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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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下起元!
自從離開黃金城以來,盧石獨自一人行走了三個多月,才抵達西寧郡遠郊。
對此時的盧石而言,天闊地長,逍遙自在。他已經在世界上消失了整整五十三年,按常規時曆推算,他已經八十九歲了。大唐早已遺忘了這個失蹤半個世紀的昭武校尉,連他的朋友和親人也大都離世寡居。在地下古鎮中的奇特經曆讓他的意誌堅忍不拔,黃金城裏的傳奇和神秘又使他開心明目。現在的盧石,無牽無掛,博弈猶賢。他沒有需要負責的對象,沒有必須完成的使命,更沒有世人所煩擾的一切憂患。不僅如此,他還擁有著長生不老的生命和超凡脫俗的體魄。隻要遠離黃金城,他就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超人。
所幸盧石並沒有謀取天下的野心,也沒有拯救世界的善德,更沒有爭權奪利的庸昏。他隻想悠悠哉哉的隨性而行,嘻嘻哈哈的萍蹤浪跡。
一路上,他遭遇了野獸的襲擊,卻將對方變成了食物。他闖進平郎君的圍獵圈,隻為調戲一下這個囂張跋扈的貴族公子。他在雲仙家為旺姆仗義拔刀,親手了結了欽差的性命,隻是想逞個英雄救美的威風。他遠赴蘭州把刺史玩弄於鼓掌之間,隻為了敲詐幾百兩黃金以揮霍風月。就好像此刻,他死皮賴臉的騙著多仁丹巴要來了一場踐行宴,隻是想看看下嫁吐蕃的公主長什麽樣子?
“……稟貴主言,某曆八方而問道,走上下以求索。通達世事,遍訪東西。縱不能立時飛天遁地,也尚可知覺前後百年。今因機緣巧合,得蒙多仁將軍相邀,得見公主……之珠簾。實乃三生有幸,祖宗積德!”盧石舉著酒樽,邊胡說八道邊往珠簾的縫隙裏窺看。
“盧郎君,這是在公主駕前,說話還需顧及分寸。”多仁小聲提醒。
盧石笑“多謝將軍提醒,某心裏有數。”
“你說自己可知前後百年之事?是真的嗎?”珠簾後一個稚嫩卻平和的聲音問道。
“貴主,此等山間渾人的胡言,豈可輕信?”一個年輕的聲音說道,從聲音傳來的位置上判斷,應該是公主的婢女。
“哈哈,這位娘子此言差矣。不知小隱在山林,大隱於市朝嗎?”盧石腆著臉回答。
珠簾後哼了一聲,再無動靜。
“將軍,這答話的是何人?”盧石湊近多仁小聲問道。
“這……我隻沿途護衛,於公主的侍女並不相熟。不過因公主年幼,故身邊總有教化指引之人。”多仁老實回答。
“哈,怎麽此人的智慧竟還在公主之上?”盧石故意放大了音量,讓珠簾後的人聽見。
“盧郎君此語何意?切莫口吐妄言!”多仁急忙阻攔。
“哈哈,公主尚未判斷某所言是否屬實,這宮人倒似全然知曉了?難道她不是想告訴公主,自己的才智更勝嗎?”盧石嘿嘿笑著。
“奴失言!萬死!請貴主恕奴不敬之罪!”裏麵立時傳來下跪請罪之聲,正是剛才那宮人。
“起來吧,我不怪你。”公主倒似寬宏大量。
“奴謝公主不責之恩!”那宮人如獲大釋。
“這侍女向來驕縱,一路上處處刁難我等。盧郎君此番算為我等出了一口惡氣。”一個年約六旬的朝官湊上近前,滿麵堆笑,小聲向盧石敬酒。
盧石一愣,忙端起酒樽回禮,待那人回座,才小聲向多仁丹巴詢問“將軍,剛才敬酒這人是何人物?”
多仁丹巴悄聲介紹“那是與楊舉達一同護衛公主的忠武將軍墨子端。”
盧石掃了兩眼,見這墨子端須發斑白,麵容和藹。雖身居正四品上的官職,卻對自己一介草民以禮相待,不由多了三分親近“這墨將軍瞧著倒麵善,不知道人品如何?”
多仁丹巴笑道“墨將軍為人忠厚,處事隨和,和那張狂妄行的楊舉達確是千差萬別。一路若不是有他從中調和,本將早就與那惡吏為難!”
盧石笑了笑,剛要調侃兩句,珠簾後的公主忽然發問“這位盧郎君,你剛才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問你能知曉前後百年之事,是真的嗎?”
盧石嘿嘿笑道“某縱然寵辱不驚,也不敢在貴主麵前胡言。自然是真的。”
公主似乎全然相信了,至少她的語氣聽起來是這樣“那你且卜測一番,我將來有何境遇?”
盧石笑道“公主千金之軀,即使不提此事,某也欲卜算一番,以測吉凶。”
公主想了想,道“如此甚好,你且算吧。”
多仁將軍急忙暗中囑咐“盧郎君,公主不比蘭州刺史,關係到兩國大事。君需思慮謹慎,切莫提那莫須有之事。”
盧石小聲笑道“哈哈,將軍多慮,某即出此言,就有此能。”他不等多仁回答,大聲向珠簾後問道“卜測吉凶,有三種算法。不知貴主想要以何種進行測算?”
公主顯得有些好奇“三種算法?是哪三種?”
盧石嘿嘿一樂“其一為抽簽。需知貴主生辰八字,由某問天求道,抽取靈簽一根。以簽意解讀未來之事。”
剛剛遭盧石戲耍的婢女搶先說道“貴主千金之體,生辰豈可告知於汝等神漢?”
盧石並不介意“哈哈,剛好此處無簽,告知神漢也無計可施。”
那婢女嗔道“既乃無用之計,說它作甚!”
盧石不理她,接著說道“此二嘛,乃相麵。某需觀公主形貌五官,以測……”
“大膽!貴主的樣貌豈是你一個草芥神漢說見就見?!多仁將軍!墨將軍!汝等還不速將此獠拿下?!”那婢女沒等盧石說完,就火爆著脾氣打斷。
多仁丹巴和墨子端對視一眼,均有些難色。墨子端微一沉吟,拱手稟道“稟貴主,此人僅有相見之意,並未有相見之實。況且此乃卜卦行事,並未僭越上下之分呐。”
那婢子怒道“好哇!趁著楊將軍抱恙,汝等居然敢忤逆公主!該當何罪!”
沒等幾人說話,盧石搶著說道“哈哈,貴主尚未說話,你倒替她決定的容易。你不罪己不敬之行,反倒責某僭越之過?莫非汝才是貴主本人?剛才說話的小娘子才是婢子?某細想之下,該當如此!隻因珠簾相隔,某一直錯將貴主當作婢子,還望貴主恕……”
噗通!裏麵又跪下了“貴主在上!奴護主心切!這才口不擇言!奴侍主三載有餘,絕無不敬之意,望貴主降罪責罰!”
公主歎了口氣“蘭兒,外麵不比神都。大千世界無所不有,無所不奇。此番我遠嫁吐蕃讚普,當於自重以自立,需為國事以自強。切莫再將我當作孩童對待。”
那叫蘭兒的婢女連連叩頭“是!奴知錯,貴主自有主張,奴不敢再多言半句。”
公主緩緩說道“《左傳》上曰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且你卻是為我著想,不怪不責。”
蘭兒這才起身“謝公主不責之恩。”
公主轉而對盧石說道“不過,蘭兒所言也並非全無道理。若隻是見我之麵,倒未嚐不可。但見麵後左右凝視而查看,終是不雅。第三種卜測之法是什麽呢?”
盧石有些失望,但還是笑道“第三種嘛,就簡單啦。隻需公主揮筆書下一字,某當以字測吉凶。”
公主認真想了想“測字倒是可以。隻是備紙研墨需耗時間。”
片刻,一婢女從珠簾後轉出,手捧一張竹墊。這原本是墊在食器下方以防汁水弄髒食案之用,顯然是公主隨手將其當作了紙張。竹墊上歪歪扭扭的用醬汁寫著一個鬥大的楷書行。顯然是公主懶得等候筆墨,用手指書寫而成。
盧石看了看這幅啼笑皆非的字符,堂堂一國公主,居然如此不拘小節,倒也令他有些意外。再看捧字的侍女,剛達待年,臉如鵝蛋。一雙細眉上挑,妍姿豔質,雖稱不起驚鴻之貌,也算得上柳嚲花嬌。隻見她此時一臉怨憤,盧石知此人定是剛才遭自己戲弄的蘭兒了。
盧石裝作沒看到蘭兒的怒色,笑著接過竹墊“有勞娘子送字,某感激不盡。”
蘭兒咬著牙回答“若測的不對,要你好看!”
盧石打個哈哈“再好看也比不過娘子好看。”
蘭兒一跺腳,轉身回到珠簾之後。對這個厚臉皮的混蛋,她實在無話可說。
盧石拿著公主用醬汁寫的“行”字思索了片刻,笑著說道“公主所寫的是一個‘行’字。‘行’字五行屬水,六劃而成。老子曾曰‘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公主則有如此水,澤被天下而受萬物尊寵。”
公主想必在神都時時聽人阿諛,此時聞盧石奉承,也不以為意。
盧石接著說道“然,老子又曰‘水處眾人之所惡。’隻因水質易流,順流而下。人心好高,高而爭上。故水常處眾人所厭惡之地。行水,則行雲而流水。隻因天欲變節,陰陽相合,生雲而落雨。雨即為水,從天而降,落於凡土。雲開日散之時,則消靡殆盡。故此水無根而不善,想而公主將於窮山惡水之地跋山涉水,望穿秋水之後落花流水……”
“大膽!!!竟敢胡言亂語!!!還不將此人拿下!!!”蘭兒在簾後大喝!這回沒人敢說她喊的不對了。隻因盧石從一個行字上把公主未來的前程說的窮凶極惡、岌岌可危。就算他真會算卦,卦象也的確如此,也萬萬不能在踐行宴會上如此直白的說出來。況且他還是胡說八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