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多少淚沾袖複橫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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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靈均替秋筱桐上藥,衣服打開,黏著血肉,一片模糊。
    “嘶……”
    就算是向來能吃苦的筱桐,也受不住這樣的痛。
    “疼了吧,我輕點,我輕點……”
    柳靈均盡量小心,顫著手。
    “沒事兒,快點上藥吧,長痛不如短痛。”
    一咬牙,一閉眼,手握成拳頭,準備承受再一輪的折磨。
    桃鈴坐在一旁,咬著梅花糕,一言不發。
    這梅花糕倒還挺好吃。
    不過也隻是梅花糕而已。
    在春香樓,招待那些下等嫖客的,都不止這個。
    抹完藥,秋筱桐扶著床坐起來,搭著衣服,**著身體。
    柳靈均給他倒了杯茶。
    “潤潤嗓子,這些天都沒喝上幾口水吧,唇都裂了。”
    “還喝水呢,沒被打死都不錯了。”他笑。
    柳靈均心疼。
    秋筱桐傷了身子,以後也許真的不能再唱戲了。
    這樣好的一個小生……
    “桃鈴,你想好了?”秋筱桐懶著身子,看著端坐著啃著糕的小丫頭。
    還是不太習慣,這麽一身粗布衣服。
    不禁笑。
    “秋大哥,你還要我說幾次,我就是不走了。”
    “我不是指這個,你走不走,我都無所謂,這和喜班雖然窮,但養你一個小丫頭還是容易的。”
    “我要嫁給塵歸!我就要嫁給他!”她站起來,放在邊上的竹籃被碰倒了,梅花糕滾落了一地。
    稚嫩的臉上寫滿了堅定。
    “你才十二歲!”
    “十三了!”她反駁。
    “好好,十三……十三歲,你懂什麽是嫁人?”
    “我服侍他一輩子!”
    “隻服侍他,那是丫鬟!”
    秋筱桐將茶灌下,柳靈均又為他添滿。
    猶豫許久,他才說:“桃鈴,你想好了,你要是嫁給他,以後是沒有孩子的。”
    “什麽叫沒有孩子?”她自己還是個孩子,什麽都不懂。
    她就知道那天,是秋塵歸從鄭少臣手裏救下了自己,若不是他,她這會兒許已經死了一天了。
    “塵歸他……他這輩子都生不了孩子的。”聲音淒涼。
    柳靈均跟著歎一聲。
    不知道桃鈴到底懂不懂他的意思。
    “那我就不要孩子,我隻要跟著他!”
    見秋筱桐一直不點頭,她從櫃子裏摸出一把剪刀,舉在手上。
    “秋大哥要是不同意,我就絞了頭發,去做姑子!”
    “桃鈴姑娘不要衝動!”柳靈均衝過去,把剪刀奪了下來。
    她不過是嚇唬嚇唬人,也沒真的想絞頭發。
    “等塵歸醒了,我去問問他的意思。”
    “不行!”
    秋塵歸不知何時,已經醒了,蒼白著臉,披散著頭發,站在他們門前。
    他身上披著的,還是從春香樓回來時候的那件衣服,血跡斑斑,肉眼可見的折磨。
    “桃鈴,你走。”他手一指,沒有商量的餘地。
    柳靈均上前,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子。
    他輕輕推開他的手。
    還是不肯有人碰他。
    “塵歸哥哥,你要我走?”桃鈴不可置信。
    “走,這和喜班,你以後都別來了。”
    “為什麽!”她哭了,是小女孩的那種委屈。
    “我不想你跟我們在一起。”
    桃鈴咬著嘴唇,剛剛吃的梅花糕還有些粘在嘴上。
    雖然把頭發學著大姐姐們的模樣挽了起來,但到底隻有十三歲。
    還是個孩子。
    “你什麽都不懂。”塵歸輕輕說。
    “我沒地方去了。”她也輕輕說。
    “春香樓不要我,把我趕出來了,我不知道去哪裏,隻想著來找你。”她說著,眼淚如雨,啪嗒啪嗒,落個不停。
    “那也別來我這裏!”他仍狠她,讓她害怕。
    “塵歸,別說了。”柳靈均不忍心看桃鈴哭得這樣厲害。
    桃鈴垂下腦袋,擦了把眼淚。
    “那我走!”她跟了冷雲那麽久,也學了一些她的性子。
    她拿起她那個小小的包袱,頭也不回,衝出了門。
    旋急就後悔了。
    雪夜會比平時的夜更靜,桃鈴從沒見過這樣安靜的夜,她以為夜晚總該是吵鬧的。
    男男女女歡笑不止,苟合的聲音,調情的聲音,罵人的聲音,要錢的聲音。
    那才是夜呢!
    誰知道原來夜是靜的。
    靜得可怕!
    她抱著她的小包袱,唯一的家當,站在醉花街門階下,不知該往左,還是該往右。
    遠處有盞燈籠,她於是選了那盞燈籠,跟著過去了。
    “喲!妞!”
    這燈籠竟是個醉漢!
    她嚇,急忙又往回跑,醉漢窮追不舍,笑著罵著,拽她的衣服。
    燈籠搖搖晃晃,好像墳上的鬼火。
    她害怕,胳膊使勁撞他的肚子,一下,兩下,終於掙脫了。
    醉漢醉意上頭,“砰”的倒在地上,不再起來,就在雪地裏睡,明早又會多一具凍僵的屍體。
    燈籠跟著落地,世間唯一的光也沒有了。
    她怕黑,從沒見過這樣的黑,於是就哭了。
    邊哭邊走,邊走邊哭。
    不知道會走到哪裏。
    也不知道淚什麽時候會流盡。
    塵歸聽見她的哭聲,心裏一揪,卻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塵歸,你何必……”
    “師哥,跟著我們,她還不如回春香樓。”
    “也不必那樣凶她,她那樣小,你把她趕出去,她該怎麽活?”
    秋塵歸不語,桃鈴的哭聲漸漸遠去,好像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他終於,也抱頭痛哭起來。
    誰不痛苦。
    這芸芸眾生,辛苦墮入輪回,來到這世間,就是為了受苦的嗎?
    還是隻有他們?
    一推門,風夾雜著雪湧進來,冷冽,又令人絕望。
    秋塵歸套了一件師哥的鶴氅,衣擺太長,托在地上,劃出一道河。
    風雪愈烈,黑暗裏極目不見盡頭。
    到處都沒有桃鈴,她仿佛真的消失了。
    他這才急起來,也不管身上的疼痛,四處尋她。
    終於,在醉花街的盡頭,他看見她,小小的一隻,抱著自己小小的包袱,蹲在雪地裏。
    雪不停落在她的身上,久了,她便成了白色。
    “桃鈴。”他輕輕喊了一聲。
    桃鈴緩緩抬起頭,凍得青紫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
    “塵歸哥哥……”
    “桃鈴,沒事了。回家吧,來,跟我回家。”
    她淚如雨崩,抽泣著,嗚咽著,委屈極了!!
    他走過去,牽住她的手,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