙地從兩人間穿過,也不會察覺這兩人是一起的。
    誰也沒有說話,不知是否有人憶起那年的時光。街還是那條街,人還是那群人。當年還緊緊依靠在一起的孩子,現在各自無聲前行。
    連宋焰也變得格外沉默。
    走到早餐鋪停下來,宋焰回頭問許沁:“吃什麽?”
    許沁說:“豆腐腦,紅油麵。”是這家的特色,以前他和她常吃。
    宋焰短暫地停了一秒,像是放空了一瞬,才回神對老板說:“各要兩碗,再加一籠燒麥。”
    轉身要進門,許沁說:“還要麻團,油條,豆漿。”
    宋焰頓了一下,側眸看她一眼,有些懷疑她的食量,但什麽也沒說,回頭再看老板:“麻團和油條豆漿。”
    店內分外簡陋,牆壁地板都是木製的,時有油汙,不甚幹淨。天花板很矮,比宋焰高不了多少。
    兩人剛坐下,店員就端上兩碗豆腐腦,上邊澆了黃花菜鹵汁,厚厚的一層。
    當年宋焰第一次帶許沁來這兒吃豆腐腦時,許沁瞪大眼睛:“這稠稠的東西是什麽呀?豆腐腦要放糖的,這怎麽吃?”
    宋焰則挑眉:“豆腐腦放糖?腦子有病吧。”
    兩人就豆腐腦是甜是鹹爭辯了一個星期,可後來許沁也接受了鹹味的豆腐腦,鹹的甜的,各有滋味。
    ……
    宋焰沒有多的話,埋頭飛速地吃完豆腐腦,許沁碗裏還有大半。紅油麵也上桌了。
    印花碗,掉漆的木筷子,碗邊還有磕破的缺口。一大碗細細的麵條,潑上紅彤彤的油,看著就讓人有食欲,聞著也香。
    宋焰拿起筷子便吃起來,許沁也夾起麵條吃一口,吃著吃著,忽然說:“很奇怪。”
    宋焰有些心不在焉,應付地問:“怎麽?”
    “味道沒有變。”許沁說,“很多店做久了,生意好了,味道和質量就下降。但這家沒有。還和以前一樣好吃。”
    宋焰沒接話,大口吃麵,自進了店他話就格外少。倒是一旁忙得陀螺轉的店員聽到她的話,接話道:“都是街坊鄰裏的,哪能坑人呐?”
    正在吃早餐的客人搭腔:“我們五芳街的人實在。做生意做人都憑良心。”
    店裏的人閑聊起來。
    宋焰迅速吃完麵,幾大口嚼了燒麥,擦擦嘴了,看許沁,她麵前還有半碗豆腐腦,半碗紅油麵,一個麻團,一份油條豆漿。
    她那紅油麵吃到一半,又往麵裏加一勺辣椒。
    宋焰看著那火紅的辣椒被她攪拌一下,融進麵條和湯裏。
    多年前,她就坐在這個位置,舀起一勺辣椒油放進碗裏。
    他咂舌:“這麽多?”
    她還嫌不夠呢,拿筷子揀起一大塊辣椒,嚐了嚐:“真香。”
    她吃了一口又一口——孟家人都不吃辣,和他在一起才能釋放天性。
    他看得肉跳,不屑地哧一聲。
    她又揀起一大塊,遞到他跟前:“你試試,真的很好吃。”
    宋焰搖頭:“我有病嗎,自虐。”
    許沁說:“你吃了我就親你一口。”
    宋焰二話不說,把那口辣椒吞了下去。
    神思一晃,當年的丫頭就變成了現在的姑娘,麵前的桌椅似乎都沒變,隻是舊了些。屁股下坐的椅子也鬆鬆的,搖搖欲墜。
    許沁還在不緊不慢地吃麵,一縷頭發從肩膀上滑下來,她抬手捋一下,別到耳朵後邊,粉白.粉白的小耳朵側對著他這麵。
    宋焰冷定寂寂地看著。
    那頭發跟故意搗亂似的,一小捋剛撥上去,一大捋又落下來,許沁慢條斯理地放下筷子,雙手把長發攏在腦袋後,拿皮筋束起來,露出白皙的脖頸,線條修長,機理細膩。
    宋焰無意識地咬了咬下嘴唇,她倒自若地拿起筷子繼續吃麵,依然不急不緩。
    “少磨蹭。”宋焰終於不耐煩,催促。
    許沁於是夾起一大筷子麵條送進嘴裏,塞得臉頰鼓鼓的,嘟成一團,小小紅紅的嘴唇也努著。
    宋焰不經意就皺起眉,眉心擰成一個疙瘩,半晌後驟然舒展開,眼睛看向別處,唇角勾了一下,有些輕蔑。
    “許沁,這把年紀,不適合裝可愛了,知道嗎?”
    “嗯?”許沁驀地抬起頭,眼珠黑漆漆的,眼神幹淨筆直,“怎麽了?”
    宋焰:“……”
    他一言不發,踢了板凳起身,走出店外,站在路邊抽煙去了。
    宋焰抽到半路,回頭冷冷看一眼屋內的女人,
    套路,全他媽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