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魔族劍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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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山穀之中。
    遠處,是海水的聲音。
    我沒有站起身,在這一刻,我隻想靜靜地感受一下,我周圍的這個世界。
    這是個什麽樣的世界?它用一場曠日持久的追殺,歡迎我的到來,從我來到的第一刻起,追殺就如影隨形地與我相伴。
    這個世界似乎並不歡迎我,它想要將我驅逐。
    離開,對於我來說,其實不是一件多難的事情。
    可是,我會離開麽?
    不,我是人類,他們隻是一群魔族,這是我的世界,他們隻是來做客的。
    我坐起身,在那一刻,傷痛的感覺撕心裂肺,在我的傷口處,血又流了出來。每一次重傷之後醒來,都是這種感覺。我已經漸漸地習慣了。
    這一次受傷之後,也許是刺骨的疼痛,刺痛了我的心神,我又逐漸恢複了一些記憶。
    在我的記憶中,銀駒俠的每一次傷口流血,身體內的毒都會隨著鮮血流出,流血不是壞事,雖然那會讓我變得更加虛弱,但隻要我是在一個充滿靈氣的地方,睡過了一夜,體內的元氣就會慢慢地恢複。
    這裏,正是一個充滿靈氣的地方。
    這是一個海島,和我剛剛從這個世界蘇醒時的那個很相似,這裏有山穀,遠處有海灘,海浪仍舊輕輕地拍打著白沙,而我仍舊在這片大海之中。
    我站起身,看向遠處的海灘。
    那個女人和兩個孩子的身影,又一次在我的記憶裏浮現。
    “哥哥哥哥,在哪裏啊?”妹妹在問著哥哥,女孩的身影,她的眼神……
    我無法將她一張稚嫩的臉,和昨夜裏那個女童的臉,重合在一起,因為,她們,無法融合成為一個。
    因為,她們本來就是不同的兩個。一個是我記憶中妹妹的樣子,另一個,卻是魔。
    可是,那兩張臉,卻一模一樣,她們就是一個!
    昨夜,為了刺殺我,他們是從哪裏找來這樣一個和我記憶裏的那個女孩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她並非魔族,也不是武者,她隻是個人類的女童。
    還有那個緊緊地抱住我,在我身前自爆的女人……再次想起那一張臉時,我的內心中仿佛被電擊了一下!
    是她們嗎?
    不!這一切都是魔族的幻術!我在這個世界裏,不會再見到她們了,永遠都不會了。
    我走到了海邊,站到一塊礁石之上,看向遠方的天空。
    那裏,也許正有一張臉,也在注視著我。在凡人的世界裏,有一個傳說,據說人死去後,會去到天邊的那個世界。
    我要好好地活下去,在這裏,我還要找到那片淨土。
    我在這座孤島之上,一坐就是一天。
    我的傷仍舊很重,可是,我還要振作起來。
    明日,我將離開這片大海,登上那片未知的陸地。
    今夜,迎接我的,也許將是我在這片大海之中的最後一戰。
    黃昏的時候,我又來到海灘上。
    遠遠地,我看見了海鷗,那是一群白色的影子,它們飛在大海的上方,它們時而掠過海麵,時而振翅高飛。
    海鷗飛得有多高?沒有人知道,海鷗們從沒有離開過海麵,這個生著翅膀的族群,卻對大海有著無比的眷戀,海,才是它們的故土,而無邊無盡的天空,隻是它們的心靈短暫棲息的地方。
    我突然發現自己和那群海鷗沒有什麽不同。這個世界,我不喜歡,卻仍舊眷戀,因為,這裏仍舊留有我的記憶。
    海鷗的後麵,有幾片白帆,漸漸地飄了過來,海鷗們嬉戲著,追逐著那幾片白帆,而白帆,就像幾隻身形更大的海鷗。
    我靜靜地注視著白帆的方向,我在等待一個人,那個人,此時正站在白帆的下方,他也在注視著我。
    他是一名魔族聖者,也是一名老者,他的另外一個身份,還是為我擺渡在這個大海之中擺渡的人。
    過了今夜,他要將我送出這片大海。當然了,前提得是我能過得了這一夜。
    白帆更近了。
    老者的身形,在我的視線之中,漸漸地高大起來。當我看到他那有些傴僂的背上背著的一把劍時,我笑了。
    他是一名劍聖嗎?
    老者這時候,已經將帆船靠了岸,他不緊不慢地降下白帆,拋下鐵錨,又將帆船的船頭係在了岸邊的礁石上,然後,他走上了海灘。
    “你還活著。”老者朝著我點了點頭,這句話從他的口中說出,就像是熟識已久的人,見麵時的一聲問候。
    “你是魔族的劍聖?”我沒有回答他的話。
    “那六名刺殺你的手,是我的弟子,其中的一個,因你而死去。”他也沒有回答我的話。
    “你卻將他的劍送給了我。”
    “我沒有殺他,那把劍是原物奉還。”
    “你不殺人,”老者說道,蹲在了地上,他拿出了一套茶具,“可是,我們是魔。”然後他又去拾了些幹柴,取了些清水回來。
    “如果你殺人的話,這一世的你,也就不會那麽容易死掉了。”老者點燃了幹柴,將茶壺放在了火上,他一邊用水衝洗茶具,一邊說道。
    “為了一座和自己不相幹的凡人城市,而犧牲掉自己,值得麽?”老者突然抬頭看向我問道。
    “不值得麽?”
    “追求武道是為了什麽?隻是救人麽?”
    “什麽才是值得的?”
    “不殺人就能成道麽?”
    “殺人就能成道麽?”
    “在你眼裏,道究竟是什麽?”
    “你追求劍聖之路為的又是什麽?”
    “你的落日劍呢?”
    “我已經不再用劍了。”
    “那可是一把仙劍,丟掉了會很可惜,你難道對成仙也不感興趣了嗎?”
    “仙又在何處?”
    “這個世界上沒有仙,成仙不過是你們人類虛無飄渺的幻想罷了,所以,不如將這個世界變成魔的世界。”
    “仙和魔有什麽區別?”
    “成魔要比成仙自在,也要容易得多。”
    “你不是仙,又怎知成仙不自在?”我反問道。
    “你也不是魔。”老者一雙銳利的眼睛看著我回答道。
    “你也不是,”我笑著搖了搖頭,“這個世界的人,將魔稱為魔鬼,而你隻是魔族。”
    “魔族也是一個族群,和人類一樣,不同的,隻是彼此的信仰。”我繼續說道。
    “人如果變成魔,有時會比真正的魔族更可怕。”我又說道。
    “哦?”老者看著我,認真地問道,“你真的這麽看?”
    “難道不是這樣嗎?”我回答道。
    老者不再說什麽,他沉默了半晌,隻是在忙碌著自己手頭的活計。
    “你不喝酒。”老者過了半天又說道。
    這時候,他已經將茶煮好了。
    “你用的這是宋代的煮茶之法,”我接過一杯茶說道,“你在這個世界裏已經很久了。”
    “我比你更了解人類,”老者回答道,“人類貪婪,殘忍,且自私,可你卻不像個人類。”
    老者說完,喝了口茶。
    “加入我們吧。”老者漫不經心地說道。
    “你在人類世界這麽久,可曾想過加入人類?”
    我也隨意地回答道。
    “你是個值得尊敬的對手。”老者抬頭看著我說道。
    “你我之間一定要戰麽?”老者問我道。
    “人族和魔族之間一定要戰麽?”我也看著他,反問道。
    我們相互注視,最後哈哈一笑。
    “魔族要殺你,不是因為你是人類,而是因為淨土世界。”老者說道,“隻不過,和你接觸的這幾天以後,我感覺,也許我們可以合作。”
    “淨土世界是人類的希望。”我回答道。
    “人類已經沒有希望了,”老者神情嚴肅地搖搖頭,“如果有的話,也隻有我們魔族,才能帶給他們希望!”
    老者說完,又指向了大海對麵的陸地,你看看這個世界,“沒有哪一處,不是活在仇怨和恐懼之中,如果內心之中沒有了真正的自在,活著,也隻是徒增焦慮和恐懼罷了。”
    “所以,我們比你們更需要一片淨土。”我回答道。
    “而如今,你們卻要來拿走它。”我看著老者說道。
    “你是淨土的主宰者,隻要你同意和我們合作,那裏的淨土,仍舊還是淨土,你也還是那裏的當家人,一切,都不會有什麽改變,我們想要改變的,隻是這個已經變得醜陋不堪的人類世界。”
    “我不是主宰者,我隻是一個守護者,”我搖了搖頭,“像我這樣的守護者,還有很多,魔族即使今天殺了我,也進不了淨土。”
    “落日劍真的不在你身上?”老者突然問我道,“我來找你,隻是為了落日劍。”
    “有落日劍,你們就能進得了淨土世界嗎?”
    “可是,試一試,總比不試的好。”
    “那要讓你失望了,”我搖了搖頭,“落日劍不在我身上,它還在這個世界裏,並沒有人將它帶走。”
    “而且,落日劍隻會遇到有機緣的人才會出世,否則,踏破鐵鞋也是枉然。”我又說道。
    “閣下不就是和落日劍最有機緣的人麽?”老者看著我說道,“我找落日劍,其實隻是想和他的主人合作。”
    “我已經不再用劍了。”我再次說道。
    “可是你今天還得再用一次,”老者說著,將他背上的劍取了下來,雙手拿劍,鄭重地將它遞給了我,“這是一把好劍。”
    我接過了劍,握在手中感受了一下。
    “它的確是一把好劍。”
    “這把劍是你們人族的。”老者說道。
    “我叫摩岩,是魔族的四大劍聖之一。”老者自我介紹道。
    “為了和你比劍,我等了幾十年,也沒有等到你。不能和擁有落日劍的銀駒俠戰上一場,實在是個遺憾。”老者又說道。
    我們喝完了茶。
    夜已經降臨了。
    “今晚子夜前就會起風,我們兩個,隻能有一個人離開,另一個會留下,如果我死了,就將我埋了吧,能葬在這裏,也挺好的。”老者看著我說道。
    “那船還能用,今夜最後一程,我就不能送你了。”老者這時候笑了,又繼續說道。
    “我不會殺你的,我們之間並沒有仇恨,”我說著,站起身來,“可是我也不會留下來,我還要去一個地方。”
    我們站在海灘之上,麵對麵。
    老人的背似乎變直了些。
    老人手中拿著一把長劍,那把劍,正是我昨夜送他的。
    “很多年沒用長劍了,嗬嗬!”老人顛了顛長劍,笑著說道。
    “你也很多年沒殺人了。”我說道。
    “你怎麽知道?”他問道。
    “從你身上的氣息中,我能感覺到。”
    “也許,今天晚上,銀駒俠會死在我的劍下,哈哈哈!”老者說罷,大笑了幾聲,他的身體已經騰空而起。
    他的氣勢,在那一刹那,陡然上升!
    “很多人都這麽想過。”我大笑著回答道。
    我的身體飛在了空中,仿佛像一道魅影一般,我向後方掠去,避開了他刺來的那一劍。
    海麵上,一道大浪打來,發出了嘩嘩的響聲,起風了。
    我在風中,輕靈地轉身,然後,我的一劍揮出,我的劍,和老者再次刺來的一劍,擊在了一起。
    寶劍相擊之聲,在海風中,發出一聲清脆的回音,那仿佛是夜的交響樂篇中的一個美妙的音符,於是在它響起時,夜變得不再沉寂和孤獨。
    那道劍擊之聲形成的音符,它或者是和諧的,或者是悲壯的,在這一刻,它卻是不可缺少的。
    沒有了劍擊之聲,這裏就隻剩下了一片空曠的海灘,和寂寞單調的海風。
    我在這裏等待了一整天,不就是為了傾聽到這個完整的樂章麽?
    我一劍揮出,接著是又一劍。劍擊之聲鏗鏘有力地傳入我的耳中,仿佛樂章之中的慷慨激昂。
    奏樂的人,若能夠將自己的心境融入到樂章之中,即使是獨奏,他的樂聲,也可以是至美的,隻要有人傾聽他的演奏,就足夠了。
    可是舞劍之人,劍舞得再美,觀者的喝彩之聲再多,如果缺了一個好的對手,他的劍也是孤獨的。
    如今這一刻,我和摩岩,並不孤獨。
    在這個人類的世界裏,我相信,他和我一樣,都是孤獨的,作為一名武者,他那已經變得傴僂的背,可以為證,也許,隻有這樣的一個夜晚,我們才不會感覺到那種孤獨。
    我們就像兩個在深夜之中的旅行者,夜是寒冷的,也是無情的,我們此時也許正需要一個火堆來取暖,也許還可以煮一壺茶,將這漫長的深夜熬過,天明之後,還有路要走。
    可是此時,我們卻正在廝殺。
    武者追求武道,就是為了體會這種孤獨嗎?
    摩岩的一劍,已經刺中了我的左肩,血從我的肩上留了下來。
    我卻仿佛渾然不覺,摩岩的劍刺中我的那一刻,我已經感覺不到了痛,那裏本來就有傷,如今隻是又多了一道而已。
    他的劍術已經臻於化境。如果不是在這個世界裏生活得太久,被這塵世消磨了他那顆求道的心,或許他的劍道,應該早已經突破了吧。
    如果不用殺技,如今這個狀態下的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3652
    殺技能將他擊敗,使用殺技的結果是他會死在我的劍下。
    這也是我如今不再用劍的原因。
    不用殺技,我會死在他的劍下,這是遲早的事。
    用小白嗎?不。
    使用小白將眼前的這名老者擊敗,那是對一名劍聖的侮辱。我和他的劍術對決,是兩名求道的武者之間的一次靈魂的對話。
    此刻我已經接連挨了三劍,血正從我的身上滴了下來。
    “傳說中的落日九劍,或者銀駒俠的頂級必殺技,你選一樣!你喝了我的茶,就是我摩岩的朋友,今夜,別讓我留下遺憾!哈哈哈!”
    摩岩的大笑之聲,在深夜中,響了起來。
    他的劍,卻逼得更緊了。
    我和他擦肩而過之時,又一劍刺中了我,我抬起頭,看向遠方,在我的對麵,墨色的夜中,那道魅影仿佛再次出現在我的視線之中。
    傳說,這個世界裏,有個族群,叫做魅。
    如今,魅已經沒有了,隻留下魅影身法,也許,過了今夜,魅影身法也不再有了。人間隻會留下關於魅的傳說。
    傳說,會被這個世間記住很久麽?
    不會,魅死的時候,留下的是遺憾。
    銀駒俠身死的時候,也是一樣。
    摩岩是我的朋友麽?
    我已經喝了人家的茶。
    我施展魅影身法,回轉過身,看向摩岩老者,那一刻,他背對著我,從他的背影之中,我看到了孤獨。
    追求武道,代價就注定是要活在孤獨之中麽?
    他用心為我煮的那一壺茶,我已經多年沒有喝到了。
    如果我們還能夠在一起喝茶,該有多好。
    我揮出了那一劍。
    那是刺在時光中的一劍。
    再次回到這個凡人的世界,我沒有想過要用時光之法。
    這一劍,是我對一名追求劍道的武者最崇高的敬意。
    我在揮劍的那一刻,眼淚卻落了下來,是的,我已經不再是那個心性堅如石鐵的銀駒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