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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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晚,兩人在家中表現如常。
    吃飯時主要就聽方茉嘰嘰喳喳,方奶奶挨個教訓加關懷,方老板配合著笑哈哈。
    方嶽在家裏一向不會主動找話題聊,大多時候隻有別人話題中帶上他,或者事關重大時他才會參與一下。
    方奶奶從前聽人說起自閉症,一知半解還一度懷疑方嶽寡言少語是不是有什麽大病,畢竟方家人各個都能說會道,嘴巴閑不下來。
    後來方茉就說,方嶽在外麵和朋友一塊兒的時候好著呢,可能就因為家裏人各個都能說,所以方嶽從小在家搶不到話頭,自然而然就成了半個啞巴。
    方奶奶細細一想,覺得很有道理,既然孫子沒有大病,那就由著他吧,他少說幾句,他們還能多說幾句呢。
    所以這頓飯間嘴仗依舊沒有方嶽參與,也沒有什麽奇怪的。
    而陳兮一直是位最佳聽眾,什麽話題突然帶上她時,她都能很絲滑地接上兩句,她的話也不多,但她的參與感顯然遠高於曾被懷疑是有什麽大病的某人。
    就這樣,開學碰上情人節的這一天,方家晚間一片溫馨和諧。
    飯後各自洗漱,陳兮待在臥室,等聽見隔壁的人回房後,她又等了一刻鍾,才拿上自己的換洗衣物去衛生間。
    衛生間開著窗,盥洗池台麵的物品擺放齊整,毛巾平整垂掛,地麵瓷磚幹爽,牆角掛著的小拖把有使用過的痕跡。
    陳兮剛來時沒意識到,後來才察覺方嶽每次洗完澡都會收拾一下衛生間,比如拖一下地,擦幹台麵,調整洗漱用品的擺放位置。
    因為臥衛離太近隔音有限,陳兮有一回閑著記了一下時。方嶽衝澡速度很快,從進去到水聲徹底停止,最多隻需十分鍾。水聲停後他大概會在三分鍾內出來。
    也就是說他不算有潔癖或有什麽強迫症,他並不會太摳細節,清潔水漬調整位置隻不過是他順手而為,但簡單的良好習慣卻能讓衛生間時刻處於清爽狀態。
    陳兮當時想,有時候她先洗澡,方嶽後麵才去,他進去看到麵目全非的衛生間會是什麽樣的心情?但他也從沒向她提出過什麽。
    陳兮意識到這些後,也就學著方嶽的習慣,每次洗完澡順手就把衛生間地麵拖一下,台麵擦一擦。
    今天她覺得身上懶懶的,一點都不想動,但洗完澡傻站了一會兒,她還是默默把衛生做了。
    次日清晨,眾人按部就班,三位需要按時上學的學生在樓棟底下繼續分道揚鑣。
    今天方嶽步子依舊大,陳兮步伐卻比自己平常還要慢一些,兩人漸漸拉開距離。走著走著聽見馬路對麵的呼喊。
    “方嶽方嶽——”
    潘大洲敞開雙臂飛奔而來,方嶽側過腳步,躲開迎麵襲擊的熊抱,潘大洲極有預見性的轉換姿勢,熊抱變成勾肩搭背。
    潘大洲得逞道:“你逃得過你爺爺愛的懷抱麽!”
    方嶽無語:“滾。”
    “別這麽不孝啊,對長輩要恭敬點兒懂麽!”潘大洲說著,又衝方嶽來時的那個方向喊,“陳兮,你走得也太慢了,快點兒啊等你呢!”
    又教育方嶽:“你走路怎麽隻管自己啊,陳兮都落你這麽遠了你不知道?”
    方嶽微微側頭。
    人行道筆直,有幾塊地磚年久失修有點翹起,陳兮大概因為潘大洲所以沒留意腳下,一腳踩下去,人不禁往前踉蹌,差點摔地上。
    方嶽知道今天陳兮沒跟上,她多聽話,落後他足足十米距離,就像來這裏的第一天,楚河漢界涇渭分明。
    陳兮差點就因為潘大洲摔了,她站穩後指著前麵不遠說:“都已經到站台了,你等我幹嗎?”
    公交站台已經肉眼可見,潘大洲本來還要說話,被方嶽抖開了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臂。
    “走吧,就這麽點路。”方嶽不管潘大洲,繼續朝前走。
    潘大洲隻好跟上自家兄弟,“那我們就先走一步!”他朝陳兮揮揮手,胳膊又搭回方嶽肩膀,嘰裏咕嚕跟他聊天。
    早高峰的公交車站依舊人群紮堆,方嶽幾人也依舊不打算搶座位,慢悠悠落在最後才上車。陳兮今天倒是跟人往前擠了,可惜搶座位失敗,她隻好繼續抓吊環。
    方嶽上車晚,跟陳兮隔開了小半截車廂的距離。潘大洲往車廂尾巴探頭探腦:“你家陳兮快被人擠扁了。”
    方嶽看不到人,也不打算找。公交車走走停停,有人上車,他們就陸續往車廂後擠,一直擠到靠近後門,方嶽與陳兮麵對麵,看到她一手扶著別人椅背,一手努力抓吊環,被人擠得小臉通紅。
    兩人撞上,一時無話,突然潘大洲腦袋從方嶽肩膀後麵鑽出來,催促:“快快快,我看到粢飯團了,我今天要吃個十塊錢的!陳兮我們先走了啊,拜拜!”
    陳兮回禮:“拜拜啊。”
    車門開啟又閉合,公交車遠去,陳兮就這樣抓了兩個月的吊環。
    四月中下旬的一天,方奶奶跳廣場舞的小音響壞了,她舍不得換,讓方嶽想法給她修好。
    潘大洲來找方嶽,他沒精打采地趴在方嶽家餐桌上說:“我不想去附中。”
    方嶽拆開音響外殼放桌上,低頭檢查零部件,說:“那就考。”
    潘大洲:“我怕考不上,到時候連附中也沒了。”
    方嶽:“那就附中。”
    潘大洲:“可我不想去附中啊。”
    方嶽:“那考。”
    潘大洲:“我這不是怕考不上,丟了西瓜也撿不到芝麻麽。”
    方嶽:“附中。”
    潘大洲:“可我不想跟你分開,我也想去八中啊。”
    方嶽:“考。”
    車軲轆話來回說,方嶽的回答精簡到單個字,敷衍態度瞎子都能看見,潘大洲憤怒拍桌:“方嶽,你這是在赤|裸|裸地無視我!你到底是不是我哥們兒!”
    桌上零件都差點彈飛,方嶽手拿螺絲刀,無奈抬頭:“就算考不上八中,以你的成績也能保底其他重高,你到底有什麽好糾結的。”
    潘大洲熄火撓頭:“那我不就是想去八中麽。”說著扶了下鼻梁上的鏡框,精明問,“你跟陳兮誰成績更好,我找你們惡補一個月怎麽樣?”
    方嶽不由看向邊上廚房,廚房拉門是關著的,但顯然不妨礙聲音泄露。門內的人捧著隻大碗背朝他們,大概是聽到了她自己的名字,她背脊明顯挺直了一下。
    陳兮是來廚房吃飯的。今天周六,上午要補半天課,她放學遲了,中途又碰上交通事故堵車,到家早就過了午飯時間,廚房裏給她留了飯菜。
    方奶奶前幾天剛給茶幾鋪上蕾絲巾,禁止眾人玷汙她的心頭愛,餐桌又被方嶽占了,陳兮隻好站廚房裏,一邊吃午飯,一邊光明正大地偷聽。
    他們的對話雖然沒頭沒尾,但陳兮顯然已經明白事情原委。
    就在這月初,方老板被方嶽告知要去參加家長會。本來他以為是全初三生的家長會,後來跟左鄰右裏隨口提起,才知道他們沒收到通知。
    方老板懷疑方嶽在學校闖了禍,去後才知道,這是學校專為保送生家長召開的會。
    方老板聽得稀裏糊塗,最後他自己簡單總結了一下,就是他兒子成績很好,中考大約不用參加,直接就能保送荷川的重點高中。
    那天方嶽在外有事還沒回,方老板回來一說,老中青三雙茫然的眼睛一齊望向陳兮。
    陳兮回以短暫的茫然後,試探著問當中最年輕的茫然眼睛:“你不是中考過了嗎?”
    方茉很是無辜:“但我是學渣啊,我是花錢進的普高。”
    陳兮也是有點震驚方家眾人的一無所知,於是她正襟危坐給他們普及知識盲區。
    “荷川的幾所重高是有保送生名額的,普高就沒有。比如八中是重高,今年會招兩百多名保送生。保送生資格的獲取是要看他們初中階段的五次期末考試還有一次一模考試成績,當然也要看他們的綜合素質。前期他們獲得考試資格,後期隻要通過了保送生考試,今年他們就不用參加中考了。”
    方老板好奇:“那你當初怎麽不去考這個保送生?”
    陳兮說:“因為我不是荷川的學籍啊,荷川本地學籍才有這個資格。”
    方老板:“所以我兒子是學霸啊?”
    陳兮點頭:“是啊。”所以您兒子之前讓我給他講題,是在耍我嗎?
    那幾天乘公交車,陳兮站得離方嶽更遠了。
    如今方嶽他們已經提交過保送生的申請報告和材料證書,也擇定了學校,方嶽獲得了八中的保送生考試資格,而潘大洲則要去附中。
    現在潘大洲要是想去八中,唯一途徑就是放棄保送,參加普通中考。但中考有風險,八中錄取線曆年都是荷川最高的,他怕考不上八中還好,萬一考試發揮失常,連排名第二的附中都抓不住,再甚者他要是連另外幾所重高的分數線都沒過,那他一定就含恨而終,享年十六歲了。
    餐廳裏,潘大洲問完方嶽,不等回答,他朝廚房大喊:“陳兮,你和方嶽雙劍合璧一下一塊兒幫我補課吧,我能不能活過十六歲就看你們的了!”
    陳兮捧著大碗慢慢轉身。
    她現在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前幾年缺吃少穿人看著單薄,這幾個月吃好喝好,模樣跟剛來時很不同,臉圓潤不少,高原紅也消失了,皮膚白淨清透,這是含苞待放的預兆。
    潘大洲最近常睡懶覺,已經有一陣沒和方嶽陳兮坐同班公車,所以這會兒看到陳兮,潘大洲輕易就發現她有點變樣,不由伸長脖子看直眼。
    “我下個月就要回新洛鎮了,沒法幫你補課。”陳兮說完這句,又吃了一口飯,邊嚼邊說,“但我還是祝你能長命百歲。”
    潘大洲不知聽沒聽進,方嶽沒聽到他聲音,收回目光轉向他,頓了頓,桌底下給了他一腳。
    “哎喲——”潘大洲叫著疼,摔回椅子,氣呼呼嚷,“你有病啊沒事兒踹我!”
    方嶽繼續低頭研究小音箱,跟他說:“貪多嚼不爛,你先把作業都老實做完。”
    潘大洲做題跳躍,一張卷子他隻挑自己感興趣並且沒見過的題做,但假如難度太大,比如試卷最後兩題,他又不肯多動腦,說太耗精力,他年紀還小得養精蓄銳。
    不像方嶽,就算這些題方嶽已經刷過好幾遍,但老師作業布置下來,他照舊會按部就班從頭做到尾,即使這些題已經讓他感覺枯燥乏味。
    這邊吵吵鬧鬧,影響了躺在沙發上午睡的方茉。方茉掐著腰,趿著拖鞋走過來,煩躁道:“你們能不能外邊玩兒去,禮拜六還宅著像什麽男人,快出去給我野!”
    “姐姐有見地!”潘大洲衝方嶽道,“你能不能修?先別修了,趕緊跟我去體育館,廖知時他們幾個肯定已經在了!”
    方茉訓完不管他們,進廚房拿冰激淩,邊撕包裝邊看向料理台上的飯菜,驚歎:“乖寶,你這些都快幹完了?”
    陳兮碗裏還剩半拳頭米飯,點頭說:“快了快了。”
    方茉看向她捧著的那隻碗,碗口快要有她的臉大,方茉稀奇:“你最近食量怎麽這麽猛啊,肚子真能撐下?”
    方茉說著,摸摸陳兮的小肚子,小肚子果然已經凸起來。
    陳兮說:“多吃點看看我還能不能長高。”
    方茉:“誰嫌你矮了?”
    陳兮:“公車吊環嫌我矮。”
    方茉:“啥玩意兒?”
    陳兮仰望方茉身高,說:“你不會懂的。”
    “好吧。”
    陳兮吃完飯把碗洗了,方茉坐在沙發上看電影,那兩個男人已經出門,方茉叫陳兮過來陪她。
    兩個女孩兒一心兩用,邊看電影邊聊天。
    方茉問陳兮:“方嶽是不是還欺負你?”
    “嗯?”這話方茉過年的時候問過。
    方茉一臉了然:“其實我都知道。”
    昨天早晨上學,方茉往公交站走的時候突然想起來她這月錢包見底了,怕被奶奶批,她趕緊跑回小區正門找陳兮和方嶽江湖救急。
    結果剛要追上他倆,方茉意外發現走在路上的陳兮和方嶽中間可以再隔個撒哈拉,顯然方嶽還在討厭陳兮,而陳兮隻能默默忍受。
    方茉想了又想,覺得方嶽是硬茬,她不好下手,還是先安慰一下弱小的陳兮,不能讓她以為她真是被厭惡的不速之客。
    方茉真誠道:“方嶽針對的不是你,他針對的其實是一類人,過年的時候你也看到了,我也跟你說過我們家之前的情況,還有很多事都是你不知道的。”
    金錢無疑是樣好東西,但萬事都有利弊,它讓方家生活富足,它也是麵極佳的照妖鏡。
    有人生病求助,自家的房子車子不舍得賣,就想問他們家要錢。
    有對夫妻老實巴交,家裏是真窮,孩子乖巧懂事,方家幫他們出了兩個孩子的學費。誰知道轉過年,這對夫妻又懷上孩子,麵紅耳赤向方家借奶粉錢。
    方嶽心智早熟,什麽都看進眼裏,記在心裏。人|性|欲壑難填,有些人擅於勒索善意。
    方茉道:“所以我說,方嶽針對的是一類人,你不要往心裏去。他這人特別死腦筋,很難說得通。你看他小小年紀生活這麽自律就知道了,我以前就跟我爸媽說,方嶽太適合出家當和尚了,誰能有他六根清淨。”
    正巧,電影裏剛好出現一個和尚。
    陳兮從前沒完整看過一部電影,因為她家沒電視機。
    電影頻道這會兒在放的電影叫《青蛇》,陳兮覺得畫麵好詭異。
    陳兮沒想到法海和尚竟然能這麽英俊,英俊且肅穆,讓她想到寺廟裏垂目的怒相佛陀。
    電影裏,修為僅二十年的法海要收服一隻修為兩百年的妖。妖求饒:“我拜父靈台寺大金佛腳下,常年吸收佛蔭,性情和祥,法師饒我一命!”
    法海莊嚴冷肅斥道:“妖就是妖!”他一意孤行,將這隻妖的道行盡毀。
    後來青蛇似乎看上了法海,白蛇警告青蛇:“他不是許仙,他沒有凡人的感情。”
    陳兮覺得白蛇說得真對,法海是斬妖的佛,他沒有凡人的感情。
    後來這部電影看了小半,方奶奶從外麵回來了,兩人就沒繼續往下看。
    又過了一周,周六的上午隻有方茉不用上課,但方奶奶看她懶,硬把她早早拖起,不讓她睡。
    方茉陪大家吃完早飯,又回臥室補眠。一時半會兒睡不著,她想起上周沒看完的那部電影,打開電腦重新看起來。
    公交車上沒工作日時那麽擁擠,但方嶽和陳兮仍舊沒占到座位。
    兩人一頭一尾站著,中途車上廣播:“請給有需要的乘客讓座,請大家看好自己的手機和錢包。”
    廣播反複播了幾遍,陳兮不懂這是司機提醒車上有扒手,很多乘客也並不知道,扒手就混跡在他們中間。
    快到八中門口的時候,陳兮提前轉身往後車門擠,意外發現方嶽竟然錯過了“湖山南路站”,他還沒下車。
    車停門開,陳兮來不及多想,跟著前麵的乘客下去了。
    方嶽最後一個走下車,他不緊不慢穿過斑馬線,到馬路對麵的站台重新搭車。
    電影情節慢慢展開,方茉躺床上,越看越精神。
    哎喲喲,原來法海有了心魔。
    哎呀呀,法海居然找青蛇幫他消除心魔!
    嘖嘖嘖,法海最後結尾居然管青蛇叫了一聲“小青”,不會是對青蛇動了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