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年少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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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似乎隨著老花一聲沉重的“天破了”而變得快了許多。小乞兒還是每天早早就叫起老花來扔石子,從一開始滿身淤青的模樣,到如今的能躲過大半數落石碎塊,已經是過去了個把月。這些時間來,兩人似乎都極默契地沒有說很多話,在自己心裏琢磨著不同的問題。
“決定了?”老花看著麵前氣喘籲籲的小乞兒,從挨打到現在接住幾顆石子,還能夠騰出手來回丟老花幾顆,小乞兒挨的打可是少不了。
“嗯。還學。”
“不見那十大高手的風采卓絕了?”
“許多小乞兒比看不見的十大高手更親切。”小乞兒嘻嘻笑道。
“你不高。”
“我還在長身體。”
老花與小乞兒這一老一小,講得稀裏糊塗的聽不明白。
這決定還得從一周前說起。老花帶著小乞兒去鄴水的入江口捉魚吃,魚兒還沒碰到,就瞧見一道人影遠遠漂浮在河麵上,被河水帶動著往下流去。臃腫的人身已是看不出樣貌了,隻能從身形的大小,才辨得清大概是五六歲的模樣,身上的破布爛條卻已足見身份。
小乞兒沉沉望著那臃腫的人形從自己麵前漂過,他並沒有嚐試去打撈起水中的人,僅僅是沉默地望著。這已經是極常見的景象了,這些年來隨老花走村過巷的,見多了小乞丐忍受不了冬天凍死的、餓死的,更有甚者被人活活打死的,都有。小小的他就一路睜著眼拽著老花看過去,一聲沒坑,隻是抓著老花的手越來越緊,似乎是要將他們的樣子都記在心裏。
“老花,像我們這樣幸福的乞丐多嗎?”“沒有。”
“那像他那樣的乞丐少嗎?”“都是。”
小乞兒問了老花兩個問題,就不再吭聲。雖然自己早就把問題想得透透的,卻還是想要問老花,期待著他嘴裏有不一樣的答案。看著麵前滾滾遠去的江水,小乞兒突然對老花前幾日問的問題有了決斷。
“你想修道嗎?”
“我想修盜。修道救不了小乞兒們,修盜至少不會餓死。”小乞兒看著老叫花,滿臉認真。
“好。”
……
小乞兒獨自一人走在山路間,老花那家夥不知道哪去了,就指了個方向,甩下一句,一個月內走到下一個大城,黔城。說完,老花便自己跑了,沒給他留下一點東西,隻剩下小乞兒一個人不知所措起來。
小乞兒琢磨了許久,沒頭沒腦的,但想來自己兩手空空,也沒什麽好帶著上路的,就拍了拍屁股出發了。他看過小說的,書裏把這叫做“考驗”,都是大派宗門才做的活兒,老花這沒屁大點本事的三腳貓功夫,也學高人師祖搞這一套起來。不過書裏往往能通過考驗的都是未來宗門大派裏的了不起人物,是要繼承衣缽缽滴,看來老花也準備傳我大手段嘛。
想明白的小乞兒就直溜溜地朝山裏鑽,官道他倒是想走,可繞來繞去整得不明白,老花隻比了個方向,照著走總丟不了。
這會已經接近夏季的光景,毒辣辣的太陽還是非常吃人的,才走了些許時辰,小乞兒就呼哈呼哈地趴在山溪邊大口大口地喝著水。還好沒走官道,要不沒蔭沒林的,真是遭罪受。等過了太陽最毒的一陣,小乞兒就又匆匆上路,趁著天明著,今天可得爬完這座山頭,到另一邊去過夜。
然而還沒走幾步,一陣小樹叢的沙沙聲就在耳邊想起,正走的小乞兒愣愣地撞上了一隻來溪邊喝水的野山豬,一豬一人倒是都被嚇得一驚,愣住看著。等小乞兒的腦瓜子轉溜過來,滿臉的驚嚇都扭轉成了一朵欣喜,樂嗬嗬地惦念起晚飯的著落來。
而那野山豬一愣後,就頂著獠牙急急地衝撞了過來,絲毫沒有畏人的意思,更何況是一個毛頭小子。小乞兒看著衝來的山豬,吸了吸哈喇子,他可是見過老花打野山豬的本事,三兩下就能把一頭大山豬給打趴下,隻好直哄哄哄地叫哼。自己也學得老花大半來的本事,想著是不差的。
此時的老花若在這,一定會給他一記後腦瓜子。就那躲石頭的本事就敢叫大半來?
小乞兒搓了搓手興衝衝地朝野豬衝去,倒把麵前的野豬驚得頓了頓,又以更快的速度急急撞來。也有兩把刷子在手的小乞兒,把手一伸,一抓,就握住了野豬的兩根獠牙,擺出弓步狀,就想抓著獠牙往回頂,卻發現手中一股大力傳來,野豬倒是抵著頭猛刨,自己卻被帶著往後迅速退去。
小乞兒一時就亂了,怎麽不一樣了?突然陷入兩難境地的小乞兒放手不是,不放手也不是。放手了,那尖閃閃的獠牙可就朝自己腸子捅來,不放手吧,腳底猛蹬,黃土是揚起了一陣,卻還是不可阻擋地往後倒去,腳底的草鞋磨得火辣辣的疼。
“砰——”突然一聲巨響傳來,小乞兒連帶著頂來的野豬拐了好幾個彎後撞在了一棵大樹上,伴隨著樹葉的飄落,小乞兒覺得自己整個身子骨仿佛都要散了。腦袋被狠狠砸得一懵,反應便慢了下來,被頂著的野山豬凶狠地拱了兩下,左手臂上就擦出了兩條長長的血口子,鮮血不斷地往外冒。
吃痛的小乞兒倒是立刻回過神來,急急地一腳朝野豬踹去,野豬卻隻是吃痛地叫著,並不像小乞兒想得一般被踢飛。這下可把他慌了,雙手死死地抵著兩根獠牙,傷口處的刺痛猛烈地傳來,把小乞兒的整張臉都給攪在一起,死死咬著牙,可就是頂不開野豬一丁點,倒是自己的兩隻手被帶著搖晃,由於用力,鮮血汩汩地往外滲著。
小乞兒腳下猛踩,順著野豬獠牙的帶動,急急地從一旁的間隙擠了出去,踉蹌地跑了兩步。身後的野豬衝勢突然被卸,頓了下,又朝著眼前的人衝去。小乞兒頭是不敢回了,趕忙繞著樹幹往另一側回跑,好在也是山中摸爬滾打大的野小子,一個騰躍就朝樹上爬去。
才剛抱著樹幹稍稍鬆了口氣,那壯碩的野豬卻也不好招呼,幾個衝刺就朝樹幹撞來,“咚、咚、咚……”每一下都把小乞兒的心髒撞得震顫顫的,連帶著往下滑了些,又抓著山豬衝刺的空當,急急往樹上蹬兩步,一人一豬就那樣不斷僵持著。手臂上流出的血液,順著樹幹的紋路朝地麵落去,小乞兒死咬著牙,硬扛著傷口被粗糙樹皮深深紮入的刺痛。
終究是小乞兒快了一步爬到了樹頂上,那凶惡的山豬在撞擊了半晌後大概也覺得到嘴的細胳膊腿子飛了,哄哄了兩聲,不甘地離開了。此時的小乞兒總算敢鬆了口氣,臉上、背後、胸前的汗就突然全湧了出來,煞白的嘴唇沒有一丁點生氣,小臂處的刺痛猛地加劇了好多倍,把眉頭都絞在一起。
不止汗水,淚水也從眼眶裏斷了似的滾下來,一股道不明的情緒死死地梗在胸口處,使得小乞兒張大嘴,埋頭大口大口地在胸前呼吸著。鮮血順著手臂再到指尖最後打在地上。小乞兒咬著破衣角“哧啦——”一聲,有些艱難地扯下一縷布條,用嘴拉著綁在了小臂上端,這才沉沉地靠在樹枝上,一動不動。
夜色漸晚,山間的清月透過樹影婆娑,倒是有幾分細碎的美來,卻沒人再敢欣賞。暗沉沉的樹林,時常有著野獸踩踏枯葉落枝的聲音,還有粗重的喘息聲,還有遠處嘩啦啦的流水聲。這一切聲音在樹上的小乞兒聽來都變得極其細微尖銳,清亮的月色把這黑壓壓樹林中的眸子映得閃爍。他不敢大聲呼吸,就那樣僵著一個姿勢等著天明的到來。
當東邊的第一縷陽光照進小乞兒的眼睛時,僵持的身影終於敢微微伏起點身,卻因為肌肉酸痛又是好一陣咬牙。從沒有如此期盼過天明,就好像小時候餓了許多天再吃上烤紅薯的感覺。小乞兒看著東邊那一縷光芒逐漸變大變亮,變成許多活著的人的安慰。
等到酸疼麻木的肌肉舒展開,他才順著樹幹慢慢滑了下去,抬頭看去,刺棱棱的樹幹上拉出一片暗紅色的痕跡,早就在風中幹去,卻仍舊刺目。
小乞兒扶著手臂,又來到了溪邊,卻再也不像上次因為口渴有水喝而喜悅。見他一邊清洗著傷口血汙,一邊抬頭緊盯著周圍的風吹草動,突然有些明白書中說的江湖闖蕩的“謹慎”二字來。
處理好傷口的小乞兒,小心翼翼地順著溪邊采了些治療皮外傷的草藥來,用石頭錘碎後敷在了兩道深深的傷口處,仔細纏上破布條。好在是隨老花在山溝裏摸爬過,找藥的本事還有些。
這一受傷,倒把急著趕路的小叫花給磨了透骨子的清醒,不敢學著人家少年大俠的一流本事去了,小命蠻疼的,要緊得很,咋呼不得。人在路上,三分的力氣是拿來趕腳途的,七分實實的得用來保命,不像書裏說得那麽瀟灑來,都是不知道明個還有沒有太陽的買賣,要說,每天看看胳膊腿子少不少,太陽在不在才是實打的正事兒。
再上路的少年不敢多看深山林裏的風景,那小鳥雀兒可都是吃人的妖怪來,這腳下的道更得注意,都是蛇行獸走的,得好生禮讓著。