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0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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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下起元!
漫天的繁星在不同的人們眼中閃耀,盡管它們從未離開過,但人們更願意相信自己看不見的東西就是離去。
盧石趴在木門上,靜靜的聽著。他聽的很仔細,確保不漏掉任何一個可能導致自己喪命的細節。大約過了三刻,盧石起身“附近應該沒有匪人,我們要走就得趁現在。”
小公主一直蹲在他身邊,此刻問道“你怎麽知道?你聽見什麽了?”
盧石笑道“什麽也沒聽見。”
小公主看著他嬉皮笑臉的樣子,好奇“什麽也沒聽見?”
盧石熄滅了燭火,一邊緩緩的打開門,一邊小聲回答“公主一定不常圍獵吧?”
小公主眨了眨眼睛“從來沒有過。”
盧石已經把屋門推開了一條細縫,正往外觀察著“附近鳥獸活動的聲音很正常,這說明我們周圍並沒有大量的人在埋伏。動物很聰明,他們總是能很快判斷出危險的存在。如果匪人們大舉隱藏在周圍的林子裏,那麽一定聽不見鳥獸活動的聲音。”
小公主恍然“原來如此。”
盧石衝她招了招手“好啦,趁現在我們快走。”半晌,小公主毫無動靜,盧石忍不住回頭“公主殿下,走啊?你不會現在改主意了吧?”
小公主一臉尷尬“……腳蹲麻了。”
盧石返身,不由分說抱起她推門竄入了漆黑的樹林。
一路上,盧石異常的小心。經過前日的突襲,他清楚敵人並不弱小。不但人數眾多,並且善用謀略。更要命的,是敵人的老巢距離此地並不遙遠,恐怕對周圍的地形了如指掌。自己傷勢未愈,再加上兼顧小公主的安危。如果被盜匪發現蹤跡,恐怕在劫難逃。
他盡可能選擇最難行走的路線向春陽縣推進。除了攀岩涉水之外,有些途徑已經非人力所能及。但也恰恰因為如此,才能保障他們的安全。一路上,盧石驚喜的發現小公主並不嬌弱。甚至遠比自己想象的堅韌。若非有她協助,很多地段還真難以通過。例如一些自己無法攀登的峭壁,他可以將小公主托舉上去。再由小公主在周圍尋覓藤蔓,拋給他用以攀爬。小公主實在難以通過的路線,他則可以將其負在肩上通行。
行進了一路,兩人談談笑笑,倒是不覺煩悶。盧石難得遇見這麽個靈巧聰慧的忘年交,幾次恨不得勸她放棄和親,和自己遊曆天下。但想到小公主此前堅決的態度,最終還是作罷不提。
直到次日東方發白,兩人才駐足休息。一路上居然順利異常,毫無盜匪的蹤跡。盧石不由得頗為不安,即使他們所行進的路線異於常態,也不太可能絲毫不驚動匪人。難道這群歹徒放棄追殺他們了?還是因其他要事難以分身?又或者被多仁將軍帶人殲滅了?盧石滿腹疑竇,卻又難以解答。不過就目前而言,將小公主順利的送到官府才是頭等大事。
春陽縣遠比盧石想象的遙遠,又加上小公主年幼,不能急趕。兩人走走停停,沿途打獵取果充饑,直走了七日才抵達春陽縣城。
“何處來的狂徒!竟敢私冒公主護衛?!你不要性命了?!”一個鞋拔子臉的武侯指著盧石的鼻子吼道。
盧石賠笑“哈哈哈哈,軍士不信也屬情理之中!但我確是與吐蕃將軍多仁丹巴相熟!勞軍士通稟縣令,遣快馬往護送隊伍一問便知真假!”
鞋拔子歪著嘴“滾蛋!!!隨便來個閑漢說和送親隊相熟我都要稟告縣令嗎?!當我等差人是你的馬弁不成?!”
盧石繼續賠笑“哈哈哈,軍士隻需替我稟告,連絡上護送隊伍之後,我定有重謝!”
鞋拔子一臉不屑“你一個衣衫襤褸的村漢還說什麽重謝?!要見送親隊容易啊,你自己去不就行了!”
盧石身上的幾百兩黃金早在墜河的時候就不知所蹤,此時穿著樵屋內翻出來的舊衣,看上去的確像個村野閑漢。他咬著後槽牙繼續懇求“哈哈哈,放著升官發財的機會不要,軍士你日後可別後悔。”
鞋拔子噌把刀拔出來了“滾蛋!!!你能認識欽差我就認識如來佛主!!!再不滾鎖進縣衙先打一百杖!!!”
盧石笑道“公主此刻不知所蹤,放著公主的下落不聽,你這是和賞錢有仇……”
鞋拔子惡狠狠的打斷“我下你個落的!!!公主好端端的在前往吐蕃的路上!八日前剛從春陽經過!我還遠遠的瞧見公主尊容!哪來什麽不知所蹤?!!!”
盧石愣了“剛剛路過春陽?你還見過她尊容?……公主長什麽樣?”
鞋拔子得瑟“公主長什麽樣你都不知道,還膽敢冒充護衛?!你是活膩味了!唉!你別走!!!站住!!!過所拿來勘驗!!!站住……”
盧石三步並作兩步趕回了邸舍。為了保險起見,他將小公主一人留在邸舍房中,自己前往縣衙通報,這樣就算有什麽危險,也不至於累及公主。
“縣衙的武侯說護送隊伍八日前剛路過春陽,我沿途打聽,居然市坊中人皆如此言。還有不少百姓稱遠觀到公主形態,說是沉魚落雁,美貌無雙。”盧石關上房門,和小公主簡單說了今日的見聞。
小公主似乎毫不吃驚“我也聽說了。店裏的博士說官府已經公告各州縣,十二日前有歹人襲擊護送隊伍,遭多仁將軍和墨將軍率兵全殲。公主無恙,貴體未驚。送親隊軍士力戰護主,損失慘重。著蘭州府增兵五萬,吐蕃軍三萬將士同日出征起迎。”
盧石著實摸不著頭腦“公主無恙我是知道的,但應該隻有我知道呀!真的公主坐在我麵前,貴體未驚的那個又會是誰?”
小公主茫然的看著盧石“我們接下來怎麽辦?”
盧石也不知道。他隻知道,從今天開始,世上少了一位金城公主,多了一個平凡的少女李奴奴。
李奴奴今年二十二歲。
十年間,她走遍了大唐的每一寸土地。
九寨溝碧青的湖水將她的心靈洗滌透明,橙黃的秋葉又適時抹上了一縷離愁。
峨眉峻嶺上猴兒獻果,人間清靜地合手禪心。
香格裏拉日照下的金山隨著轉經筒將信仰灑向了俯首膜拜的眾生,西雙版納神秘未知的叢林再將所謂的仁義禮智淹沒殆盡。
她時而俏立在咆哮的怒江邊放聲大吼,時而閑坐於南詔的茶花叢細品餌絲。
西湖的秀美零落在三島三堤之間,她細雨扁舟中,杯酒笑凡塵。
烏篷船裏,鬥拱橋邊,一壺三白,二兩茴香。她聽兩聲南越高腔,和半曲散漫亂彈。
她在天之涯嬉遊湛藍的淺海,去海之角品味鮮果的留香。
她將自己嵌入柔軟的沙灘,任由強烈的陽光驅散一切世間的陰霾。然後揚帆起航,前往那永遠也抵達不了的海平線。
訪蓬萊仙閣她醉遇八仙,登五嶽之首她舞篆奇石。
她靜坐竹筏,漫遊漓江,舉目兩岸重山,隨心奏笛吹彈。悠然清明,無持無矜。
廣州郡裏她學會了討價還價,江門港外她親烹了海味極鮮。
雲海中迎客蒼鬆為友,三清山巨蟒神龍作伴。
雪原林海將她染的潔白,天池的靜怡又將所有顏色滌淨。
黃果樹奔流千尺帶走她的煩憂,五台山心明幾淨化解她的擾困。
草原上信馬由韁追逐霞光至漫漫雲邊,戈壁灘馭駝淺步橫穿大漠望累累天穹。
她去了吐蕃,看著三跪九叩的信徒們磕掉自己的罪孽,步往心中的天域。
她遠赴大食,在朝聖的洪流中體察齋月的神聖。
波斯的異域風情讓她流連忘返,高加索山脈的壯美卻帶她重新走出文明。
她懷疑拜占庭神殿的輝煌是否能將眾神引入世間?
她期待法蘭克王國的浪漫會譜寫出多少美麗的愛情?
倭國的伶人輕歌曼舞,新羅的商旅走販參茸。琉球雖小卻民族繁多,突厥縱廣卻人跡罕至。天竺的僧侶修行一世,埃及的法王永葆生顏。
海的盡頭原來尚有另一個世界,那裏的人們將自然萬物視為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