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飛花心事殘柳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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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是留在自己家安生。
    玉珠的一片好意他們沒有領,一半是因為與她不熟。一半是舍不下他們這幢小樓。
    冷雲與她道謝了幾聲便送她走了,甚至都沒有將她送出醉花街,隻是站在門口看著她一個人走的。
    她走時說下次帶梅花糕來。
    無所謂了。
    和喜班的招牌被砸爛了,這可不行,誰家選戲班子不是看著招牌選的,他和喜班名聲再大,連招牌都被人砸了,豈不是要受人笑話。
    “師哥不會有事?”
    “我給了楊義崢一點好處,他不會對大師哥怎麽樣的。”
    冷雲做事總是高深莫測。
    秋塵歸替冷雲磨墨,替她洗筆,誰讓師妹比他寫字美。
    他邊磨邊問:“桃鈴那小丫頭呢?”
    冷雲剛寫好一個“喜”字,抖了手,廢了這張紙。
    “你問她做什麽?”她將紙揉做團。
    他沒看出她的情緒。
    “她上次說要跟著來的,怎麽,又變卦了?”
    “不知道她,我走的時候她忙去了。更何況那樣匆忙,哪有心思管那麽多。”
    秋塵歸笑:“師妹,你可真是心狠,你是逃出來了,留她一人在春香樓她可怎麽應付?”
    “我心狠?”
    她雙眸一瞪。
    “連你也說我心狠!”
    秋塵歸一怔,師妹這是怎麽了?
    “隻是隨口說說而已,你何必這樣激動?”
    “我不過是自保,我有什麽錯?那樣的日子,我過膩了!”
    好似壓抑了太久,終能得到放肆,她咬牙,不肯落淚,佯裝堅強。
    他若無其事地說了一句:“那桃鈴呢?她就喜歡那樣的日子?”
    他體諒師妹,也念及那個總是認錯的小丫頭。
    “我不知道。”她重新扯了張紙,接著寫字。
    “天亮了去把她接來吧。我陪你去。”
    “你一個人去,我不去。出都出來了,誰還回去。”她頭都不抬。
    師妹冷得可怕,她原先不是這樣的人。
    秋塵歸看著她,手裏磨著墨。墨汁濺到傷口。
    嘶……疼。
    驀地想起了陸三少爺。
    忽然響起敲門聲,二人都提了心。
    “秋公子,是我。”秋塵歸聽出來人,鬆了口氣。
    “是柳相公。”見冷雲困惑,又加了一句,“一個落魄秀才,功名沒考上回來做了教書先生,喜歡聽戲,非跟著師哥要學戲的。”
    冷雲不語,背過身去,繼續寫字。
    別人的事與她何幹。
    “秋公子,筱桐呢?”他向裏麵張望著。
    “有事,出去了。”
    “喲,可真不巧,我剛學了段戲,想讓他給我說說來著。”
    “不如說給我聽。”
    “是小生戲,秋公子也懂?”
    秋塵歸尬然一笑。
    他著實不懂,穿了男人的長衫,帶著男人的發冠,也總做女兒態。
    大抵一輩子都改不掉了。
    柳相公欲走,忽然看見屋內的秋冷雲。盡管是背對著他,卻也婀娜多姿。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是個讀書人,才子自該配佳人。
    “今兒有客人?”
    “不是客人,是我師妹。”出於禮貌,秋塵歸招呼了冷雲過來。
    她自然是不理不睬的。
    柳相公向來內斂,今日卻也大方了一回。
    “在下柳靈均,請問姑娘芳名?”
    秋冷雲有些心煩,怎麽就算躲在了這裏,也躲不開男人。
    他們總喜歡報名字,可誰又在乎?
    “師妹,快來與柳相公認識一下。”
    她不想理睬,可心知這是師哥的朋友,自己不能給他們失了麵子。
    “冷雲。”她走過來,微微低了下頭,權當作禮。
    “冷雲!”他像是聽見了什麽妙語,“古有詩雲:冷雲間,夕陽樓外數峰閑。等閑不許俗人看,雨髻煙鬟。”
    “我沒讀過書,不識字,也不懂這些。”說著轉身走,不再理睬他。
    “冷雲姑娘!”
    柳靈均趕緊追過去,沒看見台階,絆了一跤,還是秋塵歸扶住了他。
    “冷雲姑娘且聽我這一段唱得如何?”
    他不管她有沒有答應,就清了清嗓子,擺好了姿勢。
    “三月來屢托劉兄把親求,每遭堅拒願難酬。從此我四書五經無心看,三餐茶飯難下喉。日臥書齋愁脈脈,夜對冷月恨悠悠。……”
    冷雲耐著性子聽完,畢竟他是師哥的朋友。
    “姑娘你覺著怎麽樣?”
    他無限獻殷勤。
    與青樓裏的那些嫖客別無二致。
    至少在她眼裏就是別無二致。
    “這是小生戲,我不懂。”
    “姑娘一定懂!”他堅持著,非要她說。
    真惡心。
    “柳相公,你找錯人了吧。”
    “姑娘這話怎講?”
    “這出折子戲名叫《洞房》,該回去唱給你家娘子聽,來這裏不知想演給誰看。”
    “自然是演給姑娘看,畢竟小生尚無妻房配……”
    真惡心,真惡心!
    她抓起桌上的墨硯,擲在他的腳邊。
    “啪!”碎成千萬片。
    黑色的墨汁濺出,將他書生標誌的霧白長衫染了一團黑。
    他心疼不已,又不知所措。
    秋塵歸急忙過來解圍。
    “柳相公,我師妹她今天有些心事,還是改天再來吧。”
    “改天也別來了,我沒興趣聽你唱戲!”
    柳靈均慘笑,抖了抖自己的衣擺。
    他是個落魄書生,沒錢買新衣裳。
    秋塵歸送走柳靈均,再回來時,冷雲已把牌匾寫好。
    她尋了一方木頭,把紙蒙在上麵,心滿意足。
    “師妹,你何苦惱他?柳相公是個好人。”
    “什麽好人,這世上沒有好人。男人尤其!”她隻顧欣賞自己寫的字。
    “柳相公不同!我正沒機會與你說這事。那天師哥說,你也十五歲了,明年就該嫁人了,你無父無母,便憑我們給你做主。等萬事太平了,就替你去這柳相公家說親。他雖不是富裕人家,但到底是讀書人,至少比那些市井好。”
    冷雲咬咬唇,臉色煞白,將那牌匾緊緊捏著。十個指甲掐進了木頭裏,有些疼。
    “小師哥,你們就這麽嫌棄我?”
    “我哪裏嫌棄你了?”
    她不作答,顫聲問:“十二年前,是大師哥把我從人販子手上搶回來的吧。”
    “怎麽又想起提這事兒?”
    “我問你是不是!”她紅著眼。
    “是……我那時候也才五歲,但有些記憶了,不會錯的。”
    “大師哥是怎麽把我帶回來的?”
    “大師哥出去賣藝,看見一個大爺正在賣你,於是把身上的襖子鞋子都脫給了他,他嫌錢少不讓,打了師哥一頓搶走了他娘留給他的玉佩。他那天是光著身子光著腳,抱著你走雪地裏回來的。”同樣的這段話,他說了不止一百遍了。
    冷雲小時候就常喜歡問,當故事聽似的。
    “所以啊……”
    冷雲擦了淚,由心而笑。。
    “所以啊,小師哥,別說這柳相公不過是讀過幾本書,就算他是狀元,是皇帝……我都不會嫁,我今生今世……就隻跟著師哥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