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坐而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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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坦愜意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
    眨眼間距我正式入職國子監已然過了一月有餘。
    在這一個月裏,大魏朝堂發生了兩件大事。
    一是大魏突然遣使訪蜀,要求蜀國歸還昔年奪取的隴右諸郡,並對大魏稱臣納貢。
    對於這種近乎羞辱的要求蜀國自然是不肯答應,非但如此,蜀國皇帝一怒之下還把大魏的使節給拘禁了起來。得此消息後皇帝陛下頓時龍顏震怒,隨即頒下旨意不日出兵伐蜀。
    其實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大魏自與齊國和談後本就有意興兵伐蜀,意圖打破當今天下的現有格局。
    此次打著所謂“收複失地”的名號出兵,無非也隻是為了出師有名罷了。
    這不,單說那魏使口中所提出的“歸還”二字,用的就極為欠妥。
    雖說昔年蜀國趁梁國局勢動蕩之際出其不意地奪了隴右諸郡。
    但是從法理上來說,隴右諸郡原先本就屬於梁國,與代梁自立的大魏又有什麽幹係呢?即便是要收複失地,怎麽也輪不到“以下篡上”“得國不正”的大魏來提出吧。
    可現而今畢竟是亂世,似這等強取豪奪的行徑對諸國百姓而言早已是司空見慣了,甚至於大魏能願意處心積慮地找個由頭來攻伐蜀國,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已經可以算是相當“講理”了。
    第二件事則是近些日子朝中鬧得沸沸揚揚的三皇子遇刺大案有了結果,據刑部對內發出的通牒所言,此案已經坐實乃梁國餘孽所為,一幹涉案亂黨也已盡數斬首。
    當然,這也是身處大魏朝局才能知曉的情況,對外朝廷並沒有公布三皇子遇刺的消息,隻說是某高官之子遇襲罷了。
    這也不奇怪,皇子遇刺終究是太過驚世駭俗,如若大肆宣揚很容易激起輿情,造成百姓恐慌,從而動搖國本。
    對我來說,相比起大魏伐蜀,我對這樁某逆大案顯然還是要更上心一些。
    畢竟此事與我有莫大牽連,若不是無意間身處局中,想來我此刻還在青旗酒肆之內端茶遞水呢。
    這一月之間,對於此案的種種幕後秘辛朝堂之上一直眾說紛紜,我也曾私下匯總過有關情報,但奈何各方消息駁雜無序,我始終還是無法進一步分析出個原由來。
    此番刑部的通牒一出,總算是給了朝廷一個交代,也暫時堵上了悠悠眾口。
    不過對於這個結果,我還是心存疑慮的。
    一來是此案結案的時機太過蹊蹺,陛下前腳剛下旨備戰,後腳此案便有了結果,要知道在此之前,三法司從未發布過相關案情進展,如此一來很容易給人一種是為了安定人心,才將此案草草了結之感。
    二來是將刺殺歸結於前朝亂黨實在是有些難以服眾,大魏立國三十餘載,對前朝貴族的安撫政策執行得向來很好,從前鮮有聽聞亂黨作亂之事,即便是有,也不過是在民間的燒殺劫掠罷了,掀不起什麽大的風浪,怎麽這會兒偏在大魏與齊國和談期間出了這檔子事呢?
    我也曾將心中疑慮與袁先生進行過探討,不過他老人家似乎並不覺得有什麽好奇怪的,隻說帝心如淵,陛下自有安排,讓我莫要妄自揣測。
    當然,以我現在身處的階層,這兩件事實在都太過遙遠了,因此我也懶得將心思繼續放在上邊,索性兩耳不聞窗外事,繼續躲在國子監過起了清閑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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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助教,作為國子監內最底層的官職,其職責無外乎是諸如協助眾位講師準備教案、管理學員入學登記等瑣碎之事,但由於國子監內學子眾多,因此工作也不可謂不繁重。
    原先我還有些擔心自己應付不過來,好在袁先生看上去並無意讓我參與課業之事,整日裏除了與我聊聊國事之外便就隻是讓我整理整理藏書。
    如此一來,這些日子我便相當於什麽事都沒幹,大半時間不是在院中閑逛便是躲在藏書閣內翻書解悶。
    這一日,我如往常一般待在藏書閣內翻看著兵書,心中想著下午找個機會溜出去,回青旗酒肆和王管事敘敘舊,誰知袁先生突然派人將我喚去了書房,說是有人特意想見見我這個袁先生的“得意門生”。
    待我來到袁先生的書房之時,隻見先生此時正與一位體態健碩的老者對弈,見我來了,先生隻是微微一笑,又將注意力轉回到了麵前黑白交錯的棋盤之上。
    我不敢打擾他們,便束手站在一旁,安靜地觀摩起戰局來。
    雖說我對圍棋之道不甚了解,無法從棋子的走勢分清二人此時戰況,不過單看魁梧老者那凝重的神情,便知自家先生已然是占了上風。
    過了片刻,局勢漸漸明朗了起來,隨著先生落下一子,魁梧老人的一條黑龍刹那間被白子困於當場,左突右閃逃脫不得。
    雙方又下了幾合,終於,魁梧老人在一陣長考後哀歎一聲,將手中黑子輕輕一拋,算是投子認輸了。
    那老者盯著七零八落的棋盤沉吟良久,隨後頗為幽怨地開口道:
    “元若,我記得咱們年輕時棋力在伯仲之間呀,怎麽老了老了你反倒棋力還見長了?怪哉怪哉。”
    袁先生眯眼一笑,衝我招了招手道:
    “哈哈,承讓承讓,可均呐,來見過周大人。”
    聽先生稱這老者為“周大人”,我頓時心念一動,趕忙走到近前行禮道:
    “晚輩見過侍郎大人!”
    那老者聽我直呼他的官稱,頗感到有些意外,他疑惑道:
    “噢?你從前見過老夫?”
    我聽他如此言語,心中猜測便明朗了幾分,轉而微笑搖頭道:
    “不曾有幸見過大人。”
    “哈哈,大魏朝中周姓官員不少,與老夫年歲相仿的也有幾位,你小子也不怕叫錯了人?”
    我見拍馬屁的機會來了,便笑著答道:
    “大人身形凜凜,坐定渾如虎相,故而晚輩猜測大人是行伍出身。能符合種種條件的,晚輩便隻想得到威名赫赫的兵部侍郎周老將軍了。”
    周大人聽罷哈哈大笑,轉頭對袁先生道:
    “哈哈哈,元若,你這學生確實有些意思。坐吧。”
    “謝過大人!”
    待我坐定,隻見周大人突然神色一正,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後緩緩開口道:
    “先前你寫的那篇伐蜀方略,元若拿給老夫看過了,嗯,你區區一個陋巷少年便能有這般見識,確實不凡。老夫今日會來,也是想著會一會你。”
    “老大人謬讚,晚輩不過是讀過幾本兵書,說不得是什麽見識。”
    周大人擺了擺手,繼續道:
    “不必自謙,你既是元若的學生,那老夫也不妨直言。我大魏不日便要出兵伐蜀,此事你應該已經知曉,不過眼下軍中對於伐蜀的路線依舊分歧頗大,更有人提議,假借出兵隴右轉道直取漢中,打蜀國一個措手不及。對此你有什麽看法?。”
    此言一出,我心中頓覺有些奇怪,心說這周大人怎麽這麽不把我當外人呢?朝廷的軍機大事何時輪得到我這個小小國子監助教來說三道四呢?不過轉念一想,這也是一個表現的機會,畢竟這些日子我在國子監內混吃混喝的,實在是覺得有些對不起先生,若能借此機會給自己先生長長臉,也算他老人家沒白養我這個閑人。
    於是我思索片刻,斷然開口道:
    “呃......依在下拙見,此計固然是出其不意,不過以當今天下的格局,我大魏若想畢其功於一役,直接入蜀,恐怕實在是有些困難。”
    “哦?何出此言?我大魏兵精糧足,軍力更是數倍於蜀國,若漢中得手,蜀地門戶洞開,如何不能直取蜀中呢?”
    我重新端正了坐姿,正色道:
    “大人,古人曾雲:南鄭甚為天獄,蜀道難以上青天。誠然,蜀國兵力遠不及我大魏,將士又久疏戰陣,但趙氏畢竟經營蜀地多年,深得人心,而今蜀地更是糧草豐潤,城防堅實,關隘林立。即便我大軍出其不意僥幸攻下了漢中,一時半刻也很難更進一步。那隴右諸郡通往漢中的道路又多是坦途,如若我們放任蜀軍依舊控製著隴右,到時候蜀軍兩地出兵夾擊,我大軍隻得困守漢中孤城,即便我大魏將士真能夠以一敵十,據城堅守,也會把仗打成了消耗戰。時日一長,難保南唐北齊不會借機有什麽動作,到時候我大魏精兵深陷泥潭不得抽身,局勢隻會更為凶險。”
    周大人聽罷撫掌而笑,隨即又問道:
    “嗯,說的不錯,若你為主帥,如何進兵呢?”
    我低頭沉吟片刻,再次答道:
    “大人,而今天下四國並立,相互製衡,我大魏又地處中原,腹背受敵。若要出兵定然是力求速戰速決,如若不然便會牽一發而動全身!
    因此隻要我們將目標放在奪回隴右,而非貿然入蜀,那麽想來也不會節外生枝。
    要知道,隴右諸郡地勢平坦,極為適合騎軍前行,雖說蜀國在隴右也組建了數隻騎軍,但蜀將終究更善於步戰,他們的騎兵怎比得上我大魏驃騎?在下敢斷言,若是用兵得當,不出數月我大魏便可收回隴右!從而徹底斷絕的蜀國出蜀的唯一途徑,如此一來蜀國也隻能再次偏安一隅。接下來隻需我大魏好生經營隴右,將其重新改造為入蜀的前哨,假以時日攻下蜀地也不過是甕中捉鱉罷了。”
    周老將軍聽罷連連稱是,誇讚道:
    “好好好,果然思慮周全。”
    言罷他又轉頭對袁先生笑道:
    “元若,你說你一介書生,怎麽偏收了個知兵法的弟子呢,你能教的好麽?別暴殄天物才好。”
    袁先生輕笑一聲,不置可否道:
    “民間有句俗語,叫做一通百通,依老夫看做學問也要講究個觸類旁通,誰說書中就沒有百萬雄兵呢?侍郎大人可別想著橫刀奪愛啊。”
    周大人連連擺手,繼續笑道:
    “不會不會,你難得願意收個學生,老夫怎會如此不講情麵呢,不過麽你也該讓他出去闖一闖了,別整日裏像寶貝似的帶在身邊,又沒人會偷了去。小子,此番我大魏伐蜀,如不出意外,老夫會親自掛帥,我看你也別待在這兒跟著這個酸腐文人做學問了,不若到老夫帳下做個軍機參讚,如何?”
    此言一出,我下意識看向袁先生,想征求他的意見,誰知袁先生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隻是默默看著麵前棋盤含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