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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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鼻中有熏香之氣微涼,身子卻暖暖地躺在什麽地方。
    顏兮緩緩睜開雙眼,陽光傾照,空氣中浮塵飛舞。
    “娘娘醒了!”並蓮細軟的聲音傳來,驚喜道:“娘娘可覺身子有何不適麽?”
    顏兮神思恍惚,有些不解地看了看坐在自己身旁的並蓮。
    而後突然一個激靈,似是回想起了什麽,不顧並蓮阻攔,起身下床走到了門前。
    卻見門外院中,□□正好,青石桌上好端端地擺著茶點,應是為了顏兮醒來後能在花下吃些點心而早做的準備。地麵幹淨如洗,沒有絲毫血跡。
    顏兮迷茫著,就好像那種絕望之感,隻不過是她做的一場夢。
    “吉承呢?”她問道。
    並蓮神情為難,扶著顏兮道:“娘娘,你先別急,坐下慢慢說。”
    “你先告訴我,吉承還安好麽?!”
    並蓮輕歎,點點頭:“他……已沒有了生命危險,被送回了府上。可是會不會安好……”她蹙著眉,無助地看著顏兮:“王上與眾侍衛來時,已是見到了正躺在院中,渾身是血的吉承。那時王上開口說得第一句話,就是……‘他為何會在這。’”
    顏兮心裏一緊。
    就在此時,采風走來,她依舊是沒什麽喜怒的神態,可目光中卻隱有閃躲之意,她低頭請安:“娘娘身子好些了麽。”
    顏兮看看她,問道:“昨天晚上,刺客來襲時,你在哪兒?”
    “回娘娘,奴婢去了浣衣局拿換洗衣裳,這娘娘應該是知道的。”
    “去浣衣局,這麽久麽?”
    “是。因為那些老奴偷懶,奴婢要取的衣物還未洗好,因此奴婢在那等了一會兒才回來。”
    “……”顏兮沒再說話。
    采風道:“娘娘,王上昨日來時,特意說請您醒後去禦書房找他。”
    顏兮點了點頭。
    該來的總歸要來。
    她來到禦書房,子明正在批閱奏章,聽到她進門的腳步聲,卻並未抬頭。
    她垂著頭,跪在地上,隻言不說,亦一動不動。
    過了良久,子明的聲音傳來:“身子好些了麽?”
    顏兮抬頭看他,見他的目光仍停留在奏章上。她複低下頭去:“已無礙,謝王上關心。”
    說罷,她問:“刺客,捉到了麽?”
    “自然。”子明唇角一抹譏笑:“已被吉承打傷大半,又有重重守衛,怎能逃出去。隻是他們口中含有□□,行徑一被發現,立刻咬破毒囊自盡。”
    顏兮垂著頭,她在等他問出口。
    子明放下奏章,目光深邃,不動喜怒:“外臣若無特準,入後宮乃是大罪。這你該知道吧。”
    “嬪妾明白。”
    “你明白就好。”子明道:“雖然和韻哭著求情,可亦免不了對他還有江半的處罰。”
    他並不問吉承為何會在長冬樓,也不問他在那做什麽。他隻陳述著這件事的結果。
    顏兮跪著,俯身行大禮:“懇請王上從寬處置。”
    子明沒料到顏兮竟會在這種情況下仍為他們請罪,心中莫名地感到煩悶,他問道:“理由?”
    “吉承之所以會夜裏來長冬樓拜訪,江半之所以會協助吉承,這一切都是嬪妾的主意。吉承原為從府家仆,江半又因從前治愈嬪妾肺癆而有些交情,因而他們二人無法推辭。因此,如果要罰,請由嬪妾替受。”
    子明低頭看著她:“那時在從府裏,我第二次見你那天。你也是這樣子。”
    顏兮的目光一跳。
    “不論處罰會是什麽,卻總擋在別人身前。最不濟,也願與之同罪。五年前是他,如今,還是他。”子明的嗓音冰冰涼涼,卻夾雜不易察覺的一抹苦澀。
    春風自支起的窗戶外送入花香,陽光灑在子明身前的宣紙上,而他的身子,留在了窗影裏。
    他張了張口,低喃了一句:“何時,會是我?”
    顏兮深埋著的頭緊貼著地麵,她閉了閉眼睛。
    那一刻,說不上是何種情緒。
    心像是被擰了一把。
    良久,她道:“嬪妾不懂,王上在說什麽。”
    子明看著她,自嘲地微微笑了。他說:“你起身吧。”
    顏兮站起身子,穩住了心神,淡淡說道:“嬪妾之所以會叫吉承入宮,並非為了私事。而是一樁嬪妾不敢妄做決定的公事。”
    “公事?”子明問。
    “是”顏兮鎮定地說道:“起因是吉承奉旨跟隨豐將軍前去東南半島秀岩駐紮,為對抗白澤。因在秀岩島時日頗長,他慢慢也了解了一些當地之事。據說秀岩並不富裕,可因臨蒼海,當地漁民很多,倒也自給自足。隻是五年前一個朝廷官員在秀岩私設捕魚場,大量捕撈蒼海魚蟹自行運往鳳凰各地販賣。他們捕魚沒有節製,蒼海裏可捕撈的海鮮逐漸減少不說,更是因有人把守海岸線,漁民都隻得在夜裏偷偷去捕,若被發現,便會被毒打一頓。因而秀岩的漁民們苦不堪言。告上當地衙門,卻因那開設捕魚場的是個朝廷命官,官府根本不敢得罪。此事也就無人敢上報王上。”
    子明沒料到秀岩竟會有如此之事,他半眯著眸子,問道:“這些,是吉承告訴你的?”
    顏兮點點頭:“他在秀岩時,因戰事在即,便沒能多管。卻一直將此事放在心上。後來臨行前,暗自查了一番。最後竟查到了朝中一名從一品官員身上。因茲事體大,他初入官場,不懂中間利害。又無熟人可商量,一時拿不定主意,便托人寄信給我這個以前的小姐,想讓我旁敲側擊問問王上的意思。”
    她頓了頓:“我也知這事關係前朝動蕩,非同小可。便讓他暗自遣人順著線索查下去。果然查到了些東西。我卻怕以信件往來會被有心者發現,便鬥膽讓他親來長冬樓,口述於我。再定奪此事到底是否為真,是否應該向王上稟告。卻不料那人竟派出了刺客,想要以我們的死來封口。”
    聽到這兒,子明眉頭微皺了一下。不過須臾,又恢複了常態。
    “那人是誰?”他問道。
    顏兮鄭重說道:“戶部尚書,王暉。”
    “吉承後麵查到的是何事?可有證據在手?”子明又問。
    顏兮搖首:“嬪妾並不知曉。吉承那時剛對嬪妾詳細說了在秀岩的事,便來了刺客,之後嬪妾昏厥,往後的事全然不得而知。”
    她複跪下身子:“無論如何,嬪妾犯了宮規。任憑王上處置。”
    子明看著她,沉默著。
    顏兮不懂他在想什麽。
    “你先回去吧。這事我會派人去查。若你所言為真,那時再說不遲。”
    顏兮出了書房,並蓮在旁忙來扶她,卻被她輕輕一阻。
    “讓我自己靜靜。”
    並蓮一愣,很快反應過來,行禮離開。
    她一個人從禦書房走回長冬樓。
    這一路,春光無限好,陽光普照於天地,一片鳥語花香,燕語鶯歌之景。百花怒放,爭奇鬥豔,紅紅綠綠,皆是最好的顏色。
    她卻沉默地,駐足看著一樹紫藤蘿花。
    “啊,是紫藤蘿花,和在王宮中看到的一模一樣啊。”那時,她喜出望外地看著家仆種下的藤蘿花,驚喜地對子明說道。
    “兮兒,喜歡麽。”陽光下的子明,月白衣衫,貌若天人,他溫柔地看著她笑問。
    “嗯。謝謝你。”她拚命點著頭。難怪那時在宮裏,她說藤蘿花如簾如瀑,他卻隻淡淡說知道了。原來,他那時便早已想好要運來滿園的花來贈她。
    子明摸了摸她的頭:“喜歡就好。不需言謝。”
    “那,作為交換。我為你做一桌好菜,可好?”她笑眯眯問道。
    子明略驚訝地問:“兮兒還會做菜?”
    “是特意學的。”顏兮點著頭:“偷偷學的,一直想做給你吃。隻是你平日忙,沒什麽時間。”
    子明心裏一暖,把她摟在懷裏,安撫著她的背:“好。今日我留在府中,嚐嚐你的手藝。”
    他身後有隨從猶豫道:“可是今日是——”
    子明抬眸看了看他,後者隻得噤聲。
    那時,也是這樣的天氣,也是這樣如夢如幻的紫藤蘿花。
    一陣風吹過,紫色花瓣淩舞空中。
    可是花前之人,人前之景,景中之情。已不複。
    顏兮麵色漠然,垂垂落下一滴淚來。
    梅花樹下的那一回眸,她永遠都忘不了。新婚之夜,紅羅帳暖,他親手將他二人長發係起,她永遠都忘不了。他彎下身子,輕輕親吻她的嘴唇,離開唇後,眼中氤氳著的柔情,她永遠都忘不了。
    可是,她忘不了的事,還有許多,比這些多得多。
    她忘不了他為了齊恩瑞手上之權,親口騙她,後又若無其事地對她說要娶齊落嫣為妻。她忘不了在她父親死後,最無助的葬禮上,他紅紅火火地在迎娶另一個女人。她忘不了從家上下遭人□□,母親上吊自盡,她痛徹心扉,想向丈夫求個公道,他卻權衡利弊,隻說總會有一天查明真相,此後卻再也不了了之。她忘不了他們二人的孩子剛死,他卻不露絲毫悲傷,亦不曾絲毫懷疑地褫奪她的封號,將她遷去長冬樓。
    這個人。是她的丈夫。
    她曾想深深依賴,不負相思的丈夫。
    “何時,會是我?”
    他懷著最後的一絲希望,那樣問她。
    她卻以同樣的太極將他推開。
    藤蘿花瓣落了滿地。
    接下來的歲月裏,她知道,他們隻會沉默地,向兩個不同的方向而行。
    那裏再無往日溫情,再無結發誓言,再無君子端止,再無佳人相思。
    他們就這樣,在這深晦王宮裏,錯過了彼此。
    並且,
    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