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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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二月初三,顏兮的十六歲生辰。
次日,子明送上了一份更大的禮。
二月初四這天,連下了五日的大雪竟在夜裏停了。隻留下白茫茫一片如同沉睡在積雪中的青龍城。
清晨,芩氏便叫顏兮梳洗打扮好,說要與她同去曾府拜望。本就一直有這打算的,可後來一連串的事全趕在了塊兒:從朔歸來,準備春節,後來又鬧了雪災,這才一直耽擱到了現在。
母女二人備轎去了曾府,顏兮跟在前堂同母親與曾可繆夫婦二人言談了些許,得知科舉臨近,曾瓊正一刻不停地在家讀書。
言及此處,曾可繆的夫人元氏反而麵露擔憂,說:“別人父母都是操心兒女不思進取,我們家卻是擔憂曾瓊那孩子讀書讀得癡了,反倒是累壞了身子。”
元氏說,曾瓊讀書,可謂到了茶不思飯不想之境地,平日裏除家中外就是去國子監。前些日子大雪,他就生生地在屋裏鎖了五日,連門窗都未曾打開過,隻有傭人端飯進去,他才會放下書卷起起身。
顏兮在旁聽了頗為羞愧,與曾瓊相比,她讀書簡直算是囫圇吞棗了。幸虧吉承還常在她身邊變著法兒地將書中內容簡化為最通俗易懂又好記的故事講給她,否則每日裏也免不了被父母責問。
元氏看著顏兮,慈愛笑了笑,說:“兮兒,不若你去與曾瓊聊聊,也好叫他分分神。”說罷,與芩氏相視一笑。
顏兮早知會有此一著,這本也是母親帶自己來曾府的目的。因此也就未多推辭,便與淩冬兒一同跟著傭人去尋曾瓊了。
傭人笑說要找少爺根本不需多繞,因為若他待在家中,就一定是在書房裏。
果不其然,走到書房門前,傭人敲敲門,便聽裏麵傳來男子清朗聲音:“進來。”
顏兮稍微緊張,畢竟已近十年未見過表哥了,不覺用手緊了緊披風領口,而後推門而入。
隻見一個比自己大個兩三歲的略顯清瘦的少年正端坐在窗邊案前,桌麵上雜亂鋪陳了大小書卷,筆墨以及氈墊宣紙,隻在書後一個角落中有一杯茶水,茶蓋卻未打開。那少年也並不看來人,仍低著頭細細讀著手中的書,手不釋卷,且口中無聲默讀著。眉頭微皺,聚精會神的眼眸中似是隻能裝下經文典籍,再容不得他物。
顏兮回首與淩冬兒偷笑,而後回過頭來輕聲道:“表哥。”
一聲喚完,卻並未如預期般引起曾瓊注意。他似乎正沉浸於思考什麽問題,久久盯著書逐字逐句地研究著。
顏兮隻好走上前去,大聲叫道:“表哥!”
這一叫喊,叫醒了如在夢中的曾瓊。他在椅上被驚得一哆嗦,如夢初醒,這才抬頭看去,見到顏兮,眉頭微皺:“姑娘是?”
顏兮笑笑:“表哥,我是顏兮呀。”
曾瓊目光遊離,想了會兒,才忽而展顏:“顏兮?你是兮兒?”說罷,他站起身子。可站起來之後,一時又不知道該做些什麽,隻手足無措地呆立在那兒,口中重複著:“許久未見了,真是許久未見……”
顏兮見他也不知要請自己坐下,明明比自己還大,形容舉止卻又如孩童無異,便又兀自偷笑,道:“聽表舅媽講,表哥開春便要應試科舉了,表哥可有把握”
曾瓊樣子頗為羞愧道:“不知天意何為,隻盡力而為矣。”
顏兮聽到他的這句話,笑道:“表哥過謙了。表哥金聲玉振,腹載五車,總不會錯的。”
曾瓊聽後,也喜不自禁,謙虛道謝。
又聊了片刻,顏兮發現曾瓊此間手中仍一直握著書,不肯放手。因此也不便多去打擾,就告別與母親回府了。
剛一回府,卻見朱夏兒等人正候在院中,見到顏兮,都一臉大喜地朝她使眼色,若不是芩氏仍在旁邊,差點兒就要撲上來抱她了。
顏兮皺眉不解,隨芩氏走進大堂。一進去,卻驚訝發現大堂兩旁地麵上擺滿了十幾口大箱子,銅底銀紋,又有玉石為嵌。挑來之時所用橫木還未卸,顯然是沒來得及移走。
芩氏喚單管家來問,單管家一見二人便滿麵笑容,連聲賀喜道:“恭喜夫人,恭喜小姐。這些,是三王子殿下送來的聘禮!”
顏兮聞後,霎時間心中如雷轟般,呆若木雞,愣愣地站在原地好半天也未緩過神來。
芩氏則鎮定得多,她略略皺眉,並不因此事高興,問單管家:“老爺允了?他如今人在何處?”
單管家回答:“三王子親自來聘,老爺怎能不允。他此刻已同三王子入宮向王上稟明此事了。”
芩氏默然,略一思索。心知若從彭禮與三王子當真把這事說與王上了,那便成了板上釘釘的事了。若有變故,往大了講就是欺君之罪。
芩氏撫了撫仍立在原地一句話也講不出來的顏兮,柔聲說道:“兮兒,先回房再說。”
顏兮隨母親回了房中。芩氏命傭人退下,閉了房門。
顏兮尚恍惚如身處夢中,不敢置信自己已與子明就這樣訂了婚。明明昨日她才過了生日,兄嫂父母視她如寶,丫鬟下人待她如珍。前路雖茫茫,她卻知道自己總是被愛的。怎會僅僅一日,自己已定了丈夫與命運,不久便要離開這兒的一切,嫁與他人?
芩氏沉默良久,忽開口問道:“兮兒,你喜歡三王子麽?”
顏兮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也沒想到一向嚴謹的母親會突然問出這種話來。頓時紅了兩頰,低頭支吾,不知如何回答。
芩氏見她扭捏可愛的模樣,微微笑了笑,她站起身子,走到窗案前,彼時窗外漫漫白雪,冬日陽光尚好,斜照入室,滿地光斑。
她似在回憶,眼神空遠,嘴角有笑意。良久,她說:“兮兒,若你喜歡他,便同他在一起。若你另有意中之人,便留在那人身邊吧。”
顏兮驚異,似未料到這種話會從母親嘴裏說出來,不禁叫道:“娘……?”
芩氏轉過身來,朦朧光芒透過窗紙,打在她的華美袍子上,她目光溫柔如水波流淌。她道:“人這一生,求的東西太多。而大多數的若肯用心,總也是能得到。唯有一樣,隻看命。若命不來,便怎樣都來不了。若命來了卻又錯失,便一生都隻能如此,再也不可複得了。”
顏兮不知為何,被芩氏的一席話講的頗為傷感,她喃喃道:“是緣分麽?”
芩氏笑了笑:“兮兒,女人一生命運,總是身不由己的。在家時要聽父母之命,嫁人後要遵夫家之言。這些,娘都不能左右。娘隻希望,你能尋得自己真正想與之一生一世之人。不論是何人,是何身份……娘隻是不想你這一生,在該抉擇之時看錯了自己的心。最終這一輩子,空留遺憾。”
顏兮從未想過,平日裏自己素來畏懼的做事總有分寸的母親,竟會突然對她說這些。
她頓時流出淚來,如同一個還牽著母親的手撒嬌哭泣的孩童。
芩氏走到她身旁,將坐在椅子上的她摟住,一隻手不住來回輕撫她的秀發。不覺眼中也朦朧了淚水,她似乎是微有激動的,說:“兮兒,選擇你最安然快樂的路去走,我與你爹,總會支持你的,縱使是犧牲性命。如今是,以後也是。這一點,你一定要記得。”顏兮不知今日娘親是怎麽了。竟說出這種話。
芩氏又道:“若你真心歡喜之人不是三王子,那娘縱使搭上性命,也不會讓你嫁給她的。”
她哭著,搖了搖頭。閉上眼眸,窗案落影在地麵上緩緩移著,許久許久。
她開口:“娘。我想嫁給他。”
芩氏低頭看她,似乎略不可置信,複問一遍:“兮兒,你所言為真?”
顏兮羞澀一笑,溫順點點頭,卻不再言語。
她還記得,初見時她配合父親演了出造作戲碼,尷尬失禮時他仍溫雅而笑。再見那夜她痛哭狼狽,他在一旁忽而出言從容勸解。
她也久久難忘,那時紅梅樹下,清風驟起,他為她拾起落花,飛揚發絲之中,驚鴻一瞥。
後來她曾在夢境中又複與他相見過,夢中正是晴天朗日,他長身俊逸,立於碧波橋上,腳下湖水瀲灩,身後綠柳拂堤。
他笑如清風,公子如玉,絕世風流。
她才情竇初開時,曾幻想了無數次未來夫君該會有的樣子,眉眼身形,姿容情態,一顰一笑,一聲言語。
這些原來,全是他有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