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七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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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素毀滅!
楚放沒有逃跑,因為沒有必要。黃昏後,他便在這東邊的林場的一顆樹杈上休息。
他本來就是要找羅刹王,現在那家夥自己出現了,他正好求之不得。
夕陽已經完全消失,黃昏的餘光漸漸消失,夜幕籠罩住森林,寬大厚實的墨綠色澤樹葉中透露出點點繁星。這樣閑適的時刻,最適合飯後休息。雖然在這裏沒地方吃飯,不過也無妨。
雨林裏霧氣很重,潮濕的雨林裏就像是剛下過一場季雨,樹木枝葉上全都掛著凝聚出來的水滴,在朦朧的月光下反射著一抹細碎的光,晶瑩剔透,就像一顆顆細小的明珠。
突然,樹葉上掛著的水滴在細微的震動下掉落。
楚放睜開眼睛,遠處站著一個墨色惡鬼麵具的人,身材削瘦,看似弱不禁風,但隻是指尖一動,便將他所在的這顆樹上的露珠震落。
樹下傳來嘶啞的聲音“白天的話你忘了嗎?!居然還敢留在這裏!”
聲音裏不難聽出暴躁和煩悶。楚放皺了皺鼻子,空氣裏傳來一股很濃烈的腥味,讓他很不舒服。
這意味著什麽?所以家夥的脾氣比早上要暴躁幾分,現在應該不惹為妙。
“再給你一次機會!”羅刹王冷冷地轉身離開,留下一句生冷僵硬的話。
楚放揚起嘴角,閉上眼睛安心睡去。
……
雨林的夜裏很是奇怪的沒有半點蟲鳴鳥叫,安靜得嚇人。楚放在天明前醒來,月亮已經轉到地球的另一端,暗夜裏隻剩下細碎的星辰,散發著微弱黯淡的光,試圖照亮黑夜。
他的龍之瞳看著百米開外的一顆粗壯古樹。那顆古樹很大,至少有千年的年歲。大概是為了防範林中野獸,古樹的上方枝椏上建著一間小小的木屋。
一道穿著漆黑衣服的身影正站在門前,黑發被鬥篷遮住,就像是一隻夜歸的蝙蝠,鬥篷下是像蝙蝠一樣清晰可見的骨骼。
空氣中濃烈的異味告訴楚放,眼前的人有些異樣。與彼時的精神不同,此刻那道削瘦的身影透著抹之不去的疲憊感,一隻手捏著肩窩,另一隻手因為劇烈的抖動遲遲沒能打開門上的鎖扣。
“要不要幫忙?”楚放本來打算不去管他,但最終還是狠不下心,從樹枝上高高跳下,對著那道消瘦的身影問道。
大概是意識到自己的防備已經下降到這種地步而感到詫異,消瘦的身影一怔,隨後捂住肩窩的手在暗夜中摸索著。
“姑娘家家的,別裝什麽羅刹王!那家夥可不像你這樣,受了重傷還要硬抗!”楚放走過去,一把奪過她手中的菱形飛刀。
自從第一眼見了她楚放就知道,羅刹王不是她。氣味不會騙人,第一眼見到她楚放便知道她是女人,而七年前追殺他半個大陸差點把他砍成肉渣的羅刹王是男人。
更何況,傍晚時他在對方身上聞到了暗含著些許其它味道的血腥味,與此刻那股濃鬱的、帶著淺淺金屬味讓人厭惡的味道不同,那是月經。
毫無疑問,眼前的人是一個正來月經的女人,所以脾氣比之前的淡然不同,更加暴躁了些。
聳了聳肩,楚放推開門,直接反客為主走了進去,手上燃起一大團火焰,散發著耀目的紅光。
“熄了它!”在光亮起的瞬間,受傷的女人本能般地閉上了眼睛,眉頭死皺。
“你怕光?奇怪的女人。”楚放將手上的火焰縮小,最後化成一點如同燭火般的細小火苗在指尖跳躍。“所以你做的暗殺任務才會選在更加困難的夜晚?傷的很嚴重啊,叫你屬下來吧。”
她走進屋內,虛弱地勉強維持著冰冷表情,如同一隻受傷的小小的獸團在屋子的角落,一動不動。
“女孩子家家的,裝的那麽堅強給誰看?”楚放歎了口氣,指尖的火焰放大的一些,屋內的一切都呈現在他眼前,一覽無餘。屋內很空,除了四麵木牆,就隻剩下兩個人了,其中一個捂住流血不止的肩膀微微顫抖著,她旁邊是一張薄薄的毯子。
肩頭劇痛無比,每一根神經都在朝大腦反射著痛苦,冷汗在額頭凝結。但她的口氣卻已經淡漠冰冷“你就那麽想死?”
“說道想死,我們彼此彼此。”楚放走過去,蹲下來看著她指縫中湧出的血,“1216霰彈槍,子彈打出去後威力巨大,更別說這種摻雜了鐵砂的子母彈。子彈打中人體之後會直接爆裂開,一具身體一旦被這種子彈打到,瞬間就會被子彈炸成幾截。你運氣不錯,之前應該是穿著什麽特殊的護甲吧,子彈沒有打穿護甲,不過含著鐵砂的子彈爆炸開後還是有一些鐵砂鑽進了肩膀裏。很歹毒的武器,之前接受的暗殺不簡單吧?不過你這傷這麽嚴重,要是再不找人來治,那會死地很淒慘。”
她不屑地把頭扭開,似乎早就知道了這些。
“如果你信得過我,我可以來幫你處理傷口,隻要別說什麽被我看光了身體非我不嫁尋死覓活就可以了。”楚放掰過她的頭,摘到她臉上的醜陋麵具,開了個玩笑。這麽做,隻是為了分散一下對方的注意力,這種傷口,可不是用疼就能說得過去的。
火光朝著傷口處照了過去,同時也照亮了那張喜歡藏在麵具下的臉,眉毛不像女孩子那般柔弱,反而英氣勃發,五官與身子同樣削瘦,但很清秀耐看。隻是皮膚白的不像話,就像長沙王那張不見陽光的臉,雙瞳也漆黑得像墨汁。
她咬了咬唇,露出一顆潔白好看的小虎牙,表情倔強,英氣的眉毛因為壓抑著劇痛微微顫抖著。受傷的手悄悄探入身旁的薄毯,握住一把冰冷的匕首。這樣的妥協,與她而言是屈辱。
似乎她的動作被楚放察覺到了,於是他伸手過去捏住那把鋒利的匕首,想要抽出來。
“如果你是擔心我乘人之危,那大可不必有這樣的想法。”但她死死握著不肯放手,肩膀一陣麻痛,幾乎讓她整個人都無力起來了,手指被楚放一根根掰開。“雖然我自認為不是什麽好人,不過倒還是有那麽點憐香惜玉的節操,不會乘人之危。況且,我們之間沒什麽過節,我也沒理由來害你。”
七年前追殺他的,是當年的羅刹王,而不是她。他與羅刹林的恩怨情仇,自然不能扯到她身上。
匕首在楚放手中分解重組,最後化為一把小巧的銀色手術刀,在他的手中靈活地翻轉跳躍,宛若一個活潑的精靈,隨後,手術刀的刀柄在虎口處停住,調開她肩膀處碎裂的衣服。‘
這個翻轉手術刀的動作讓她僵住,表情裏帶著一絲不可置信。這個動作,她印象深刻,但是,這個動作,應該出現在那個英氣勃發的緋紅色長發的女人身上才對!
那個女人,身披著堅硬的鎧甲,神色冷厲,手上的劍靈活地在空氣中翻轉跳躍,宛若活潑的精靈,但卻殺人不見血。
而那個女人,宛若忠心的騎士,手中的劍永遠指著敵人,不死不休。或者……她更應該是屹立在雲端的女王,藐視著人世間的一切,所有的生死都在她手中掌控的劍下。她手中的劍,宛若死神的邀請函,審判著她的所有的敵人!她的敵人,從來沒有誰擊敗過她!
雲端女王,愛麗絲忒·書卡勒特!
怔了片刻後,她開口道“雲上之城,與你有什麽關係?”
“你不需要知道那麽多。”楚放淡淡地開口,手術刀挑開對方捂住傷口的手。“我七年前到是來過羅刹林,不過當時還不至於衰退到如此地步,這些年,羅刹林到是退步了太多,我也高估這地方了。”
七年前……她愣住,一段在潛藏心底很模糊的記憶浮出心頭,心口驀地疼了一下,眼角悄悄的滲出水汽。
她還記得,七年前,她還是個九歲的孩子,被鎖鏈鎖在這座黑暗森林的牢房裏,蹲守在幽暗潮濕的角落裏。是這個人讓她見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縷光明。
他已經認不出她了嗎?七年,一個人會有多大的變化?這些年她就像個苦行僧般,舍棄了肉身獨自修行,隻用那一縷微弱的意念活著,甚至她都忘了自己的性別。
更有可能是,他當初不會看清自己的麵容吧,或者說,早已忘卻,畢竟,自己隻是個被鎖在黑暗牢籠裏的野孩子,對方卻是雲上之城的天之驕子。
可她卻還記得他,那個曾在黑暗中一路帶著她向前奔跑的人,手指纖細,但卻很有力。
屋裏很暗,隻有那人之間跳躍著的火焰釋放出一絲微弱的光,她盤膝坐在地上黑夜般黑得純粹的眼睛安靜但又警惕的盯著前方,但她旁邊那人持刀的姿勢讓她覺得很安全。雖說如此,但她任然握著衣袖裏藏著的飛刀,畢竟時隔七年,她怎麽可能人心向背?更何況……他都已經認不出她了。
這種感覺,和七年前很像。
她還記得,很多年前的事情,她在牢籠裏出生。傳聞說她的母親很小的時候在這個雨林裏飲了上古凶獸的血,但後來孕育了她之後,身上的力量難以駕馭屠殺了一整個村莊,其中更是包括她的父親。
而那股力量現在流淌在她小小的體內,她一出生母親就被絞死,獨自留她被鎖在羅刹林牢獄最盡頭的那個牢籠裏,上麵的編號是三十。隻長出兩顆嫩嫩的乳牙,她便被鎖鏈鎖上,隻能拖著沉重的鐵鏈在潮濕的青石板上安靜地爬。
她當時就像狗一樣,除了被拷上手腳鐐銬,還被套上了鐵打的項圈。
她不能被放逐於世間,否則,說不準哪天那股力量就會爆發,變成一個興風作浪的禍害,她當年不知道人世間究竟是什麽模樣,在她眼裏,這個地牢就是世界,外麵才是牢籠。
而七年前,她也是如此蜷縮在黑暗的角落裏,一動不動。他打開牢房,走進去想要解開那些鎖住她的鎖鏈,但先前一動不動的她撲上來,像隻饑餓的獅子一樣狠狠咬在他手臂上,小小的牙齒帶著不顧一切的力量。
血從他的手臂上滲出月牙的形狀,最後匯入她的嘴裏。但他的動作沒有停下半點,依舊自顧自的用力拉扯著鎖鏈,刺耳的聲音在四壁回響。
她不喜歡動,因為隻需要一點點動作便會聽到鎖鏈的叮咚聲,那種冷冰冰的聲音在牢籠裏回響,孤獨而絕望。這樣的聲音,誰都不喜歡聽吧?
最後,他帶著她在黑暗的牢獄中竭力奔跑,前方是光明的未來。她喘息著,噗通一下跌倒在黑暗堅硬的青石地麵,堅硬,黑暗,還帶著毫無人性的腥臭。
她毫無表情的望著朝著牢獄外的陽光奔去的人,長久以來習慣了如獸一樣地跪著,她甚至都沒辦法直立起來,更不要說是這樣奔跑。
“跑不動了?”他停下來,給予了她與其他牢犯不同的待遇,不容分說地把她背在背上。“我背你。”
她習慣了蜷縮在堅硬的青石板上麵,入睡,思考,進食,警惕著所有的一切靠近。可是突如其來的這一點柔軟,卻將她如石板一樣冷硬的情感擊潰。這樣的柔軟,就像那短暫得讓她懷戀的母親的懷抱,這種依靠甚至可以讓她想要安穩地在這樣的黑暗絕境中睡去,讓人想哭。但哭,於她而言實在是太陌生的感覺。
悠長的黑暗終於是到了末尾,眼前突然撕開一抹亮白,那是光明,她長久居住於黑暗的眼睛沒辦法適應。短暫的奔跑,但她卻感覺過了一整夜。
他在那個女騎士接走他的時候對她說“走到了黑暗的盡頭,就是光明的未來,過段時間,我會來看你。”
於是她天真的等待在這片樹林裏,這是她媽媽生前的家,也是他承諾的地方,可過段時間,居然是這麽多年。
她有些天真了,他們都太天真了。
她以為那一夜之後,她就能有一段不同的人生。可過了那麽久,她仍然寄生於這樣陰冷的黑暗密林中,因為久居黑暗的人,不是什麽地方都可以去的。外界的光明對她來說,更像是吸引著飛蛾踏入的火焰。
七年前,他第一次讓她知道了安全的滋味,而此刻,像是在曆史重演。
猝不及防的疼痛猛然襲來,她猛地一口咬在麵前那人的右手上,悄無聲息地,但卻狠勵而瘋狂,直到舌尖漫過一絲腥甜味。
原來安全的味道,也依然是血的味道。就像七年前那樣,咬在同樣的一個地方,同樣的腥甜味,但這種異樣的感覺卻讓她格外的安穩。
“傷口比我想的還要嚴重些,鐵砂進入身體深處了,等一下我動刀的時候……會很疼。”楚放本來不喜歡皺眉,不過此刻眉頭卻沒送鬆過,聲音不知道怎麽的,瀟灑不起來。不忍與憐惜在他的眼睛裏充斥著,但持刀的手依然穩健,“要是疼得厲害就多咬幾口吧,這樣舒服些。”
“嗯。”她隻是淡淡的應了一聲。
刀尖朝著更深處探進去,在鎖骨下方調開一塊模糊的血肉,小心的刨開,露出一塊米粒大小的小小金屬。
她卻沒有喊過一聲,沒有驚動任何人,黑發在遮住臉的鬥篷下被冷汗濕透貼在白皙的額頭上,讓人忍不住心疼,想要替她抹開。羅刹林裏的王者,不是那麽好當的。
刀尖再次刺入肉中,終於是將嵌入肉裏的鐵砂清理幹淨了。
趴在他肩膀的人沒有再下口,巨大的痛楚中依舊沒有喊過一句痛,但楚放拔出刀的時候,她已經沒了聲息,疼得暈了過去。
楚放的手停在布滿汗珠的慘白額頭,手指下麵,漸漸有了平穩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