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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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君文是幸運的,不論他今後還會遇到什麽樣的考驗,但至少在今夜,他可以高枕無憂地安然入睡。
    許君文是幸運的,不論他今後還會遇到什麽樣的考驗,但至少在今夜,他可以高枕無憂地安然入睡。
    這一天他仿佛瞬間擁有了一切,他先是躺上了一張柔軟的床榻,隨後邂逅了一位美貌的佳人,最終還如願以償,得到了一份寶貴的機遇。
    不過這一切都是他自己從命運這張賭桌上贏回來的。
    要知道,在此前發生的一連串事件中,隻要稍稍有一個環節出現了偏差,難保他許君文不會徹底陪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因此也可以說,當下他所收獲的種種機遇,是老天爺對他心中那份難得的善意,以及他那孤注一擲的勇氣所作出的某種褒獎。
    可即便如此,他還過於走運了些。
    因為在這已經持續了五十多年的亂世之中,有數不清的人出於各種目的,也曾做出過與許君文一般無二的選擇,可最終卻不但沒有得到他們想象中的富貴榮華、錦衣玉食,反而落得個形銷骨立,身首異處的下場。
    “愛人者,人恒愛之”“鍥而不舍,金石可鏤”,這些道理也許在太平年間還能勉強算奏效,但卻絕不適用於這個戰亂頻生,“白骨露於野”的世道。
    因此,更多的人選擇將那些聖人教誨束之高閣,從而走上了一條踩著他人屍骸度日的道路。
    世道越亂,這樣信奉“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人就越多。
    這樣的人越多,世道也就越亂。
    這也許就是亂世的悲哀之處吧。
    很顯然,此前奉命刺殺三皇子的周統領,周梁,便是這條理論的忠實擁躉之一。
    他的生父乃是梁國的高官,為官素來以清正剛直著稱,也是少數幾位願意悍然赴死,以身殉國的前朝文臣。
    雖然魏帝劉裕攻陷長安之時,年幼的周梁在父親友人的庇佑下最終得以僥幸逃脫,但那一日遍布長安城的烽火以及父親萬念俱灰的神情至今都深深刻在他的心中。
    後來,作為前朝餘孽的周梁為了躲避朝廷的追捕,輾轉各地,過上了朝不保夕的日子。
    直到若幹年前,一位自稱梁國皇室後裔的人接納了他們,才讓這些罪臣之後終於不再那顛沛流離之苦,有了真正屬於自己的歸宿。
    但這種所謂的恩賜,也是有前提的,在那位始終躲在暗處不願露麵的“主人”安排下,他們被訓練成了一把把毫無感情的屠刀,這屠刀不但對準了大魏朝堂,也同樣對準一些手無寸鐵的無辜之人。
    但即便如此,周梁卻依舊義無反顧地效忠“主人”,隻因那段在死人堆裏摸吧滾打的經曆,讓周梁看清了這個世道的本質。
    他心甘情願任人擺布,不是出於對魏國的仇恨,也不是出於報恩。
    僅僅是為了在亂世之中繼續掙紮求生罷了。
    此時,這位心如鐵石的大髯漢子正借著夜色一路急行,所過之處沒有發出半點聲響,足可見輕功何其了得。
    過了沒多久,周統領便來到了安邑城郊外一處名為“方山寺”的破舊古刹之前。
    他借著月色翻過牆頭,幾個閃身便出現在了大雄寶殿之中。
    周統領四下張望片刻,見相約之人尚未到來,便找了一處空地盤腿而坐,開始運氣養神了起來。
    由於昔年梁國對佛教極為推崇,因此在魏國立國之初,魏帝曾推行過一段時間“尊道抑佛”的國策,百姓也隨之深受影響,久而久之,如今在大魏轄境之中已然是道觀林立、香火鼎盛的景象了。
    而一直與道教唱對台戲的佛教顯然日子就有些不太好過。
    除開某幾座千年古刹仍能勉強維持以外,其餘的寺廟多數就如同眼前這間“方山寺”一般,年久失修,香火凋敝。
    以至於此時在周統領身處的大雄寶殿之內,那尊原先無比法相莊嚴的鑲金古佛,竟也開始結出了層層疊疊的蛛網。
    過了片刻,一陣細微地腳步聲傳入了周梁耳中。
    他真開雙眼,從地上一躍而起,躬身而立,靜待著殿外之人如期而至。
    此時身穿一襲黑色夜行衣的秦冀緩緩推門而入,他神情冷峻,還不等周梁招呼一聲,便徑直開口問道:
    “都處置好了麽?”
    周大統領此時對待這位秦先生的態度已經與畫舫行刺三皇子那日截然不同了,他心知如今事態的嚴峻,盡管自己與那秦先生同為主人心腹,按理應屬平級,但顯然今日這位秦先生是奉了主人之命前來詢問的,因此他此刻頗為恭敬地回答道:
    “稟秦先生,此番參與行刺之人一概已經處決。”
    秦冀雙手負後,雙眼注視著那尊破舊佛像,問道:
    “可有留下蛛絲馬跡?莫要寒了人心。”
    “先生放心,所有人都是我親手處置的,想來不會留下把柄,對外隻說據點暴露,被禦馬司裏應外合一鍋端了。”
    秦冀這才微微點頭,長歎一聲道:
    “都是些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若不是生死攸關......哎......”
    周梁聽罷神情不變,頗為義正言辭道:
    “先生不必如此,我們這些人的性命在魏人看來就如同草芥一般,若不是主人慈悲,願意收留我們這些孤魂野鬼,如今我們恐怕早都曝屍荒野了。此番能為主人赴死,也算是他們的福分了。”
    秦冀認可地點了點頭,道:
    “很好,周統領有此等覺悟,也不枉主人苦心栽培。雖然你此次行刺失敗,但好在後續補救及時,總算是將功抵過了。我會將你方才這番話轉述主人,想來他老人家定然倍感欣慰。對了,昭獄裏那兩個兄弟......”
    周梁低頭思索了片刻,沉吟道:
    “唔......確實有些麻煩,昭獄看守嚴密,單憑咱們現有的實力很難硬闖......不過,那兩人所知機要不多,即便扛不住招供了也無甚麽大礙。”
    “周統領所言極是,此番行刺失敗,咱們已是元氣大傷,之後也需時間蟄伏修養,確實不宜再有所動作了。哎,也不知經此變故,複國宏願何時才能達成,除非......”
    秦冀說這番話時眼簾低垂,神情古怪,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隱的樣子。
    周梁見此情形,心中無端升起一絲惶恐來,他試探性地開口問道:
    “呃......除非什麽?”
    秦冀輕鬆一笑,道:
    “除非周統領願意借秦謀一物。”
    此言一出,周梁隻覺得秦冀周身隱隱有細微殺氣四散而出,頓時便覺情況不妙,他下意識退後兩步,麵帶警惕繼續問道:
    “何物?”
    “借周統領項上人頭一用!”
    果不其然,秦冀話一出口,雙目霎時間閃過一縷森冷寒芒,周身殺氣也頓時暴漲,整個人的氣質不再是往日裏那副文弱模樣,活脫脫成了一位索命煞星。
    隻見他身形微微晃動,腳下隨之一步跨出,竟如同能夠縮地成寸一般,眨眼之間便出現在了周梁近前,緊接著他右掌隨風而至,朝著周梁麵門直衝而去。
    這一掌聲勢極大,淩厲地掌風竟將周梁身後那尊大佛上的蛛網都給吹散了。
    雖說方才秦冀言語之際已然露出了一些破綻,讓周梁有所防備。
    可周梁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秦冀此時竟能遞出如此驚人的一掌來,要知道,以往這位秦先生雖也展露過一招半式,但在身經百戰的周梁眼裏卻不過隻是稍稍有些用處的花架子罷了。
    “這家夥竟然隱藏的如此之深?!”
    眼瞧著這一掌轉瞬即至,周梁暗道一聲不好,也顧不得如何驚詫了。
    隻見他強行提起一口真氣,腳下紮穩馬步,向前迅猛遞出一拳。
    “砰”
    拳掌相交,刹那間爆發出一陣悶響,連帶著二人腳下的磚石也怦然碎裂。
    周梁此時隻覺著一股澎湃內勁頃刻間從對方掌間傳來,沿著自己右臂猛然衝入體內,一時之間五髒六腑均受波及,原先本應調運自如的內力,此時竟也在氣府之內不受控地橫衝直撞起來。
    不過周梁終究不是等閑之輩,他雖是無門無派的野路子出生,但這些年來的一直過著刀頭舔血的生活,論起實戰絲毫不遜色於那些有名師指點的江湖中人。
    即便秦冀這突如其來的一掌占著突襲的便宜,刹那間打得他上半身身形搖晃,但他的下盤此刻卻依舊好似老樹盤根一般,紋絲未動,足可見武功底子打的極深。
    秦冀見一擊不成,也不驚訝,他從容地收回右掌,略微擰轉身形,隨即左掌化刀橫掃,又朝周梁的脖頸而去。
    周梁心知一味被動防守始終不是辦法,便抬起左臂硬吃了這一記手刀,借機將身軀貼了上去,試圖與秦冀近距離地以傷換傷。
    誰知秦冀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絲毫不予他多做糾纏,身形如同幻影一般向後迅速掠去,時刻與周梁保持著微妙地距離。
    如此這般來回反複,兩人又過了十多招。
    周梁確實拳腳剛猛霸道,身法也說不上弱,但比之眼前形如鬼魅一般的秦冀,明顯還要遜色幾分。
    因此在秦冀的來回拉扯、左右遊擊之下,他漸漸開始感到有些氣力不支了,腳下的速率也跟著遲緩了不少。
    秦冀見時機成熟,再次衝上前去佯裝遞出一掌,周梁下意識就要出拳迎敵,怎料行進之中的秦冀腳下步伐突然數變,整個人更是如一條靈蛇一般,眨眼功夫便繞到了周梁身後,周梁來不及轉身防守,隻得被一掌擊中後心,霎時間吐出二兩血來。
    他向前踉蹌了幾步,轟然倒在了佛像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