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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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下起元!
“竇久忠叩謝將軍救命之恩!!!”竇縣令看完密函,起身拜下。
多仁急忙扶住“縣令快快請起!此事本就因我而起,累及縣令,與心不安。此番前往蘭州,也了卻我心頭一件大事。還望縣令依密函所示,速速將屍體焚化!十日後,另備兩具死囚屍身,以便圓滿了結此事。”
竇縣令連連點頭“是是!我這就遣人……不!親自去辦!”
多仁將安齊康的密函折好,放入懷中“未免安刺史因故反水,刁難縣令,此密函暫不銷毀,由我妥善收藏。如安刺史在我走後反水,縣令不妨將此事告之於他,他知密函被我取走,定不敢輕舉妄動。”
竇縣令再度拜倒“將軍為久忠考慮的如此周到!此大恩終將還報!”
多仁再度扶起他“縣令隻需勤政愛民,我也就沒白費這一場心機。”
竇縣令起身答道“是,久忠謹記將軍教誨。”
多仁囑咐道“另外,雲仙家都知蘇雲仙,安刺史已另作安排。日後,他不會再和縣令提起此人。因蘇都知在西北一帶聲譽極佳,來訪的高官貴客絡繹不絕。如日後有人問起,請縣令三緘其口,隻道不知下落。”
竇縣令一愣“不知下落……不知安刺史對她作何安排?”
多仁臉色一沉“竇縣令,聽我一句,有些事情不知為好。”
竇縣令一驚“是是!竇久忠無禮!望將軍莫怪!”
多仁神色稍善“不妨。公主可好?”
竇縣令忙答道“公主自接入下走府中,一直安好。墨將軍晝夜守在內堂外陪同,將軍屬下的護衛們也不曾有半點懈怠。”
多仁點了點頭“如此甚好。左驍衛大將軍楊舉達病重,還需留在貴縣將養時日。為免貽誤日程,明日一早,我先與墨將軍護送公主啟程。”
竇縣令拱手道“將軍勞頓。此時天色昏暗,我已命人在府中設備酒宴,替公主踐行,不知將軍意下如何?”
多仁想了想“也好,不過我需先請示公主。如公主答允,方才能赴宴。”
竇縣令笑道“公主平易近人,這幾日在府中多有走動,想必不會不允。”
多仁起身笑道“如此甚好,我這就去請示公主。”
竇縣令叫住他“將軍,欽差楊將軍幾日來身體一直不見好轉,依我看來,他就不必參宴了吧?”
多仁一笑“哈哈,也好。生病之人最是體寒,勞煩貴縣不吝柴燭,讓他多溫暖溫暖。”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咬牙切齒也好,渾噩昏蒙也罷,我們終將麵對著無限流逝的時光,走完屬於自己的路程。在這段恒古通今卻稍縱即逝的路途上,人們慌亂而明辨,自私而博愛,無可奈何而咎由自取。
有的人打著天下一統的旗號大興戰火,有的人抱著仁義禮智的教條周遊列國。
有的人終生為權利勾心鬥角,有的人半世為信仰鞠躬盡瘁。
有的人麵對真理捧腹大笑,有的人眼觀謬誤放聲痛哭。
有的人自以為清醒明辨而孤高,有的人徒守著知識淵博而蒼老。
有的人為了教化甘受冷眼,有的人享受浮誇眾星捧月。
有的人謹小慎微躲避著終將到來的災厄,有的人紙醉金迷虛度著片光零羽的時間。
有的人嘔心瀝血哺育著後代,有的人輕而易舉毀壞著未來。
有的人呐喊著正義製造屍體,有的人悲憐著過去俾晝作夕。
不論人們以為自己在做什麽,或冠以何種名義,他們所製造的善行或惡意都在與同類們所製造的部分相互抵消。看似前進的科技和社會體製,也正和自己賴以生存之星球的生命進行著等價交換。而絕大部分人,在奪得快樂的同時將悲愁塞進了別人的口袋。然後筋疲力盡的追逐著所謂積極和進取,把爭名逐利冠冕堂皇的視為最高信條。拒絕著一切自己不願、不敢、不懂接受的情感,冠以消極和灰暗之名。
無法正視,也不懂得如何正視。混同在茫茫人流中,尋找著一切能夠被接受和認可的理由,將之轉變為自己生存的根本原因。
無論那是美妙的理想還是宏偉的藍圖,無論那將帶給人類無限的希望還是付予家庭完美的未來。人們隻是在不知不覺的為自己樹立一個個膚淺的理由,以讓蒼白大同的生命染上看似意義非凡的色彩。
似乎從人類存在開始,就將爭奪和攀比作為了生存的前提。作為一個人類,恐怕極少有誰能夠站到自己的族群以外去審視這一種生物。如果有人能夠做到,那麽他還能被稱之為人類嗎?
答案,隻是這個人自己才能知道了。
這是何在來到記憶世界的第八年。
他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一個近乎神話般的情景。寬約五米的長廳裏,分兩列坐著八個人。自己的位置是東列第三席。他的左手是苗小小,右邊則坐著旺姆。苗小小再往右數的東列首席坐著盧石。他對麵的左席,依次跽坐著多仁丹巴,大唐護送將領忠武將軍墨子端,吐蕃將官多吉降措,螭門鎮縣令竇久忠。每個人麵前都放著一個食案,食案上堆疊著一些餐具。
長廳的南邊正對院子,充沛的陽光從室外灑進廳內,斑斑駁駁的形成了各種形狀的投影。北邊則被一道珠簾隔開,簾後隱約有人正坐。此刻珠簾已經殘破不全,僅剩的簾線上纏繞著綠色的藤蔓植物。植物生長的肆意而自然,從地麵一直延伸到屋頂,幾乎形成了一堵天然的簾壁。
何在放眼整個長廳。廳裏的地麵覆蓋著近三十公分的青草,鬱鬱蔥蔥,密密匝匝。其間夾雜著粉色和黃色的野花,杏雨梨雲,逞嬌呈美。一束日光從屋頂上的破洞直射進來,在草叢裏形成了一塊明亮的光斑。長廳的柱子多半被植物覆蓋,有些已經龜裂,並且從中間截斷。如果不是長廳的用料紮實,恐怕早已坍塌。
何在眨了眨眼,他最後的記憶是受邀參加金城公主的踐行宴。應多仁將軍邀請,盧石決定攜自己、苗小小和旺姆一同赴宴。宴會剛剛開始,自己就失去了知覺。此刻醒來,眼前的賓客絲毫未改,為什麽長廳中卻已經草木蔥蘢?看上去,世界就像在一個無人的環境中度過了數年。
何在企圖站起身,卻發現自己被一根藤蔓纏住了。他抬起胳膊,似乎並無異常。三兩下扯掉了身上的幾根綠枝,起身環視。誰想到他剛剛站起,一陣微風從南院吹來,何在身著的衣服立時成粉。他低頭查看,發現自己的衣服早就腐朽不堪,如今一經動彈,殘敗的衣服則紛紛破碎。
何在顧不得身無寸布,他迅速查看眾人,發現除了自己以外均未蘇醒。但所有人都端坐如常,甚至連眼睛都沒有合上,舉止動作仿佛凝固在了宴席開始時的那一瞬間。眾人除了身體各處遍布灰塵落葉以外,均表象完好,栩栩如生。就彷如好端端的暫停了動作一般。盧石大張著嘴巴,表情奇特而興奮,仿佛在靜止之前正打算大聲的說些什麽。
何在舉步出了長廳,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他的眼前呈現出一個絕美的廢墟,植物遍布著原本錯落有致的庭院,一切文明的痕跡都被大自然巧妙的掩蓋。草木們似乎占領了這個世界,它們肆無忌憚的附著上每一寸能見的土地。何在隻能從形狀上辨別出那些原本被稱作房屋的東西。
低窪的地方,形成了一片水塘。淺綠色的塘底,布滿了青苔。水草異乎尋常的完整而堅韌,但卻看不見遊魚的蹤影。水塘較淺的位置,站著一個縣衙的家丁。他雙手呈上下狀空握,低首凝眉,看姿勢似乎正在清掃庭院。手裏的掃把和衣服早已爛光,赤身裸體的站在水中。
何在皺著眉湊近這個恪盡職守的奴仆。他上半身的枯葉及灰塵幾乎覆蓋了所有能見的皮膚,位於水裏的雙腳早就被塘泥深埋至膝蓋以上。看其雙腿邊緣的綠苔,估計在水中站立了至少三年以上。何在試著觸碰他位於水下的皮膚,居然絲毫沒有腫脹腐爛的跡象。就好像有一個看不見的保護層,將他完整的包裹了起來。這一點,和長廳裏的人們極為相似。
何在縱然達士拔俗,卻也不由感到詭異難測。雖然這個世界是由自己設計創造的,但該種狀況卻在自己的意料之外。別說是這個記憶世界,縱然在黃金城三千年的時光中,何在也不曾遭遇如此荒謬的狀況。但他向來措置裕如,如今身陷奇特境地,也並未慌亂。何在舉頭凝望著自己身處的叢林,他走到一株棗樹旁,細細查看。片刻,又回到池塘,麵對著靜怡的水麵思索了良久,然後他終於意味深長的笑了笑。何在向來不排斥意外的驚奇,越是荒誕絕倫的情況,越讓他感到有趣。此時,他依稀分辨出了內堂的方向,撥開叢叢的茅草,深一腳淺一腳的步行前往了竇久忠的寢堂。
寢堂大門早就被綠藤封死了,何在回身,去大堂找了把尚未鏽斷的橫刀,連劈帶砍總算打開了寢堂正門。寢堂是竇久忠和其夫人的臥室,設宴時天色已晚,故寢堂大門緊閉,密封程度比他們所處的長廳要好很多。
何在對屋裏的夫人婢女們視而不見,他徑直走向了衣櫥。衣櫥裏放置著竇久忠的一些便服和長靴。何在撬開櫥門,取出幾身內外衣袍。衣櫥因封閉的較為完好,並未受到植被的大麵積覆蓋。隻櫥壁因潮濕而滋生了一些黴菌。何在挑揀了幾套相對幹淨的袍衫,自己穿上一身,又在附近找到了幾套女性服飾和一些隨身兵刃。
理論上,放置八年的衣服就算密封完好,也可能被蟲蛀鼠咬而破爛不堪。而何在找到的大部分衣服卻都相對的完整,實在不可思議。但這些情況似乎已經在他的預料之中了。
何在回到長廳,看著定格的眾人思索了片刻。然後他動手給苗小小和旺姆先換上了堅固的衫袍,未免她們醒來時因赤身露體而尷尬。然後他將兩套男性服飾,給盧石和多仁丹巴換上。至於其他人,他就懶得顧及了。
當衣服袍靴都穿戴完畢之後,何在繞到了長廳的珠簾背後。這裏正坐著一個麵無表情的小女孩,女孩兩邊分跪著兩名婢女,看樣子正在服侍女孩用飯。何在清楚,這個小女孩就是多仁丹巴一路護送的金城公主。據史料記載,她出嫁時剛滿十二歲。何在低頭觀察了一會兒,轉身回到了前廳。他在原本是院落的地方,清理出一塊空地。萬幸火石不會過期,何在找了幾根粗壯的枯枝,搭建了簡易的營地。
此時天色剛到正午,陽光無比燦爛。何在用橫刀開路,離開了縣衙。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他帶回了幾條鯉魚。鯉魚因發音通李,在大唐被視為國姓魚,理論上是不允許食用的。但是在目前的情況下,也顧不得那麽多規矩了。有意思的是,這幾條鯉魚看上去僵而未死。就算出水良久,也未見死亡的跡象。但是體態卻又保持著遊動時的姿勢,連尾鰭都擺動出特有的弧線。
何在卻似乎並未在意鯉魚們奇特的體態,他用刀剖開魚腹,生火烤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