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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話風姬屍鬼

    風姬屍鬼被稱為「塑膠垃圾筒」的理由為二。一是她的法號,二是對她的尊稱。

    第一個理由,單純因為她是大胃王。池袋周邊的餐飲店隻要一看到她出現,不是關起門來不做生意,就是拒絕讓她吃到飽;也有些店家會拜托寺廟來除靈,或要求鎮暴警察出動。偶爾也會耳聞一些店家的倒閉是拜她所賜。

    第二個理由是,因為她會把「別人的麻煩事照單全收」。她自己也曾經半開玩笑地自嘲說:「要是有個超大垃圾桶的話,大家都會拿垃圾過來倒吧。」

    這句話聽起來似乎有點半自虐,不過卻是個好比喻。

    *

    六月的屍鬼,光從臉色看起來,你會覺得她非常不妙。

    「什麽?沒事沒事,我是不死係的嘛。要是我臉上有光澤,還常跑健身房運動的話,那才不自然呢。」

    她雖然笑著這麽說,不過她進家庭餐廳時腳步踉艙,不免讓人擔心。

    原本她的工作就塞得很滿。屍鬼是我的友人當中最勤奮的一位,除了小說的工作外,還身兼劇本作家,甚至還接下角色企劃的工作。讓人不免想問:你到底何時睡覺啊?

    特別是這天最猛。因為我和飯綱的截稿日快到了,所以在家庭餐廳的桌上玩棋盤遊戲。你可能會覺得我筆誤,應該是「截稿日還沒到」才對吧?我沒搞錯。不論是人類還是妖怪,被逼急的時候都會想要逃避。但屍鬼卻在我身旁,偶爾用力地搔頭,一邊把飲料的冰塊倒進嘴裏嚼碎,一邊不停地敲打鍵盤,速度快到鍵盤差點被她敲壞。

    我和飯綱玩的是收集金塊的遊戲。我贏了她快一倍,等遊戲進行到不管怎麽看她都無法逆轉局勢的時候,她突然大叫一聲把遊戲盤翻掉。

    「……你幹嘛啊。」

    「不管現實生活還是玩遊戲都當敗犬,誰、誰受得了啊!」

    我歎了口氣,把散落在地上的棋子一一撿起。

    「沒關係!小光你就快樂地收集這種黃色的玩具棋子吧!我再也不搞期貨了!」

    剛才飯綱出手玩黃金期貨交易,結果引火自焚,所以今天她才跟我玩遊戲企圖舒壓。上次她還發下豪語說:「期貨是失敗者的遊戲。」真是個學不乖的家夥。

    「你上次還拚命說服我說:黃金交易一定能賺錢……」

    「因為我現在知道,帳麵上的黃金根本沒有任何意義,手續費根本是在浪費錢。下次我們去貴金屬店,直接買金磚和金板!」

    你買那些幹嘛啊?

    「金磚可以拿來當門擋,然後看小光露出羨慕的表情以此為樂,或是看到小光踢到它絆倒的時候,可以大聲罵你。」

    這樣很有趣嗎?

    「金板呢,我要在家庭餐廳吃完東西後,到櫃台說『刷卡付帳』再把它亮出來。然後說:『糟糕!我要拿金卡的時候,不小心拿到真的黃金了,喔嗬嗬嗬!』用這個方法來搞笑。」

    「守財奴在想什麽我真的搞不懂……」

    「所以小光的書才一直都不賣啊。」

    要你多管閑事。這兩者之間有什麽關係!

    「那你知道金錠要去哪裏買嗎?你調查過貴金屬店的位置嗎?那種店應該在新宿或銀座吧?」

    飯綱歪著頭。「……小光,陪我去吧?」

    才不要呢。我去貴金屬店幹嘛?

    「沒關係!我不拜托小光了。屍鬼、屍鬼——一

    飯綱想跟屍鬼說話時,看到她的樣子心一驚,耳朵立了起來。

    「蝶妮子,我要點餐!」屍鬼瞪著筆電螢幕大叫。「鮪魚酪梨細麵、什錦燴飯、溫泉蛋培根義大利麵、兩百四十克的蒸烤雞肉、奶油濃湯、迷你鮪魚沙拉、什錦燴飯,然後再來一杯咖啡。」

    「什錦燴飯點了兩次。」蝶妮子相當冷靜。

    「那又怎麽樣?」屍鬼不知為何而怒。「真抱歉唷,那全都給我來兩份!」

    數十分鍾後,料理開始上桌,真的每樣都各來兩份。

    「……屍鬼,我現在肚子還不餓喔?」

    我說完被她瞪了一眼。

    「我又沒說要小杉井幫忙吃。」

    「我很餓耶,那我可以幫你吃嗎?」

    「你退到一邊去,小心受傷。」

    接下來,食物鬥士——風姬屍鬼開始發揮真本事。她的吃相,正確來說應該是「吸飲」。為了不讓用餐中的讀者喪失食欲,我就不詳加描述了。

    「不吃我怎麽受得了!」

    屍鬼在吃完細麵、什錦燴飯、培根義大利麵、蒸烤雞肉、奶油濃湯和沙拉後,用餐巾擦著嘴說。順帶一提,桌上還有一輪相同的料理排在那裏。就連飯綱看了也不由得發抖,耳朵直打哆嗦。

    「你接了多少工作啊?」

    「嗯——?兩家出版社小說各一本,這個月底前要寫出兩百KB的劇本,還有亞裏沙拜托我的企劃工作,不過那要看比價的結果。」

    屍鬼繼續拿起叉子攻擊培根義大利麵。我啞口無言。此時,門鈴聲響起,一個人影出現在店門口。一位穿著針織襯衫,突顯出纖細體格的好青年——是艾姆。

    「Y0!Y0!辛苦辛苦。」他揮著手,坐到屍鬼身旁。「最近每天都好熱喔。梅雨季結束後,我們去『池泳遊』暍『酒啤』好好享受一下吧!」

    「聽不懂你在說什麽,不過請你自己去暍。」

    「遊泳池是沒關係,不過現在要喝酒放鬆的話我沒辦法。」屍鬼說。似乎是遊泳池和啤酒的意嗯。為何隻有她聽得懂二父姆國術語」呢?真是不可嗯議。

    「小姬很忙嗎?」

    「看也知道啊!」

    「傷腦筋。剛剛啊,我接到朋友的電話,他是GA文庫的編輯。」

    「嗯?」

    「他問我,有沒有人能在九月出刊前寫出一本書。我的人麵不怎麽廣,所以想來拜托你,看小姬那邊知不知道有誰可以幫忙的。」

    你以為現在幾月了。但屍鬼皺著眉頭,用湯匙把義大利麵送進她那無底的五髒廟後,雙手抱胸說:

    「我幫你找找看,如果沒人的話,我寫。」喂喂。

    *

    隔天下午,我和飯綱拖著依然毫無幹勁的身體來到家庭餐廳,看到屍鬼和艾姆兩人靠在一起不知道在聊些什麽。艾姆身穿牛郎風的白西裝,風格跟昨天截然不同。屍鬼這天穿著一套緊身的塑膠衣,上頭同樣有銀飾點綴。遠遠看去,整個畫麵就像死神跟惡魔正在策劃什麽詭計一樣。

    「喔!來了來了。怎麽樣,小姬,要不要帶他們去?」

    「也對。小飯綱鼻子很靈又能跟動物說話,小杉井容易被惡靈附身,這樣剛剛好。」

    「……你們在說什麽?」

    「坐吧坐吧,我們剛好在傷腦筋呢。」

    屍鬼和艾姆主要合作的出版社,與我和飯綱得獎的這家出版社的等級差很多。聽說,最近他們那邊的編輯部發生了怪事。

    「反正,就是編輯一個接著一個倒下了。送到醫院後,醫生說他們隻是貧血,可是剛才我在跟責任編輯通電話的時候,他也突然昏倒了。這已經是第六個了。這麽糟糕的狀況,出版社根本無法運作吧?」

    「他們該不會是中暑吧?」不耐熱的飯綱,一邊攪動著冰淇淋蘇打說。

    「不可能。我最近提早寄了暑中問候(注30),順便送了他們十幾箱營養飲料。那些飲料是

    用『蛇眼鏡』『蛇蝮』、『魚甲』、還有『魚鰻』等材料調配而成的,喝完保證晚上嚇嚇叫。」

    這些名詞倒過來變成艾姆國術語後,聽起來就像藥效成分一樣,真是不可嗯議。

    「我們出版社有很多女編輯,我是可以把精力送到她們體內啦,不過這麽一來她們全都請產假去了,一樣無法工作啊。」

    (注30:日本慣例會在梅雨結束到立秋這段期間,寄明信片問候友人或是登門拜訪。)

    「艾姆你也會去蹲苦窯,一樣無法工作……」

    「重婚在日本也算犯法嗎?」依日本刑法第一百八十四條規定,處兩年以下有期徒刑。

    喂,要擔心的不是這個吧?

    「小杉井,別理這個笨蛋。我是真的很傷腦筋。這件事好像非比尋常,雖然我們那邊的編輯幾乎不是人類,發生什麽怪事也不奇怪。」

    上個月也發生了一些怪事。

    「所以小杉井和小飯綱,我們走吧。」

    我和飯綱對望。

    「……為什麽我們也要去?」

    「上次亞裏沙不是說過小杉井的『對靈體的障壁』很薄弱嗎?萬一這次是附身係的妖怪造成的,搞不好會跑到小杉井身上。」

    「我才不要!別把人當成海綿一樣使用!」

    「你怎麽這樣說,海綿都不會抱怨呢?」

    「別說得好像我比海綿還不如!」

    「那海綿體呢?辛吉司。」

    性騷擾男夢魔可以閉上嘴巴嗎?

    「那為什麽我也得陪你們去?」飯綱手抱胸說。

    「因為小飯綱聽得懂狗或貓的話吧?」

    「是聽得懂……怎麽了嗎?」

    那隻貓,是從何時開始棲身在出版社大樓的人口附近呢?這一點就連最資深的員工都不知道。那隻貓深受眾人喜愛,大家都管它叫「媽媽貓」。傳聞它比總編輯還要偉大。眾人常看見它在大樓前的靖國神社巡視,大家都說它在守護著這個國家。(注31)

    「……那個,它是妖貓或是貓叉之類的吧。(注32)。智慧極高,聽得懂人話,因為尾巴會分叉,因故得名。」

    走出飯田橋車站後,在前往出版社的路上,我問屍鬼說。

    「不是,它是普通的貓。」屍鬼說。「現代社會哪可能有那麽多妖怪啊。」

    「因為小光覺得東京盡是一堆妖怪,真是太沒常識了。」

    你們沒資格這樣說!我的生活周遭可都是妖怪喔!

    「為什麽第一個問話的對象居然是貓?」

    「因為昏倒的編輯每個都意識模糊,無法說話啊。」

    喂,那樣不是非常不妙嗎?

    剛才屍鬼還在擔心沒這麽容易遇見它,但我們運氣好,媽媽貓剛好在大樓的奠基碑前乘涼。它是一隻三毛貓,體型很大。毛很濃密,可能有長毛種的血統。不過有長毛種的貓是雜色的嗎?

    (注31:靖國神社祭祀許多為國犧牲的英靈,當中也有二次世界大戰的戰犯。)

    (注32:貓叉:日本的傳說生物。相傳年老的家貓會變成妖怪。)

    它悠閑地蹲在那邊,眯著雙眼,如果它是普通的貓,你可能會覺得它厚顏無恥。但它不愧是地位比總編輯還要高的名貓,身上有一種不可嗯議的威嚴。三昴近大樓,從飯綱豎起雙耳警戒的樣子就知道了。

    「太好了,媽媽貓它在。小飯綱,你去問它話吧。」

    媽媽貓沒什麽特別的能力,但發生在這棟大樓與出版社周邊的事情,幾乎都在它的掌握之中。有位懂貓語的編輯,每次遇到問題都會來向它請益。但這次那位編輯也臥病在床,所以才輪到飯綱出馬。

    「那家夥的眼神好恐怖。」

    飯綱抱著馬路旁的護欄,警戒心濃厚。狼是狗的祖先,所以跟貓不合嗎?

    「別用『那家夥』稱呼它嘛。跟它說過話後,你一定會覺得它人不錯的。」

    「它那種眼神是殺過幾百隻動物之後才會有的!那些動物甚至比老鼠還大!」

    「沒問題的啦,隻要你不要從後麵靠近,或是跟它握手的話。」

    飯綱緊緊抓住我的衣袖說:

    「小光陪我去。」

    「我陪你過去的話不會把它嚇跑嗎?」

    「我被它吃掉也無所謂嗎?」

    請問一下,你快被它吃掉的時候,那我又能幫得上什麽忙呢?我心想。但我沒必要問,也不想問,所以閉上了嘴。

    飯綱把我拉到大樓門口,才終於肯放手。她手撐在柏油路上,趴在地上擺出狼的姿勢,

    尾巴和耳朵豎起,慢慢朝媽媽貓靠近。這貓看起來這麽和藹,有必要怕成這樣嗎?

    「呼——呼——」

    貓和狼的距離縮短到兩公尺左右。媽媽貓這才終於對飯綱感興趣,瞄了她一眼。飯綱尾巴的毛直豎,瞬間往後跳回我的腳邊。

    「……你在幹嘛?」

    「有殺氣啊!小光你沒感覺到嗎?」

    唉,這家夥真是麻煩。我繞過飯綱,靠近媽媽貓端坐的奠基碑。我伸出手前,還下意識說了聲「抱歉」。

    我抱起它時,媽媽貓隻不過抬頭瞄了我一眼,幾乎沒有其他的動作。它體型雖大卻不重,就像一顆能用雙手抱住的毛球。我把它抱到飯綱身邊,她馬上退回到馬路旁。

    「不用怕啦。」

    「小光你不準放手喔!你要是把它放到地上,我保證馬上逃走!」

    我在飯綱眼前抱著媽媽貓蹲下。飯綱趴在柏油路上低著頭,和貓咪視線相交,耳朵不停

    地抽動,接著她的尾巴慢慢地放鬆下來。

    「咕嗚、咕、咕!」

    飯綱沒有放鬆身體,開始發出奇怪的聲音。媽媽貓也跟著不時拍動耳朵,上下搖動胡須,或是露出牙齒、搖尾巴來呼應。聽到飯綱的聲調不斷變化,看來雙方似乎在交談。

    隨後,飯綱的尾巴幾乎快垂到地上,表情慢慢緩和下來,耳朵也癱在頭發上,最後她開始滑然落淚。我大吃一驚,險些把媽媽貓摔到地上,屍鬼也慌忙地跑了過來。

    「怎麽了?小飯綱!」

    「……媽媽貓說它有七個孩子,前六個孩子都有孫子了,可是最小的孩子為了救它,結果被腳踏車撞死了……」

    「這的確教人感動,不過我們不是來問這個的吧。」

    「小光是冷血動物!不是人!」

    一分鍾前,你不是還把媽媽貓說得跟妖魔鬼怪一樣嗎?

    「如果我是貓精靈的話,就可以當媽媽貓的女兒了……」

    「那不是重點,快點問她這棟大樓周邊,最近有沒有發生什麽奇怪的事情吧!」

    「屍鬼也是冷血動物,不是人。」

    「我的確冷血,也不是人,因為我是不死係的嘛。」

    屍鬼做了個鬼臉,躲開飯綱的咬擊,把她要得團團轉。媽媽貓在我手中一臉詫異,你們到底在幹嘛啊?

    但這邊沒有飯綱的翻譯,我們無法與媽媽貓對話。在這儼然的事實下,我和屍鬼拚命安撫飯綱,把話題修正到原本的軌道上。

    「……媽媽貓說最近蝙蝠變多了。」

    終於,飯綱肯替我們翻譯了。

    「蝙蝠?」

    在這東京的正中央?

    「咦,小杉井不知道嗎?大都會的蝙蝠還不少呢。像東亞家蝠那種小東西,還挺可愛的唷。」

    喔——我都不知道呢。

    「不過它們到傍晚就會在大樓的周圍亂飛,吵死人了。」飯綱又繼續翻譯。還製造一堆排泄物。長得跟老鼠差不多卻會飛,怎麽抓都抓不到它們,真是卑鄙!」

    那很正常吧。不過這算是異象嗎?

    「還有野狗開始成群結隊。」

    「那是什麽啊?」越來越不知所雲了。

    「小飯綱,待會我們去找野狗,你能再幫我問話嗎?」

    「我不要!我不想跟那些忘記狼族的高貴血統,整天靠挖垃圾過活的家夥扯上關係。」

    媽媽貓在我手中蠢動。飯綱的耳朵又起了反應,豎了起來。

    「媽媽貓它說什麽?」

    飯綱以不安的視線抬起了頭。

    「……它說,它看到黑霧。」

    和媽媽貓告別後,我們走進大樓拜訪編輯部。總編輯有到醫院采視臥病在床的編輯們,他把病狀對我們據實以告。

    「他們會昏倒不是因為貧血,而是低血量性休克。」

    低血量性休克:身體的「血量」減少而引發昏迷,並非因為缺乏紅血球。再加上蝙蝠、成群的野狗,以及媽媽貓看見的黑霧。

    「……這樣就可以知道凶手是誰了。」

    「沒錯。」

    我、飯綱、屍鬼三人對望,同時點頭道:

    「是男爵。」

    男爵宇野是吸血鬼。

    在我們這群作家朋友中,各方麵來看都是「最猛的男人」。然而他在家庭餐廳的出席率是最差的,今年好像還沒看到他出現過。沒有人知道他活了多久,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我們當中就連亞裏沙也贏不過他,他可是國寶級人物。

    「聽說他都在棺材裏麵寫稿。」

    屍鬼攪拌著冰咖啡說。在那之後,我們離開出版社回到家庭餐廳,跟艾姆會合後決定召開作戰會議。

    「話說,他偶爾來家庭餐廳也是來找我們玩的。」

    「我從來沒看過男爵寫小說的樣子。」

    「他是個遊手好閑的人嘛。每寫完一本書,就會跑到外麵到處吸血。至少會在外頭狂歡一個月都不回家。」

    屍鬼在掌握事件的概要後,隨即打了通電話給艾姆,請他先到男爵的公寓一趟。男爵家的棺材空無一人,裏頭的泥土也略顯乾涸,他似乎有一個禮拜沒回家了。

    「他以前有襲擊過自己家的編輯嗎?」

    這實在不是人類該有的行為。不,他好像不是人喔。

    「他八成又失控了。總之,我們先把大蒜和十字架發給每位編輯,接下來就是圍捕他了。我們要徹底過濾男爵的朋友。艾姆,你也去他的朋友那邊走一趟。」

    「好。女人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

    「隻要鎮定他的朋友就夠了嗎?」

    「吸血鬼隻有被邀請才能進到別人家裏。你不知道嗎?」

    這麽說來,他們的確有那種習性。

    「所以編輯部才會一直被攻擊吧。我不覺得男爵會落魄到在路上襲擊路人。」

    「我在戶外打炮的時候也幾乎都是在車子裏。」

    這兩者沒關係吧,性騷擾男夢魔。

    「對了,蝶妮子之前不是有做過對抗吸血鬼用的大蒜精油嗎?不隻是男爵,連我們都差點

    休克。」飯綱突然想到。

    「啊——有喔、有喔!我去問她一下。」

    蝶妮子拿來的是一罐製造方法不明的液體。它的周圍有一層瘴氣,甚至讓四周的景象扭曲變形。這別說是吸血鬼了,就連普通人類也會敬而遠之吧。一問之下,果然,這味道不光是妖怪作家們受不了,就連普通的客人也會被它嚇跑。

    正因如此,效果可說是立竿見影,三天後立刻就有了成果。

    *

    太陽城60通,自池袋東口延伸而出,是當地的主要馬路之一。柏青哥店、電玩遊樂場、綜合娛樂大樓、HMV唱片行和電影院一字排開,走進巷子裏還有安利美特和虎之穴這類在我們業界裏相當熟悉的店家。(注33)

    進入這條街人口處右手邊的大樓,就是捐血中心。在這裏偶爾會看到工作人員呼籲行人捐血的畫麵。這天已接近日落時分,酒館和卡拉0K的拉客聲也開始白熱化。

    「他真的在這裏嗎?」

    我走過寬敞的斑馬線後停下腳步,大略看了一下四周川流不息的行人後,問一旁的屍鬼。

    「他碰到了小翼的感測器,我想應該錯不了。」

    (注33:「安利美特」是日本國內最大的卡漫遊戲量販店。「虎之穴」專門販售以禦宅族為對象的商品和書籍。)

    我們除了配置大蒜精油外,還在男爵可能去的地方灑了小翼的毛發。不過,如果把他會去的地方全數封鎖,有可能讓他狗急跳牆,做出難以預測的行為,所以我們留了幾個地方準備引他上鉤。其中一個就是這裏,捐血中心。剛才小翼感覺到男爵的氣息而打電話通知我們,我們馬上就殺到這裏。

    「小飯綱,有聞到什麽嗎?」

    「嗯……」

    飯綱抬頭聞了聞烏雲密布的天空,發出低鳴。

    「真的!有男爵的氣味。他就在這附近。」

    「不過男爵可以把自己藏起來。」

    因此,我從包包裏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寶特瓶。

    「用這種東西他真的會上鉤嗎?」

    我按照屍鬼給我的菜單,燉煮整顆蕃茄,再加入寶礦力水得、波菜汁和濃縮海帶芽湯,

    據說這會有鮮血的味道。真的假的?

    「唉呀呀!我隨便說說你還真的照做了。小杉井真乖呢。」

    「你是隨便說說的嗎!那我不就跟傻子一樣!我還在傷腦筋說鹽巴要放多少哩!」

    「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飯綱把手指抵在下唇,用鼻子嗅著寶特瓶的味道。快住手。周圍的視線羞死人了。

    我把它放在路旁的磁磚上,飯綱還是對那瓶子很感興趣。

    「小光,我今天想吃蕃茄冷湯。」

    「好啦,先找出男爵吧。」

    「已經找到了不是?」

    「你又再胡——」

    我低頭看著飯綱手指的地方,目瞪口呆。

    有一個男人趴在地上,把臉湊在寶特瓶旁。他的頭發後梳,戴著太陽眼鏡,伸出的手被飯綱給踩住。他抬頭瞄了我一眼。蒼白的麵孔、血紅的眼睛,以及嘴角發光的尖牙。

    「……你們真卑鄙,競對吾輩設下陷阱。」

    「池袋最猛」的男爵宇野一臉悔恨,掙紮著手腳說。

    「我要蒜味吐司、蒜味醬油烤雞、蒜味蕃茄漢堡,還有大蒜白飯。」

    屍鬼對蝶妮子快速點完菜後,桌上很快就擺滿了蒜味四溢的料理。

    「你在挑釁吾輩嗎!」男爵的悲鳴在家庭餐廳內回蕩著。

    「要是你又變成黑霧逃走的話不是很麻煩嗎?所以我用大蒜包圍網。」

    「身為貴族的吾輩,不可能會逃走吧。」男爵立起鬥篷的領子,傲慢地說。

    「是貴族的話就不要襲擊責任編輯啦……」

    你應該在洋館的地下養一大票奴隸,然後用淫靡且羅曼蒂克的方式來補充血液才對。

    (插圖)

    「嗚、嗯,那個……」男爵用手肘撐在桌上,低著頭一臉痛苦的表情。「吾輩最近壓抑不住吸血的衝動。這次寫完稿子快樂地跑出門後,心中就有種說不出的消沉。不小心就跑到出版社去了。」

    「別去出版社,去其他女人那裏啊!」

    「吾輩基本上很有女人緣的,不過吾輩總是會把自己是不死之身的事說溜嘴。所以女性都不讓吾輩進她們的家。吾輩真怨恨自己為何如此紳士。」

    這個人是在臭屁吧……

    「……你不是常厚臉皮的跑到我和屍鬼的家裏嗎?」飯綱說。

    我吃了一驚。

    「真、真的嗎?」男爵你這家夥,該不會對飯綱和小翼伸出魔掌了吧!

    「人類以外的血都不合我的胃口。屍鬼開始跑健身房努力瘦身之後,血就看起來很難暍了。你不注重身體健康的時候還比較美味呢。」

    別滿不在乎地胡扯了!是說,食屍鬼的血你也0K?

    「我們不死係生物,吃的東西會馬上反映在身體的組成上。要是一直吃柳橙,血也會變成柳橙汁。」真的假的?

    「別太奢求了,有血暍就不錯了吧?」飯綱說。

    「吾輩喜歡的是深閨千金型的女性。」

    「那你去找亞裏沙如何?」

    「你這不是要吾輩去死嗎!她可是關東最強的陰陽師耶!」

    我不禁想著:乾脆拜托亞裏沙讓男爵灰飛煙滅,這次的事件不就圓滿解決了嗎?

    「隻要男爵忍耐,不就什麽都解決了?」

    屍鬼把大蒜料理大口大口的往嘴巴裏送,同時說著。

    「吾輩在世,從黑暗中重獲新生後不知曆經多少寒暑,為了讓自己充實地度過每一天,吾輩可是一次都沒忍耐過喔!」

    「這有什麽好驕傲的!你是大人了吧!」

    「稿子寫完後,吾輩滿腦子都在想該如何讓自己充實過日子。」

    「吵死了!你之前從棺材裏出來的時候都沒鬧這麽大過,這次是為什麽?」

    「嗯,大概是因為這個吧。」

    男爵突然攤開雙手,秀出手背。他每根手指上,幾乎都戴著品味怪異的銀戒指,形狀有髑髏、蝙蝠、爬蟲類和惡魔等樣式。

    「銀製飾品?」

    「吾輩是貴族,本來就很喜歡金銀財寶。」

    這是貴族該說的話嗎?

    「我以前隻看型錄,最近實在忍不住就開始大量采購。」

    「……咦!這不是春銀的嗎。啊!這個是Gemina?男爵的品味還不錯嘛。(注34)」

    (注34:春銀和Gemina皆為日本手工銀飾店。)

    「像這個,店家隻限量一件而已。這個則是跟鋅扣一起在雅虎拍賣上賣的,吾輩標到二十萬才得標。」

    「好棒喔!下次我們一起去買——」

    兩人突然開始熱烈討論銀飾的品牌,我和飯綱被擺到一旁。

    「等一下、等一下。快點回到正題吧。」

    飯綱拉了屍鬼的項鏈說。

    「啊!抱歉抱歉。因為朋友裏麵沒人可以跟我聊銀飾,我一時高興,忍不住就話匣子全開了。」

    「吾輩因為看到屍鬼身上的飾品,太羨慕了,一不小心就聊了起來。」

    有關這兩人的品味好壞,就暫且不提了。

    「這跟銀飾有什麽關係?」

    「吾輩的身上要是戴了這種以邪惡為主題的東西,體內的黑暗之血就會騷動。所以吾輩才會想吸血。」

    「那就別買啊!」

    「吾輩在世,從黑暗中重獲新生後不知曆經多少寒暑,為了讓自己充實地度過每一天,吾輩可是一次都沒忍耐過喔!」好啦好啦。「信用卡也是每個月都刷爆!」

    這人根本是物欲的集合體……

    「隻要換別種主題的飾品不就好了?」飯綱這句話相當有道理。

    「說到非惡魔係主題的銀飾,隻有十字架吧?吾輩不可能把那種東西戴在身上。」

    「啊——我能理解。」屍鬼不停附和。「一看到十字架我真的受不了。」

    「能夠理解吾輩的人隻有屍鬼了。說到基督教係啊……」

    因為莫名奇妙的理由,兩位不死係開始變得意氣投合。要不要乾脆手牽手一起投胎去?

    「不是隻有十字架和髑髏吧?應該還有其他類型的東西。」

    「蠢蛋!銀飾的魅力,就是要以神、天使或惡魔這種看起來很蠢的東西為主題,才能刺激國中二年級生的心。」你這家夥,快跟全國的銀飾師傅道歉。「吾輩也在青春期的時候,開始認為自己是被神詛咒的特別存在。」

    「不是認為吧,你本來就是吸血鬼。」

    「啊!真的耶!」這人不要緊吧。「能夠裝飾吾輩手指的,果然隻有……」

    男爵陶醉地看著自己的手指。飯綱忍不住抓住他的手,把他的戒指一一拔下。

    「你、你這頭狼想做什麽!這些是吾輩生活充實的證明!」

    「吵死了!這些我全部沒收!」

    「蠢蛋!吾輩家裏還有一堆收藏品,就算有八隻手也不夠戴!」

    你到底花了多少錢啊……

    「看我把你的手指咬斷!」

    「不要小看不死係的再生能力。」

    繼續吵下去會沒完沒了,所以我和屍鬼把他們拉開。

    「總之請你自重!男爵。」

    屍鬼把雙手放到男爵的肩膀上,像在教導小孩一樣訓示他。

    「嗚……吾輩會努力的……以後盡量用蕃茄汁……」

    「你目前所有的收藏品,我來幫你保管。等你冷靜一陣子之後再還你。」

    *

    這麽一來,男爵的事情看似告了一個段落。但是隔天開始,屍鬼似乎更加忙碌了。

    「可以嗎?小杉井。萬一我說『我們去打麻將吧!』你就拿叉子刺我。」

    當我倆在家庭餐廳獨處時,屍鬼隔著筆電螢幕,對我說出這番恐怖的話。基本上,作家的意誌都很薄弱,這點連屍鬼也不例外(她本人說,要是自己意誌夠堅強,早就從事其他種類的工作了)。我們寫稿要是不順,總會想往麻將館跑,不過現在的工作排得太滿,根本沒那種閑情逸致。

    「……對了,你現在寫的是幾月的書啊?」

    我小心問道。屍鬼沉默地攤開右手,再加上左手的兩根指頭。我瞠目結舌,下意識地蓋上自己的筆電。七月?隻剩下一個多月而已喔?這樣不是申請不到ISBN碼了嗎?

    屍鬼打字的速度,就像一台掘鑿機正在開挖岩盤一樣。偶爾她的手機響起,她會很生氣地跑到店外,然後一臉狼狽地跑回來。隨後,她會點一堆食物填飽肚子。「要是再繼續陪她,連我都會開始擔心體重問題了……」飯綱這麽說,所以最近都沒來家庭餐廳。因此,和屍鬼聊天的擔子,全都落在我頭上。

    「好啦,我知道了!這禮拜我會幫你生人出來的!」

    今天不知道第幾通電話了,屍鬼在外頭相當不耐煩地講完後,走回店裏一屁股坐在筆電前,手抱胸抬頭看著天花板。

    「……是之前GA文庫的?」

    「對。他們有一個特別企劃。要找一群資深作家寫一套係列作品,所以不能交給文筆太差的人。啊——現在要我九月寫出一本實在沒辦法,這下該怎麽辦啊?」

    「為什麽——」

    說出這句話後,我有些後悔。

    「為什麽你要這樣,不管什麽工作都照單全收呢?」

    屍鬼愣了一下。我慌忙揮手。我在說什麽啊?這樣好像在責怪屍鬼一樣。

    「不是,那個……我不是說這樣不好。隻是有點擔心你的身體會吃不消。」

    「喔?你也會替不死係的我擔心嗎?」屍鬼的眼神有些使壞,歪著頭,得意地笑著。「我以為小杉井是『那樣』,所以隻會擔心『那樣』的女生。」

    「那兩個『那樣』足什麽意嗯?」

    「蘿莉控呀,隻會擔心洗衣板身材的——」

    「哇——!」我拍桌打斷屍鬼的話。蝶妮子恰好端飲料過來,用會讓人石化的眼神瞪著我。我吸了一口端來的烏龍茶,笑著打馬虎眼。

    「因為第一話的主角是小飯綱,第二話是小翼對吧?這樣不管是誰,都會覺得你有那種嗜好的。」

    「別、別說那些會讓人誤會的話!用胸部的尺寸來分類女孩子,我覺得不妥!」

    「是嗎?那我可以相信你嗎?」

    「相信什麽?」

    「這本小說的劇情,不是小杉井每一話拯救一個平胸女孩羅?」

    「原來你一直這麽認為啊……」

    我用手捂住臉。咦?該不會現在正在看這本書的你也是這麽想的吧?不會吧?真的不是那種劇情喔。

    「我稍微放心了。」

    在沙發上的屍鬼曲起一腳抱在胸前,臉上突然浮現出陰險的微笑。這實在非常危險——不,我不是說她穿迷你裙擺出這種姿勢很危險,雖然也有一點啦——我把想說的話吞回肚子裏。

    「別擔心。我從以前開始就喜歡這樣了。我很樂於當一個被硬塞工作的角色。」

    屍鬼的聲音就如呼吸一樣微弱。

    「我有跟你說過,我為什麽會以食屍鬼複活嗎?」

    「沒有……」

    因為許多美食還沒吃到,所以無法投胎——這類玩笑話我倒是聽過很多次。

    「呼。因為我家養了四隻貓,我擔心自己死掉之後沒人可以照顧它們。」

    「就……就因為這種理由?」

    「不是,我在當0L的時候就開始研究死靈法術了。」

    這算哪門子的0L啊?

    「我一直猶豫要不要對自己施咒。畢竟那時候我還是普通人類嘛。不過一想到貓的事,我很乾脆地下定決心。」

    「就因為貓嗎?」

    「我的個性就是這樣。看到有人在傷腦筋,自己也會擔心得快死掉。啊!不對,是擔心得死不了。」

    屍鬼咯咯的笑著。至今仍是普通人類的我,大概一輩子都無法理解吧。

    你這樣不痛苦嗎?

    這問題我無法說出口。因為,我總覺得自己沒資格去問她。所以,我換了問法。

    「那…有什麽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嗎?」

    我在說什麽啊,自己的稿子都還沒寫完耶。

    屍鬼看著我微笑,笑容中的脆弱已經消失不見。我打了個冷顫,下意識覺得自己像是一頭正被估價的肉牛。

    「我的要求你都會答應嗎?」

    「不、不是……我可沒這麽說。」

    「喔?果然你隻答應平胸小女生的要求啊。」

    「拜托,別再加深別人對我的誤會了!」

    屍鬼不停揮手,笑出聲來。

    「小杉井願意這麽說我很高興。嗯——我已經死過一次了,所以沒有戶籍。雖然很想拜托你,不過大概行不通吧。」

    「你沒有戶籍嗎?不對,為什麽會說到戶籍?」

    「為什麽?因為隻吃家庭餐廳的料理對健康不好,如果有個老公願意每天為我洗手作羹湯的話——」

    屍鬼說到一半,被飯綱衝進店內的吵鬧聲和驚叫聲蓋過了。

    「我被男爵咬啦——!」

    亞裏沙接到電話後馬上趕來家庭餐廳。小翼也用瞬間移動趕過來,讓剛才隻有兩人的餐桌突然變得好不熱鬧。

    「真的很抱歉!我毫不懷疑地就讓他進來了。」

    小翼一臉沉痛的表情,低聲說著。亞裏沙溫柔撫摸著小翼的黑發。

    「這不是小翼的錯。」

    「對!錯的是那個尖牙外露的家夥!」

    飯綱自己也露出尖牙,不停地敲桌。我到現在還是無法相信,男爵咬了飯綱?這是真的嗎?是不是搞錯了?

    「那棟公寓也需要做一些驅離吸血鬼的措施呀。我想裏麵沒有人類女性,所以怱略了它。」

    「可是,我不想把那種奇臭無比的大蒜精油放在公寓裏。風姬,想一個能根本解決的方法啦!」小翼說。

    「嗯——就算你這麽說……。男爵到底是怎麽了?他的銀飾都在我這邊了啊。」

    「傷口沒有大礙,我還是先幫你塗聖水。這聖水是請教會祝福過的,你可以放心了。」

    亞裏沙處理完飯綱脖子上的傷口後,從包包裏拿出一罐小玻璃瓶打開蓋子。

    「陰陽師也會使用聖水嗎?」我感到意外地發問說。

    「嗯。我們陰陽師的工作,就是在遇到問題時找出正確解答。對歐洲的吸血鬼而言,基督教係的力量最有效。這是我去義大利旅行時,從一間在驅魔方麵很有名的教會拿回來的。」

    「啊!好厲害,炙熱的感覺慢慢消退了。」

    飯綱用手摸了聖水塗抹的地方,驚訝地說。不愧是亞裏沙,難怪大家都說古今中外的任何魔物都難不倒她。

    「亞裏沙真厲害,準備得真周到。」

    「……唉呀,其實這隻是我剛才跟蝶妮子要的自來水而已。」

    「什、什麽!」

    「那剛才那篇了不起的解說又是怎麽回事!」

    「那是所謂的咒語。」

    亞裏沙莞爾一笑。

    「語言當中有言靈。人類相信語言的力量,這股力量就足以改變現實。我們陰陽師所施的法術,追根究柢來說其實是很簡單的。」

    「那、那個,你說的有點難懂,你的意嗯是說,我很好騙,是個容易被唬住的單細胞生物羅?」

    飯綱一臉快哭地白眼看著她。

    「也可以這麽說。」

    「笨蛋!亞裏沙是笨蛋!」

    飯綱在沙發上猛跳抗議。不過我剛才真的有點佩服她。

    「我這邊也有真正的聖水。不過那是要對男爵用的,用在飯綱身上太浪費了。」

    亞裏沙拿出第二罐瓶子時,屍鬼的表情瞬間僵硬,起身躲到沙發後方。

    「唉呀!真是抱歉。我忘了屍鬼也是不死係的。」

    「嗚!嗯……那個實在有點……受不了。」

    食屍鬼的屍鬼,光用看的就會怕。這麽說來……。我凝視著玻璃瓶中的液體。這肯定是真貨沒錯。

    「小女子不才,」亞裏沙把瓶子收回包包裏。「要我用蠻力把男爵請回棺材裏去也可以,不過,一場打鬥可能在所難免。」

    有必要做到這樣嗎?不過話說回來,他居然連飯綱也痛下毒手,實在讓人難以原諒。

    「可以的話快點搞定他吧!現在不是欺負我為樂的時候吧!」飯綱用快哭出來的聲音說。

    但此時,屍鬼搖頭了。

    「抱歉,亞裏沙。不要用基督敦係的方法。」

    我們麵麵相覷。屍鬼坐回到沙發上。

    「啊——我會想辦法的。灑聖水或是用十字架刺他,就當作是最後的手段吧。拜托了。」

    我不由得看著屍鬼的臉。

    這是怎麽回事?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寂寞。而且,她居然替男爵說話呢。

    之後男爵的行蹤再度成謎,我們隻好各自思考防範的方法。因為小翼說,打死她都不願意把大蒜精油放在公寓裏。

    「小光真好,是男生。就算不是男生,你的血看起來也很難暍,不怕被男爵襲擊。」

    飯綱一臉憎恨地說著,沒辦法我隻好跟她一起研究吸血鬼的處置方式。話雖如此,我也隻能想到一些了無新意的招式,所以到圖書館借了一堆書回來,裏頭總有些資料派得上用場吧?亞伯拉罕·斯托克(注35)當然少不了,我還借了東歐怪物事典、匯集各地不死係傳說的書籍,甚至連都市傳說的書我都借了。

    (注35:亞伯拉罕·斯托克(AbrahamStocker),以吸血鬼為題材的小說成名。)

    「我也借了一堆資料回來!」

    飯綱拿出一疊DVD給我看,一臉驕傲。

    『吸血鬼NOSFERATU』

    『凡赫辛』

    『夜訪吸血鬼』

    『GOKE,Body-SnatcherGOKE,BodySnatcherfromHell』

    『靈幻道士』

    ……這都是恐怖電影吧?

    「最後都會有打倒他們的方法吧!還慢慢翻書找?小光實在太笨了。」

    可是,這些都是虛構的吧?還有,最後一片是不是有點離題了?我心裏這麽想,不過看到飯綱的臉上充滿自信,我實在不忍心責備她。畢竟也不是完全派不上用場。

    然而,當我們各自回房開始研究資料,二十分鍾後,我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飯綱一副快哭的表情跑進我房裏。

    「怎、怎麽了?」

    她耳朵下垂,尾巴不停地顫抖,抓著我的衣袖片刻,沉默不語。

    嗚。這,該不會是……

    該由我開口嗎?我大傷腦筋,最後還是開口問:

    「……如果你會怕的話,我們一起看吧?」

    「你、你在說什麽!」飯綱紅著臉反駁說。「我、我才不怕呢!那一、兩部恐怖電影根本不算什麽!」

    嘴巴在逞強,卻不打算回自己的房間,這樣太明顯羅。

    最後,我炸了一堆薯條,陪飯綱回房間。我們連續看了幾部不知道哪裏恐怖的舊恐怖片後,我整個腦子都麻痹了。飯綱還是一直躲在我的背後發抖。

    *

    艾姆來電通知說他找到男爵,已經是兩天後的事情了。

    『我抓到男爵了。現在在他的公寓。他說想跟大家道歉。』

    那時我、飯綱和屍鬼三人恰好在家庭餐廳,我們急忙前往男爵家。在路上,我的手機響了。來電的人是亞裏沙。

    『我聽艾姆說了,屍鬼的截稿日快到了吧,這次就讓我來——』

    我正想回話時,屍鬼搶走了我的手機。

    「沒問題。我不是說過包在我身上嗎?亞裏沙是最後的王牌。」

    男爵的房間位於大廈的最頂樓,是一間足足有二十張楊楊米以上的房間。一具朱紅色的棺木就擺在房間的正中央,周圍散落著雜誌、漫畫、書籍和DVD。左手邊一整麵牆是跟天花板一樣高的書架,架上早巳沒有任何收納空間。這不是比喻,也不是誇示,根本連踏腳的地方都沒有。

    男爵和艾姆坐在棺蓋上,正暍著罐裝啤酒。

    「……你們在做什麽?」

    我呆立在玄關處一臉訝異,後頭的屍鬼把我推進房裏。

    「喂,我是拜托你抓住男爵,可沒叫你在這邊開酒席。」

    屍鬼把我和周刊堆成的小山一起推開,走進房內同時說。

    「不是不是。因為男爵好像有點沮喪,所以我提議暍『酒啤』輕鬆一下。」

    「吾輩沒什麽好辯解的。」男爵拍拍黑鬥篷的下擺,在棺木上正座,低頭道歉。最後進房間的飯綱,原本想衝過去咬男爵的,看到這幅景象也不免目瞪口呆,不發一語。

    乖乖回到自己家裏——就表示他想要贖罪,不打算逃避的意嗯嗎?

    「男爵,你、你真的對飯綱……?」事到如今我還是有點懷疑。

    「銀飾都寄放在我這邊了,為什麽還會這樣?」

    「前陣子郵購買的東西又有一堆送到吾輩家裏……吾輩忍不住就……」

    真是意誌薄弱的家夥!艾姆雙手拿了一堆剛才沒收的髑髏戒指,秀給我們看。那些樣式的確很不吉利。

    「不過是個飾品,可以讓男爵失控成這樣嗎?」

    「你要試看看嗎?很有趣喔。」

    艾姆嘿嘿笑著,把一個戒指戴到男爵的小拇指上。

    「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爵突然發出陰陽怪氣的尖銳笑聲,幾乎是用跳的站了起來。我嚇了一跳,撞倒了身後的畫冊山。

    「吾輩複活了!充實生活!充實生活!怎麽樣,這種高漲的黑暗力量!壓抑自身的欲望果然不是件好事,想買東西就去買!想吸血就用力吸!」

    現在隻有艾姆在大笑,我們三人都看傻了眼。

    「黑宇野……」屍鬼低聲說著。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黑宇野嗎?平常很紳士的男爵,偶爾會顯露出不同的人格,惡魔的樣貌。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感覺跟平常沒什麽兩樣就是了。

    「狼的血,聞起來也格外美味啊!所以吾輩就吸了!吸了!」

    這、這家夥!我下意識地踹倒成堆的書籍靠近男爵,捉住鬥蓬把他拎起。

    「你不是說自己會忍耐嗎!」

    「吾輩的字典裏沒有忍耐這兩個字,哇哈哈哈哈!」

    「喂!為什麽小光這麽生氣啊?讓我揍死他!」飯綱想把我推開。

    「不、不是,因為他……」

    我也搞不懂自己為何這麽生氣。

    「好、好、好!兩位冷靜一下,冷靜一下!」

    屍鬼插入我們中間,把我和飯綱拉離男爵,讓我們坐到棺木上。未開封的遊樂器主機和CD山隨著腳步聲逐:朋落。當戒指從男爵手上離開後,他突然臉色僵硬,兩手捂著臉,消沉地背靠著牆。

    「……就跟你們看到的一樣……吾輩已經壓抑不住內心的黑暗麵……」

    這家夥真是麻煩啊。

    「身為貴族,吾輩不能原諒自己。吾輩要咬舌自盡,以死謝罪。」

    「你就算咬舌也死不了吧。」

    「嗚嗚嗚……」

    「如果切腹的話總活不成了吧?」飯綱說的話比我還過分。

    「吾輩隻是想充實生活而已……因為吾輩是不死係,隻能活在黑暗裏,想追求充實的生活根本就是個錯誤嗎?」

    男爵流下血淚。冷靜思考一下他說的話似乎有點蠢,不過我卻開始同情他了。

    「……好。吾輩知道了。艾姆,你有很多朋友在開餐廳吧。能不能介紹吾輩一家有大烤箱的店家?」

    「是有很多朋友啦……為什麽要大烤箱?」

    「吾輩要變成灰,直到吾輩寫下一本新書為止。」

    別這樣。烤箱可不是用來火葬的!

    「你回棺材裏睡覺不就好了?」飯綱敲了屁股下的棺蓋說。

    「吾輩原本就睡不著。會待在棺材裏也隻有寫稿的時候。不用寫稿還要吾輩乖乖待在漆黑的棺材裏,那吾輩寧願變成灰!」

    這貴族的矜持是如此崇高啊!我頭開始痛了。往旁邊一看,屍鬼也一臉困擾,雙手抱胸。

    「男爵你今年已經沒有工作啦?好好喔!大父姆悠哉的說。

    「總之,吾輩對狼小妹隻有說不盡的愧疚。吾輩一定會補償你的。」

    「那我要錢!」飯綱對男爵伸手說。

    「……可以用VISA卡嗎?」

    「廢話!當然不行。給我現金,現金!」

    「這樣的話,我隻能把手邊的貴金屬兌現了。」

    這兩個家夥在說什麽啊。傻眼的我想要插嘴時,

    「就是那個!」

    屍鬼突然大叫。房內所有的人部看向她。

    「就是那個!貴金屬店!小飯綱你不是想要金錠嗎!男爵你就帶她去貴金屬店當做賠罪吧,你原本就想買金幣吧?」

    有好一會兒,大家都無法理解屍鬼興奮的原因。男爵困惑的稍微點點頭。

    「帶她去是沒關係啦。」

    「那就趕快準備一下!小飯綱也快去領錢!」

    「等一下,屍鬼,吾輩搞不懂——」

    屍鬼把手指伸到男爵的鼻尖,眼光熠熠生輝。

    「我會讓你充實到吐奶!」

    *

    三天後的下午。我們——杉井、屍鬼、飯綱和男爵——集合在太陽城60通一家我們常去的麻將館。時間正值中午,湊滿一桌打牌的客人隻有我們而已。因為我們是光輝的自由業。

    「你們去了貴金屬店吧?買了什麽東西回來?」屍鬼說。

    「我買了加拿大楓葉金幣!很帥吧!」飯綱拿出加拿大皇家鑄幣局發行的硬幣向我們炫耀。你看起來很高興嘛,守財奴。而男爵買的東西卻不是這麽單純。

    「吾輩買的是這個。」

    看到茶幾上的東西,我和屍鬼頓時無言。

    「……千兩箱?(注36)」

    「對。平常是拿來放金塊的,不過吾輩這個是新產品,裏頭真的有放小判(注37)。」

    男爵把閃閃發光的小判攤在麻將桌上。

    「……品味真差……」我下意識地說出真心話。

    「狼小妹跟吾輩分析了一堆把錢存在銀行的危險性。所以吾輩才會像個貴族一樣,把全部的資產都換成黃金。」像貴族一樣?我不懂你的意嗯,而且這樣也有相對的風險存在吧。

    (注36:日本古代用來裝錢幣的容器。)

    (注37:日本古代一種橢圓形的金幣。)

    「那時連亞裏沙也嚇到了。」飯綱說。

    放著男爵和飯綱兩人去貴金屬店實在有點危險,所以請亞裏沙陪他們一起去。

    「你們不是常說,想用金幣當作代幣打麻將嗎?」

    「沒有常說吧?」

    用膝蓋想也知道是玩笑話,我從沒想過要用金幣打麻將。

    先跟各位說明一下,我們不是要藉由打麻將來爭奪金幣。麻將裏除了點棒外,還有「祝儀」的機製(注38),金幣隻是拿來代替祝儀當作計算用的工具。如果真的拿金幣來賭的話,可是會被逮捕的。隻是今天的點數換算方式,梢微讓人緊張而已。(注39)

    「那我們開始吧。」

    屍鬼從懷中取出銀戒指。髑髏的牙齒在日光燈的照射下,發出鈍重的光芒。男爵的表情痛苦扭曲。

    「真的要這樣嗎?」

    「快吧,我不是說過剩下的就交給我們了嗎?」

    「嗚,嗯……」男爵戰戰兢兢地伸出左手。

    (注38:祝儀:日本麻將的規則之一,依特定條件胡睥時獲得的額外獎金。)

    (注39:日本麻將中計算勝負用的工具,有萬點棒、五千點棒、千點棒和百點棒四種。一般麻將以二萬五千點開始。)

    我們的敵人是黑宇野。

    男爵的指頭套進戒指的瞬間,他穿著鬥篷的肩膀開始顫抖,頭垂下來差點撞上麻將桌,隨後又立即跳起。臉上的神情已判若兩人。

    「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複~~活!」

    飯綱幾乎是反射動作,馬上給了男爵一拳。

    「你做什麽啊!野狼。」

    「羅唆!你這種出場方式我就是不爽!」

    「你不懂黑暗之血沸騰的那種快感!大白天就打麻將,這是生活充實的極致!」

    充實嗎?

    「而且今天要賭的東西非比尋常吧?屍鬼!是這樣沒錯吧!」

    「對,沒錯。」

    屍鬼說完,脫掉披在身上的夾克。她今天穿得比平常還露,就像SM俱樂部的女王一樣。

    「小飯綱也快把上衣脫掉吧。」

    「嗚——。總覺得有點丟臉。男爵的眼神也有點不妙。」

    「快吧、快吧。」

    飯綱也脫下對襟毛衣,露出纖細耀眼的香肩。

    「血的味道不一樣!你是不是有去全身美容?」

    「唉呀,不愧是男爵,鼻子真靈。」屍鬼嫣然一笑。「今天的我很美味吧?相對的,也很昂貴喔。」

    (插圖)

    「沒關係!吾輩不可能輸的!」

    麻將館的店員這時剛好端飲料過來,看到這一幕激動地對我耳語。

    「你、你們該不會要打脫衣麻將吧?」

    很可惜不是那種情色的內容。我們賭的東西是——

    鮮血。

    「一千點十毫升對吧?」

    男爵露出尖牙大笑。這是福本伸行的漫畫(注40)嗎?我雖然心中存疑,還是點頭按下全自動麻將桌的按鈕。

    「隻有徹底重挫黑宇野的心,才是問題的解決之道。」

    昨天,在家庭餐廳的作戰會議上,屍鬼如此說道。

    「就算平常的男爵再怎麽道歉,再怎麽跟我們約法三章都是沒用的。平常的男爵很正常,可是我們不知道何時男爵的黑暗麵會跑出來,滿嘴充實、充實地在那邊作怪。所以我們要狠狠教訓一下他的黑暗麵才行。」正常的他好像也滿嘴充實、充實的樣子喔。

    「……所以才要用麻將嗎?」

    (注40:福本伸行:漫畫《賭博墮天錄》的作者。)

    我用手按住額頭。為什麽是麻將?

    「原因就是,因為男爵想要打啊。」

    「是喔……」為什麽我們要服務如此周到?

    「如果他在打麻將的時候喊充實、充實的話,內心絕對會露出破綻。此時我們給予痛擊,黑宇野應該就會消失一陣子。」

    「這方法還真麻煩。」

    「因為能跟男爵硬碰硬的隻有亞裏沙吧。」

    「需要我出手的話,請不要客氣。我手邊有聖水,也做好戰鬥的準備了。」

    我身旁的亞裏沙邊說邊倒著紅茶。屍鬼搖搖頭。

    「抱歉,我之前也說過那是最後的手段。讓我們來想辦法吧。」

    「那也用不著連我的血都拿來賭吧!」

    飯綱一臉不悅。

    「因為男爵對小飯綱的血很有興趣嘛。誘餌當然是越美味越好羅。」

    「拿亞裏沙的血來賭就好啦。」

    「不行、不行。好啦,就我、小飯綱跟小杉井三個人上。沒問題吧?」

    到最後,她都沒有說明這些人選的理由。

    「來!小飯綱,我們去全身美容吧。我也要在今天把身上的血弄乾淨,讓男爵想咬我才行。」

    這可真是不得了。萬一輸了怎麽辦?大家一起變成人乾嗎?

    在牌局開始後的第一個半莊(注41),我所擔心的事情逐漸變成現實。

    「嗚哈哈哈哈哈哈哈~~自摸!裏懸賞(注42)三張,這很貴喔!」

    我、飯綱和屍鬼一臉不耐煩的把點棒丟給男爵。這已經是男爵第四次連莊,差不多有人的點棒快要輸光了。

    「畢竟吾輩已經四個月沒打麻將了,好運積了一堆啊!」

    「大便積了一堆的話,趕快去廁所吧。」飯綱說了一個低級的笑話。

    「嗚哈哈哈哈哈哈,愚蠢,吾輩是以鮮血為食的黑暗貴族,根本沒大過便!」

    「你的笑法讓我超不爽!」

    飯綱的雙腳不停踏動,相當悔恨,因為她是我們之中點棒最少的。桌子上用真金做成的小判一來一去,老實說這真的是精神轟炸。

    黑宇野之後的氣勢,一樣很旺。

    「胡了!平胡四張,跳滿!」

    「自摸——!倍滿!祝儀四張!」

    (注41:與台灣麻將以東南西北四圈為一將不同,日本麻將通常隻打東風和南風圈,稱為半莊。)

    (注42:裏懸賞及之後隨即提到的平和懸賞、跳滿、倍滿、雙裏懸賞等,均為日本麻將計算台數的方式。)

    注北裏懸賞及之後隨即提到的平和懸賞、跳滿、倍滿、雙裏懸賞等,均為日本麻將計算台數的方式。

    「嗚喔喔喔喔喔一發!唉呀,雙裏懸賞……倍滿,結束了!」

    連續三個半莊,男爵的氣勢連城牆都擋不住。

    「贏太爽,喉嚨都乾了!野狼,你現在輸的份先讓吾輩喝一點吧。」

    「不要!況且我也沒輸得多慘。」

    這倒是。輸最多的足屍鬼。她剛才很露骨地在掩護飯綱,不停的放銑。

    「唉呀,你可不能偷吃喔。我們說好十個半莊完才結算的。」

    屍鬼的臉上少了從容。她為何要掩護飯綱到這種地步。她的打法簡直就像是要獨自承擔一切的敗跡似地。

    「嗚,沒辦法。暫時休息一下,吾輩去買蕃茄汁!」

    男爵揮動著鬥篷離開麻將館。等到他漆黑的背影完全消失後,飯綱整個人攤在麻將桌上,不停拍自己的膝蓋生氣地說:

    「為什麽三對一還贏不了他啊!」

    「麻將就是這種遊戲啊……」

    三人合作反而更不利,這是麻將的定論。為什麽?

    「為什麽?」飯綱瞪著我。

    「胡牌贏得點數的方法,有幾種?」

    「……自摸胡,還有放銑胡?」飯綱彎了兩根手指。對,就這兩個而已。自己摸到聽的牌,就可以獨贏三家的點數。或者是某人丟牌放銑讓你胡牌,這時候由放銑的人賠點。

    可是,各位想想,我如果自摸胡,男爵的點數會減少沒錯,可是飯綱和屍鬼也不能幸免。要是男爵以外的人放銑讓我胡脾,這就更慘了。男爵根本不痛不癢,隻會逼死自己人而已。簡單來說,倘若我們要直接對男爵造成傷害,就隻能等男爵放鈽了。

    相較之下,單槍匹馬的男爵可就輕鬆了。不管放銑胡哪家都會讓他邁向勝利。麻將就像是拿散彈槍亂射一樣。如果是三家串通好,不管怎麽打都會傷及自家人。

    「麻將課就上到這邊啦!快點想想辦法啊!」

    就在飯綱發怒時,男爵回來了。

    第四半莊開始不久。我在剛才的麻將課中遺忘的第三種胡牌方法出現了。飯綱要把三張明刻的「東」開杠時,「杠!」

    瞬間,男爵推倒手中的牌。

    「胡了。搶杠。嗚哈哈哈哈哈哈!」

    飯綱滿臉慘綠,僵在那動也不動。

    當玩家想要把三張明刻拿來加杠時,加上的牌剛好是你聽的牌,此時就能夠進行「搶杠」。用它來胡牌,台數會變得稍微高些,但也不會高到讓人擔心的地步。然而,男爵搶杠「東」,就表示他手上的牌隻有一種。

    「國士無雙!役滿三萬兩千點!吾輩已經旺到最高點啦!」

    男爵的狂笑相當刺耳。飯綱差點失神昏倒,我慌忙撐住傾倒的椅子。

    「野狼!為了慶祝役滿,讓吾輩吸一口吧!」

    黑宇野的犬齒閃耀著光芒,朝飯綱伸出魔掌。

    「住手!不要碰她!」我憤然踹倒椅子起立,保護飯綱不受男爵的侵害。「還有六回合才結束吧!」

    「呼嗬嗬嗬嗬!沒辦法。那接下來的六個半莊,吾輩都針對野狼,秒殺她吧。」

    男爵這句話是認真的。第五半莊開始,他很明顯在針對飯綱。男爵故意不胡屍鬼丟出的牌,刻意等飯綱放銑。這到底是為什麽?

    「上次吾輩吸了一口狼血後,那味道怎麽樣都忘不了!屍鬼的血也很好喝,不過吾輩也想嚐嚐其他味道。你們都知道吾輩是不死係中的前衛派美食家吧!」

    誰知道啊!總之不準你碰飯綱。

    「我有點不舒服……」休息時間飯綱突然這麽說,我讓飯綱搭著我的肩膀來到廁所。這間麻將館很小,廁所是男女共用的。

    「你還好吧?」

    「……你快出去啦,笨蛋。」

    飯綱蹲在馬桶蓋上,把我趕出廁所。

    我在洗手台洗手,一邊冷靜計算著我們現在輸了多少。呃,一個成年男性的血量大約是四到五公升,少了一半就會死吧?

    ……這樣算來,我早就掛了吧?

    發抖的手讓我無法關起水龍頭。真是可悲啊,我居然瞬間有想從這裏逃跑的想法。男爵好像說他隻吸女生的血吧?可以請他放過我嗎?

    我也想上廁所,但是飯綱現在占用著,我隻好到樓上四樓的廁所去。四樓也是屬於麻將館的樓層,不過是禁煙席。

    我在門口的洗手處和屍鬼不期而遇。她恰好在把某種粉末溶解到杯裏的水中。

    「唉呀!」屍鬼把杯子藏到身後。「討厭,小杉井來得真不是時候。」

    「那個是……什麽東西啊?」

    「嗯——棒球球棒上麵削下來的粉末。超難暍。」

    屍鬼說完,一口氣把杯中的液體暍光。棒球球棒?

    「為……為什麽要暍那種東西?」

    「這個啊,是一種叫美國白臘樹的東西作成的。不是說把『白木樁』刺進吸血鬼的心髒就能殺死他們嗎?『白木』就是指白臘樹。」

    我片刻無法言語。那就是說……

    「這隻是以防萬一準備的啦。男爵要是吸了我的血,他也會暫時動不了。」

    她先前說過,因為自己是不死係,所以暍的東西很快就會反映在血液裏。

    難道屍鬼打從一開始就想這麽做嗎。故意輸掉麻將,讓自己的血被吸乾。所以她才故意放銑給飯綱,讓自己敬陪末座。

    「還好啦。如果能贏當然是最好的。」

    屍鬼軟弱一笑,擦拭嘴角。

    「我為了保護飯綱,光是防守就已經很吃力了。攻擊方麵原本想交給小杉井你的。沒想到男爵居然這麽旺。而且現在他又開始針對小飯綱了,我能保她到最後嗎?」

    我知道屍鬼為何找我加入這次的麻將賽了。我在成為小說家之前,曾經在麻將館打過工。不過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我的技巧也不是很好——

    「不隻是那樣啦。」

    屍鬼戳了我的手說。我驚訝抬頭。她一臉滿足的笑容。

    不隻是…那樣?

    「你覺得我為什麽會帶小飯綱來?」

    「……嗯?」

    問得好。這就是我的疑問。如果隻是相中我的麻將技巧,那用屍鬼、亞裏沙和我這種組合也行啊。為何會挑中飯綱?

    「因為啊,小飯綱如果遇到危險,小杉井就會認真起來吧?」

    「……咦?」你、你在說什麽?

    「你再不努力的話,小飯綱也會被黑宇野合法地吸血喔?你還能繼續發呆嗎?姊姊我差不多也想看小杉井認真的樣子了……開玩笑的!」

    我啞然失聲,片刻呆立在那裏。屍鬼的身影從我視線的角落消失,身後傳來廁所門關上的聲音。

    有飯綱在,我就會認真?

    她在說什——不,可是。

    的確,我很困擾。要是就這樣輸掉,飯綱就會變成男爵的佳肴。我可不想看到這一幕,我也不想看到屍鬼被吸血。就算她是不死係的,不會失血而死。

    「小光快點!我已經輸到感覺麻痹了啦,別讓我等!」

    回到三樓,我看到飯綱拍動著尾巴、耳朵和雙手在叫我。在她的對家,黑宇野露出目中無人的傲慢笑容。屍鬼比我早一步回座位,臉色依舊鐵青。

    「因為贏不了吾輩,所以跟屍鬼開作戰會議啊!沒用、沒用、沒用、沒用!」

    可惡的家夥……我在他的視線外,用力握緊拳頭。

    我知道了。我就認真給你看。我以前在麻將館可不是白白被使喚的。廉價的時薪都被我拿去繳了麻將的學費,度過了三年。

    現在回想起來有點悲哀就是了。

    我和屍鬼的視線短暫交錯。她有些自暴自棄,對我眨了一下眼。

    「看吾輩輕鬆十連勝,把你們全部變成人乾!」

    男爵開心的說完,按下決定莊家的按鈕。我該怎麽做?這家夥至今的好運是貨真價實的。看來是無法擋住他了。

    「嗚哈哈哈哈哈,雙立直!(注43)」

    (注43:立直是日本麻將宣告聽牌的行為。宣告立直後即不得更換所聽的牌,而玩家在宣告立直後若胡牌,可多加一台。雙立直是玩家第一次摸牌後就宣告聽牌,若能胡牌即加兩台。)

    男爵打出一張牌後,突然把一千點棒橫擺宣告。我頭開始痛了。快點思考。現在不可能一次把輸掉的份全部贏回來。我會一點作弊的小技巧。例如把桌上的牌偷換之類的。不過那種手法大概隻能用一次,而且現在耍那種小手段也無法挽回劣勢。

    「你放銑啦!一發!一萬兩千點!嗚哈哈哈哈!」

    我幾乎是六神無主,放銑後交出點數。沒錯,現在已經不是點棒的問題。我們一開始的目的,本來就不是要贏麻將吧?

    我們是要狠狠修理黑宇野。麻將隻是手段罷了。隻要在某處讓他的精神受到嚴重打擊就好。

    用麻將嗎?太強人所難了。乾脆用基督教的方法,直接把聖水灑在他頭上吧。為什麽屍鬼就是不願意這麽做,故意選擇這種會讓自己陷入泥沼的麻煩手段呢。我搞不懂。不,現在不是思考這個的時候。專心打麻將!

    麻將。吸血鬼——

    麻將和吸血鬼。兩者根本八竿子打不著關係。這可是中國的遊戲耶!

    但就在此時,我的手停住了。

    「……喂?小光,快點摸牌啊!」

    飯綱使勁踢了我一腳。我還在發呆,摸牌後就直接丟了出去。

    男爵用翻桌之勢高喊:「放銑!」接著推倒手上的牌,宣告:「又是一個滿貫!」

    我的點棒隻剩下一千點不到。

    但我發現了一件事。中國。吸血鬼。還有之前跟飯綱一起看的電影。

    我瞄了屍鬼一眼。她剛開始一臉疑惑,最後表情自疑惑變成無懼。

    你想到什麽好方法了吧?

    我輕輕點頭。

    我把視線栘回桌上,看著麻將牌逐漸被吞進桌裏。必須等待機會。然後再加上一點作弊。

    不過到最後,還是要靠故弄玄虛。

    男爵的好運連連,不斷胡大牌。我隻是一直忍耐。為了不讓自己的點棒告罄,偶爾我會胡飯綱的牌來維持點棒數(每次我的腳都會被她狠踢就是了。)

    機會終於在最後一局到來。

    男爵累積的點棒已經高達九萬點(附帶一提,我們開門時每人都有兩萬五千點,希望這能讓不懂麻將的讀者了解到,現在的情況有多麽離譜。)沒人掛零已經是奇跡了。

    懸賞指示牌開出鳥。一索。這代表懸賞牌是二索。

    男爵很快就丟出三索。這表示他的手牌中,有兩張二索的可能性非常高。

    我用眼神對屍鬼示意。機會隻有這次。當然,我根本沒有時間跟屍鬼套招。幾乎算是貿然實行。

    「碰!」

    在第五巡,屍鬼丟出二索,男爵喊碰。

    「嗚啊——那張可是懸賞牌耶!」飯綱幾乎快哭出來了。簡單來說,男爵要是等會胡牌,可以讓點數一口氣變成八倍。但我在桌下握緊拳頭。屍鬼完全了解我的想法了。

    剩下就看我能不能趕在他胡牌前了。我看自己手牌的左邊,最後一張二索在我這裏。

    飯綱嚇得趴下;屍鬼也在後方支援我,無法應戰。第七巡、第八巡、第九巡,牌局慢慢推進。男爵也差不多聽牌了,要是讓他在這裏自摸,那一切都會告吹。剩下的五局裏麵,不可能再有這種好機會。拜托,拜托了!

    第十二巡——

    我平胡自摸了。

    當然我沒有推倒手牌。我裝做沒看到,丟出二索。不過這是假動作,我真正的目的,是把它跟牌山中的某張牌調換。

    放到剛好可以讓男爵摸到的位置。

    我費了一番苦心,努力讓手不要發抖。

    屍鬼應該也注意到我的小動作了。

    飯綱和屍鬼摸打完後,男爵摸了我安排好的那張牌。正如我希望的一樣。男爵露出了笑容。

    「嗚哈、嗚哈哈哈哈哈!吾輩摸到第四張了!杠!」

    男爵把摸來的第四張,撞到二索明刻的旁邊。

    ——中計了。

    此時我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心都是汗。

    「……怎麽了,杉井,快點讓吾輩翻到懸賞牌啊。這樣吾輩不能補杠。」

    接下來,該怎麽做呢?這樣實在很不自然。

    可是,我必須把它化為言語才行。亞裏沙先前有說過:

    語言當中有言靈。人類相信語言的力量,而這股力量也足以改變現實。

    所以我必須把它說出口,讓男爵聽到。

    「……男爵,你知道索子的圖案是代表了什麽嗎?」

    男爵皺起眉頭。

    「突然說這個幹什麽。你要在這邊上麻將課嗎?快點讓吾輩翻杠懸賞。」

    「梢安勿躁、梢安勿躁。這件事很重要。你覺得二索上的圖樣是什麽?」

    「……竹子吧?」

    二索的牌,上頭有兩節竹子排成一直線。

    沒錯。大家都認為這是竹子。畢竟它是綠色。

    「其實這不是竹子。麻將是源自一種叫馬吊的紙牌遊戲(注44)。你如果有看過那些紙牌,就會明白索子的圖案,其實是把開洞的錢幣用繩子串接而成的。」

    唐突的麻將小常識,沒得到在場人士的青睞。麻將館的空氣結凍了。

    「……那又怎麽樣?」

    終於,男爵一臉錯愕開口問。

    「所以呢,大家常說二索是竹槍。因為它直直的一根。可是其實這不是竹槍,而是用錢幣做成的槍。」

    (注44:麻將來源眾說紛紜,此為其中一種說法。)

    「你想說什麽?」

    「對了,你知道中國也有吸血鬼嗎?」

    男爵的表情有些僵硬。屍鬼臉上的詫異則是逐漸冰融。

    「……是在說強屍吧?」

    「對對。以前電影很流行的那個。」

    「那種電影真的流行過嗎……」飯綱說。上次我們一起看「靈幻道士」時,你還把它批評的體無完膚。那部電影在我小時候可是非常流行的。中國版的吸血鬼,強屍。

    「那種事情吾輩當然知道,所以呢?」

    「打倒強屍的方法有好幾種,你記得嗎?」

    「什……」

    恐怖電影的妖怪陣容中,強屍的弱點最多。水煮蛋、糯米、母雞血、桃木劍,還有——

    金錢劍。

    「你放銑了,男爵。」

    我推倒麵前的牌。

    「二索搶杠,役滿。」

    「什、什、什……」

    男爵露出尖牙張大口,血紅色的口中,聲音僵硬。

    二索搶杠。搶杠是特殊加台,而二索搶杠更是特殊中的特殊。此役把二索比做竹槍,

    以「用竹槍刺死敵人」的印象做成,是一種非常古老的役滿。我沒看過有地方認同這種次要的役。當然我們也沒有采用。倘若有,我這副牌不過也才三幹九百點而已,點數相當少。

    但是,點數根本不成問題。

    我用金錢作成的槍,刺中了吸血鬼。這概念才是我想要的。

    碰的一聲椅子翻倒,男爵站了起來。他舌頭外吐,喉嚨僵硬全身痙孿。

    「喔、喔喔……怎、怎麽會……」

    我沒想到居然這麽有效。飯綱和屍鬼早已愣在那說不出話。

    男爵喀嗒晃動麻將桌,表情十分猙獰地衝進廁所。破爛的廁所門碰的一聲關了起來。裏頭不停傳出排水的聲音。

    「……小、小光你做了什麽?」

    飯綱呻吟問。

    「其實我自己也不大清楚……」

    「我太小看小杉井了……」

    是心理作用嗎,屍鬼的聲音也在發抖。

    這事過了一段時間後,亞裏沙曾對我這麽說(她當時似乎偷溜進麻將館,在二芳觀戰丫

    「小光有陰陽師的才能。詐欺、故弄玄虛和詭辯,這些都是難得的技巧。你說的那些話,算是一個漂亮的咒語呢!」

    (插圖)

    不愧是池袋最猛的黑暗角色,男爵並沒有因此而倒下。從廁所回來後,他像宿醉一樣鐵青著臉,說要繼續比賽。

    不過,他的精氣和運氣,已經被我全數奪走了。

    「哇呀!男爵那張放銑!倍滿!小判給我!拿來啊小判!」

    「唉呀呀!你打那張啊?這手牌不貴,一萬兩幹點而已。」

    「胡了。莊家跳滿,結束了吧?」

    我們三人一起炮轟男爵。途中我開始有點同情他,不過我在先前的四個半莊輸得太慘,所以我不能手下留情。

    當我把肩膀借給男爵,扶著像泡爛的魚乾的他走出麻將館時,夜幕早已低垂。太陽城奶通鮮豔的照明和混雜的人群,讓我眼睛刺痛。

    「……拜托……饒了吾輩吧……吾輩沒東西可以付帳……,」

    我肩膀旁的男爵咕噥說。

    「不過男爵也輸得真慘啊。」

    屍鬼拿著計分表,毫不留情地在男爵的臉頰上拍打。

    「隻要把這些小判拿去換錢就好了吧。」飯綱連絲毫的慈悲心也沒有。

    「拜、拜托千萬不要,黃金的光輝是吾輩生活充實的證明,而且現在金價下跌,賣掉實在太不劃算了。拜托你們等到吾輩下次領版稅吧。」

    「唉呀!男爵你都沒在工作,下次領版稅不知道是多久以後的事情了。你剛才還想當場吸我們的血,現在說沒錢會不會太超過了?」

    在屍鬼的追擊下,男爵在我肩上抽泣。

    「吾輩隻是想充實生活而已啊……為何會受到這種對待……」

    此時屍鬼露出的恐怖笑容,我大概一輩子也忘不了吧。那笑容可說是淒絕無雙,「得逞」

    的意圖表露無遺。

    「那男爵,」

    屍鬼拿出手機同時說。

    「要不要接一本書?九月出書的喔。」

    我愣了一下,差點讓肩膀上的男爵掉了下來。

    「有一個共同創作的企劃,要寫一本短篇小說。作者的文筆不能太差。男爵是超級老手,書的插圖已經決定好了,離截稿也還有一段時間。」

    屍鬼把臉湊近我——肩膀上的男爵。

    「如何?我想你沒有選擇的餘地喔?」

    ……這女人,一開始就打這種如意算盤嗎……

    「你算計吾輩……」

    男爵的感想似乎跟我一樣。各位回想一下,要男爵去貴金屬店的人也是屍鬼。那是為了削減男爵手邊的現金,讓他無法付帳的圈套吧。

    「唉呀呀!怎麽這樣說啊。我還特地幫你想了一個還債的方法說。」

    讓男爵怒氣消退的是貴族的矜持?還是大敗的衝擊呢?這我並不清楚。屍鬼當場打電話給編輯部,把電話拿給男爵。她連碰頭商量的時間都幫男爵安排好了,真是個了不起的幕後推手啊。

    我們把疲憊不堪、雙腳發軟的男爵送回大廈後。

    「那男爵,兩個月後見吧。你努力在棺材裏麵寫稿吧。」

    寫小說的工作一來,就表示男爵的充實生活告終。他必須回到棺材裏開始地獄的寫稿生活,不停苦惱呻吟。等他寫完,大概對銀飾品的熱度也退燒了吧。畢竟他很容易厭倦嘛。

    所有事情都到了定位。

    在告別之際,踉艙走進玄關的男爵回頭對我們說:

    「……謝謝你們。」

    他一臉憔悴,但還是對我們微笑。我們有些吃驚。

    「吾輩險些沉淪在黑暗的衝動當中,是你們救了吾輩。吾輩決定寫稿讓自己的頭腦冷靜下來。這次麻煩你們照顧了。」

    究竟是何時開始呢?我心想。何時開始打牌的變成了乎常的男爵,而不是黑宇野呢?

    為了找回自己,他不停狂輸。那是一種贖罪嗎?

    還是說,那才是貴族的矜持呢。

    歸途上,我抬頭看著沒有星辰的池袋夜空,同時小心翼翼地問屍鬼:

    「……你一開始就這麽計畫的嗎?」

    不過,這位被大家當作垃圾筒的女人,卻有些害臊地笑了。

    「怎麽可能。我隻是想讓他去買金幣,然後再用麻將狠敲他一筆,讓他沒錢再去買飾品而已。其他全都是當場想到的。」

    「真的假的?我絕對不要跟屍鬼為敵。要是惹你生氣的話,搞不好流氓跟自衛隊都會跑出來,太可怕了。」

    聽到飯綱這麽說,屍鬼浮出惡意的笑容,抓住她的狼耳朵猛拉。

    「痛、痛、痛、痛!對不起我錯了!」

    「你對我這個美麗、端莊又親切的大姊姊,說了什麽話啊。」

    我跟飯綱的感想不謀而合,但這裏就先不作聲吧。

    「不過,今天的小杉井有點帥喔。」

    屍鬼一邊說,突然纏住我的手臂。

    「是、是嗎?」

    不過都是恰巧想到的而已。

    「對啊。不愧是靠故弄玄虛來創作小說的男人,果然不一樣。」

    這是褒還是貶?

    「帶小飯綱來果然是正確的決定。」

    她對我耳語,我不停揮手。

    「不是,我不是為了飯綱。」

    「你們幹嘛,我怎麽了?剛開始就在那邊竊竊私語,手還勾來勾去的。小光是大笨蛋,肮

    髒!」

    「沒事!真的什麽事都沒有!」

    飯綱靠了過來,我把纏在手臂上的屍鬼分開,在無人的夜路上開始奔跑。

    就這樣,讓池袋騷動一時的吸血鬼事件,算是落幕了。

    *

    男爵窩在棺材裏的第二天。

    屍鬼似乎渡過忙碌的巔峰期,朝氣篷勃地出現在家庭餐廳裏。這時,店內隻有我一人。艾姆和亞裏沙跑去找被男爵吸過血的編輯們,一個要輸送精力給他們,一個要用聖水防止他們變成吸血鬼,真是忙碌啊。

    「喲!找到小杉井了,剛好!」

    「……怎麽了嗎?」什麽剛好?

    「嗯。GA文庫的編輯又打電話來了。」

    怎麽了,又是麻煩事?

    「他們想要九月再出一本書的樣子。最近很多事情都耽擱到,似乎很趕的樣子。」

    「是喔。屍鬼還是決定要幫他們寫嗎?」

    「不是啦。小杉井覺得怎麽樣?」

    「……咦?」

    「你房租不是遲交嗎?每次看起來口袋都沒幾個錢,再多寫一本如何?」

    「不、不可能啦!我光手上的稿子就一個頭兩個大了。」

    「先接下來再思考該怎麽『喬』,總會有辦法的吧?以我的經驗來說啦。」

    那是你吧!我寫稿的速度很慢啊!

    「杉井總是在缺錢,吃的東西又很窮酸,而且出人意料的有空,思考也很樂觀——我已經這樣跟GA的人說過了,你就考慮一下吧。」

    「要我考慮一下?你這種說法不是等於幫我接下來了嗎!」居然擅作主張!

    「唉呀!小杉井也差不多該考慮未來的事情了吧,你現在的收入可結不了婚喔?想要娶溫柔體貼、賢淑豐胸、食量驚人的美女姊姊可沒辦法喔?從夥食費方麵來看。」

    「你在說誰啊。」

    屍鬼大笑,拍了我的肩膀,坐到桌子的對麵。今天很稀奇,她對蝶妮子點的東西特別少(不過還是點了義大利麵、披薩和烤雞。)

    「為了把血變成男爵的喜好,我有一陣子沒吃肉了。現在突然暴飲暴食對身體不好。」

    「真的辛苦你了……」

    突然,一個問題在我腦中複蘇。

    「對了,屍鬼。」

    「嗯?」

    「為什麽……這件事你不讓亞裏沙來解決呢?她手上有真正的聖水,對方是吸血鬼,讓她處理比較正確吧。」如此一來,我們不就能省下一堆麻煩了嗎。

    「啊,你說那個啊。」

    此時,屍鬼把手撐在沙發的椅背上,看著遠方。眼神中有些寂寞,也有些隨性。

    「……我也是不死係的啊。」

    屍鬼把攤開的手掌,舉到自己的視線前。裏頭流的血液,不是真的血。

    「所以我懂。驅魔師的法術是來自神的力量。那種法術會讓不死係知道:『你在這個世界上是一種錯誤。』而且還是神說的,讓人根本無法反駁。隻有那個,隻有那個我不希望……」

    我不知該說什麽。

    因為那種痛苦,普通人類的我是無法理解的。

    「那用在男爵身上,他也會很痛苦吧。那會教人痛不欲生,可是我們卻死不了,這反而讓人更難受。所以我不想要用那種方法。」

    我隻明白一件事情。

    這個人是個出乎意料的大笨蛋。愛把工作都攬在身上,然後再用盡方法慢慢消化;但真正的她,其實做人太過周到,太愛替朋友操心,而且又很怕寂寞。

    如果她不這樣,其實可以活得更快樂吧。不對,她好像已經死了。

    不過,也多虧她是一個這樣的小說家,又待在池袋,所以我倆才會相遇。我也是個不輸給她的笨蛋。所以真是可喜可賀。

    (插圖)

    「好啦。今天還很長呢,來工作一下吧。」

    屍鬼說完,從電腦袋拿出筆電,放在我的對麵。

    「小杉井也要在死之前,把該做的都做完喔!不管是工作上還是私生活上。」

    一個來自不死係的貼心忠告。

    「我會努力加油的。」

    GA文庫的工作嗎。要我同時間再寫一本,這真的辦得到嗎?有點子好寫嗎?我一邊思考,同時聽著屍鬼的打字聲,再看看眼前的稿子。一個難得放鬆的溫和時間、咖啡的香味。

    眼前的工作就盡力而為吧。剩下的以後再去想吧。

    然而,屬於兩個人的寂靜,被衝入店內的一陣雜遝腳步聲給徹底打破。

    「我也買了幹兩箱!」

    飯綱滿麵春風,把一個品味低劣的小木箱砰一聲放到桌上。她的毛尾巴比小判還要耀眼,在兩腳間不停搖晃。

    「我一直忘不了上次跟男爵玩的那個小判麻將!今天也來玩吧!也找小翼來!」

    我和屍鬼隔著筆電螢幕交換視線,彼此都有些吃驚。

    算了,有何不可呢?

    現在能做的事情又不是隻有寫稿。

    「……嗚哇!小杉井的意誌還真薄弱啊。」

    「屍鬼你自己也關電腦了不是嗎?」

    「喂!小翼嗎?對,我現在在家庭餐廳!我們去麻將館吧!我啊,買了千兩箱喔,千兩箱!咦?我才不給你咧!不是啦,我是要拿來當祝儀用的——」

    飯綱正用手機約小翼,我們推著她的背,結完帳後走出家庭餐廳。梅雨季中,一個晴朗舒適的六月天空。

    今天也是個打麻將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